似乎这一个晚上都要如此,她睡一两个小时,就哭着醒来。只有恍惚的意识,会抱着他哭,但他无法跟她对话。
趁她又一次哭完睡去的功夫,他出了卧室,打电话给家庭医生,说明了情况,问有无必要去医院。医生说没必要,估计这是白天受到了惊吓,人当时看着没事,已经很恐慌了,先把今晚熬过去。
他道完谢后结束了通话,却没放下手机,一反常态地犹豫了许久。他可以去查,试图拼凑出这件事的原本面貌,但他绝不能去这么做。
对她来说,这是种冒犯。
况且,这是个得不到答案的问题。
这世间有许多种感情,他与她,已经是最亲密的关系。但仍有一些禁区,他要克制地不去触碰。今天在那间屋子里发现的事,他也绝不会再提,只当不曾知道过。
孙玉敏是老了,但她却从未因衰老而变得温和。
如果她有更好的出身,她的成就绝不会止步于此。但这是上一代人的命题,没有如果可言。
程帆又去倒了杯热水,一夜不能眠,顺手倒了杯酒。
进卧室时,她在安稳地睡着。轻轻掀开了被子,她这样不安,他心绪哪里能宁?但还是拿起书,打发着清醒的时间。等她再次醒来时,他能哄着她,跟她一遍遍说我在这。
这是他此时唯一能做的事。
林夏知道,她绝不会被这样的陈年往事击溃,她只是有点累而已。睡一觉,恢复了体力与精神,就能继续往前跑。
只此一晚,让她暂停,允许她难过一会。
可一个个光怪陆离的梦,将她拖入了深渊。每一次费力爬上来时,看到的都是他。她分辨不清,他到底是没睡,还是被她吵醒了,总能来轻拍着她,手背在她的额头上探着。
她却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变成了会哭闹的孩子。他越是哄她,她越要哭。她知道他这人脾气没那么好,可也并不害怕一味的哭闹会让他失了耐心。
再一次睡去时,梦到的,是他们的过去。
春节过后,他们的关系更近了些。
他是她的一时冲动,就算对现实的接受是后知后觉的,她也无法再不认真面对这段关系。坦然接受以后,她倒是更轻松了点。
双方会对行程,时不时凑个几天的假期,就会一同出游。
她也开始贪杯,习惯了小酌一杯,自己在家囤了酒,自然没有他的好,她不是个挑剔的人。但他邀请她去他家喝一杯时,她也不会拒绝,兴许身体和味蕾,比个人意志更实诚。
生活圈也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交叠,他主动将她带进了他的圈子。当进入他的朋友圈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他有多大的人脉能量可调动。他也并不避讳她,一顿酒,就能在私底下达成一些交易。
林夏不想听到他的生意,但也无法刻意回避。
不过一件事却让她心中有了点微妙的不痛快。
跟他吃饭时,她难得抱怨了句工作,说手头项目推进困难,关键点的人物很难搞,卡了很久,都要怀疑是不是得罪了对方。当时他随口问了句,是哪个环节有问题。她以为是聊天,把来龙去脉说了遍,自己也当是再梳理了一遍,再想想办法。
没过多久,这个项目很快就顺利进行了。她还被孙玉敏在会议上提了句,对要求甚高的孙玉敏来说,这算是一种肯定了。
林夏还挺高兴,毕竟这个项目折磨了她很久,经常是上一秒想着不干了,为什么要这么辛苦,下一秒就动作利索地去给人当孙子,姿态不可谓不柔软。
但去送礼答谢对方时,对方态度却变得颇为恭敬,她一头雾水,直到离开时,对方说了句,帮我向程总问好。
她表面笑着说一定,心中却十分不是滋味。却仅限于放在心里,要去跟他计较,无疑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她更不幼稚,用关系办事不是什么羞耻的事,能让别人帮你就是本事,而且都是有来有往的。
就是她心里矛盾而已,却无从分辨,她到底在抗拒什么。
他连约了她两次,她都以工作忙拒绝了。但也逃不了,周末就是她早已答应他的邀约,去参加他朋友的婚礼。
他说来接她,她说别这么麻烦,我直接去就行。
开车来的路上就看到了许多辆婚车,估计是个黄道吉日,都算在了今天结婚。
到时才发现两人穿搭都是一致的休闲风,牛仔裤配T恤。阳光明媚,还都戴了墨镜。
程帆倒是沉稳,关于她的接连拒绝,一句话都不问,牵了她的手就进去参加婚姻。正是春天,不冷不热,满目望去都是盎然的生机,仪式是在草坪上进行。
仪式过后,他拖着她去了角落的抽烟区。他坐在石凳上抽着烟,她不想跟他讲话,拿着手机在拍着草丛里的花。
程帆看着她的背影,她出去玩也这样,甚少自拍,都是拍些花花草草和风景,他忽然开口喊了她,“林夏。”
林夏回了头,见他正看着她,喊了她的名字后,却不说话,她走了过去,“怎么了?”
他当然知道她在别扭什么,抓住了她的手,还不忘将夹着烟的那只手放到一旁,别烫着了她,用力一拽,就将她扯着坐在了他的大腿上。
她却没想到他有这种举动,怕从这颇窄的石凳上摔下去,另一只手下意识抱住了他的肩颈。这个角落虽没什么人,还算是公众场合,坐在一个男人的大腿上,就算是她男朋友,也不太好,“你干什么?”
他笑了,“工作这么忙吗?”
她偏移了视线,“有点。”
“今天呢,周末还要忙工作吗?”
她垂眸看着他手中的燃着的香烟,烟雾缓缓缭绕。跟他在一起就会变坏,此时坐在他身上,不知为何,她就很想抽一口烟。
手捧着她的脑袋,让她看向了自己,“给你抽一口,今晚去我家。”
她却是被他的交换逻辑逗笑,“不要,不划算。”
被她拒绝后,他抬了手,将快燃尽的烟放到自己口中,吸完了最后的一口,“你要也没了。”
之前说不问,就要给她,现在是她要,却不给她。她突然生了恼意,直接吻了上去。毫不费力地撬开了他的唇舌,在他口中抢夺着那珍贵的一口烟。却是抢晚了,烟从他的鼻翼间喷出,在两人这紧密的身躯间弥漫。她再要离开时,他的手摁住了她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一个吻。
太堕落了,只是一口烟,何必跟他抢成这样。
很久之后,他终于放开了她,“不给你就来抢,强盗啊你?”
“我不喜欢你不告诉我,就帮了我。”
看着她认真的表情,他点了头,“可我这没有免费的午餐,你以后是要还回来的。”
她不知她有什么地方能帮到他,“还什么?”
“你说呢?”他将被他揉乱的头发捋到她的耳后,“你要还不起,就不要还。”
听着他这指代不清的话,她意识到了些什么,她也无法接这个话。
很喜欢她坐在他身上,他也不介意她的沉默,“对了,你要的懒人沙发昨天到了,要不要去试一试?”
懒人沙发?
林夏才想起,上次躺在他家沙发上刷着购物网站时说了句,要给自己家里买个懒人沙发,躺着玩手机应该很舒服。
“行,好的话我搬回我家。”
“强盗。”他笑着捏了她的鼻子,可又忍不住吻了上去。
她承受着他的吻,笑着扯开了放在她腰际的手时,眼睛无意间扫过旁边的小径入口时,整个人突然滞住。
她看到了孙玉敏,两人眼神对上了两秒,孙玉敏便拎着包转身离开。
察觉到了她的不专注,他放开了她,“怎么了?”
她摇了头,“没什么。”
周末自然是流连在了他家的床上,这样的浪费时光,内心坦荡到理所当然。
周一去上班后,林夏还以为会在公司见到孙玉敏,怕她会问什么,结果她出差了,一周都没在公司看到她。
周五,林夏正准备关电脑时,孙玉敏就敲门走进了她的办公室。
“妈。”
“要下班了?”孙玉敏拉开了办公桌前的椅子坐下,“你男朋友就是程帆?”
林夏并不知道怎么回事,“对。”
“怎么认识他的?”
“在饭局上认识的。”
孙玉敏皱了眉,盯着女儿,“公司跟他没有任何业务往来,什么饭局?”
像是犯人一样被审查,林夏反问了她,“妈,你想问什么?”
察觉到了女儿的逆反心,孙玉敏没有继续问,也不适合再问下去。
“跟他在一起,是认真的吗?”
“什么叫认真?”
“考虑过以后。”
“我没有考虑过。”林夏笑了,“妈,一段恋爱而已,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分了。你为什么要来这么质问我?”
孙玉敏看着女儿,她很单纯,并非贬低她,而是论心机和手段,她根本算计不过程帆。
如果一个女人不能和男人势均力敌,那她就很危险了。
太幼稚了,什么叫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分了。那样的男人,不是她能随便来的。
“夏夏,跟程帆那样的男人在一起,你会很辛苦。”
这里的在一起,自然不是谈恋爱。此时的林夏也并不理解这句话,不明白,哪里会辛苦。
“那你希望我跟哪样的男人在一起?”
“我没有来干涉你。”
这句话在林夏听来却是无比刺耳,没有干涉,是根本不在意。
“那程帆哪里不好?他有钱,有背景,还能帮到我,帮到公司。像你说的,背景是硬通货,那我为什么不要跟他在一起?”
她话还没说完,孙玉敏就猛然拍了桌子,茶杯中的水都随着力道而晃动,“闭嘴。”
孙玉敏人本来就极为强势,此时站起身,严肃而有压迫感地看着她时,她内心是躲不过的恐惧,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
“公司不需要你这样,如果你为了这个跟他在一起,那你就给我滚出公司。”
第66章
孙玉敏说完后就离开了办公室,留下了林夏一人。
这是印象中孙玉敏第一次向她如此发火,她坐在办公椅上,一时竟无法动弹。在想着到底是哪一句话说错,还是不满意她的态度。
难道还是说,她在公司本就是可有可无的。这种表达,是种僭越了。毕竟她就是靠着父母才能坐上这个位置,“帮到公司”,这是不是种太过直接的指手画脚,还试图规划自己的位置。
如果她的男朋友不是程帆,孙玉敏会来这么质问她吗?
她知道程帆的生意有点大,但她根本懒得想这些。她喜欢他,跟他呆在一起挺开心,就够了。
最世俗的考量,是谁都会的。不去那么做,倒不是要标榜清高,而是不想那么复杂。恋爱就该是件纯粹的事,她只在乎她对对方的感觉。再有钱有背景,她不喜欢,跟她也没什么关系。
但她也清楚,如果要进入到下一步,利益的牵扯,是她势必要面对的。
林夏趴在了桌上,指尖敲击着刚刚晃动的水杯。为什么要那么生气地让她闭嘴,让她滚,她忽然将脸埋在了手臂上。
只是一会儿,她就站起了身,拿着包,关了灯,若无其事地离开了办公室。下了电梯,开车回了家。
这么两句,连吵架都算不上。
林夏心里还有那么点介怀时,孙玉敏公私分明,在公司见到了照常打招呼。还把即将离职的一个副总的项目交接给了她,项目甲方是公司的大客户,中途接手,繁杂不说,各方利益制衡,甲方公司内斗严重,经常对外意见都不统一。这个副总离职的一部分原因就是难搞的甲方,现在留给了她。
她很快就体会到了对方的难搞,白天被拖着开会,晚上完成被耽误的工作。她直接要求降低会议频次,但仍避免不了加班。
一次内部会议过后,她正要离开时,就被孙玉敏喊住。
“接手的项目怎么样?”
“还行。”这是个模糊的答案,林夏又补充了句,“在稳步推进中,就是我发现对方太认真了,什么细节都要抠,确认过的东西都要向他再解释一遍。”
“这不是认真,是不懂。对项目没经验、没整体把控,才需要事事都抓。”开会说了很多话,孙玉敏喝了口水,“不行就要求对方换人,你没那么多时间帮他们做培训。”
“好的。”
“你很久没回家了,这周末回家吃饭。”
“好。”
孙玉敏看着站在面前的女儿,明显能感觉到女儿有了叛逆,十几岁时没有,二十多岁时却忽然有了。
这是跟程帆有关吗?
对于子女,她最近时常觉得无力,这也远比事业难做。
“别加班太晚,注意休息。”孙玉敏站起了身,走到门口时,忽然转身对她嘱咐了句,“跟你男朋友在一起时,记得做好措施。”
林夏听完一阵震惊,不知道别的母女如何相处,会不会谈到性,但她妈竟然会跟她说这个。
算了,也不稀奇。她妈还跟她说过,要多谈几段恋爱呢。
林夏周六中午就回了家,是晚上一同吃饭,但家中徐阿姨让她早点回来,要给她做春饼。
正值暮春,院子里的无尽夏被精细地照料着,都已经率先开了花。手巧的徐阿姨还调了土壤的酸碱度,花色都是各式各样的。
蓝、紫、粉与红点的多重花瓣缀了一面墙,美到摄人心魄,这是家中她最爱的地方,她在这看了许久,直到被阿姨喊进屋,说饼快蒸好了,赶紧进来吃。
徐阿姨是北方人,可惜厨艺有些埋没。这一家人都很少在家吃饭,还都不爱吃面食。难得林夏爱吃她做的春饼,擀面杖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炒了一盘杂菜和京酱肉丝,黄瓜和葱丝摆的清清爽爽,林夏刚进屋时,徐阿姨就端了一抽屉的饼皮上桌,又回去洗了个手过来,帮她撕饼皮。
“现在女孩子用得着特地吃什么减脂餐啊,这春饼哪里不好,都是菜,一点面皮,可减肥了。”
林夏包了个满满当当都快破开的饼塞进嘴里,看着肉丝的盘里渗出的油,也说不了什么,嚼了半天咽下后,问了句,“他们都不在家吗?”
“对,吃完早饭就出门了。”
正低头夹菜的林夏没有看到徐阿姨欲言又止的样子,“这个葱丝好吃,没有辣味。”
“嗯,泡过冷水的。看你瘦的,多吃点,蒸锅上还有面皮呢。”
在期待的目光下,林夏吃的很撑。吃完后坐在餐桌上看手机时就打了哈欠,当即就被徐阿姨勒令了上去睡觉。
在初中时搬的家,她房间里东西挺少,收拾得很整洁。
她盖了被子就倒头而睡,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异常口干,可能是肉丝太咸了些,吃饭时还没喝水。她爬起身,想下楼倒水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