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害怕语言太苍白,她还安上了生动的手势——连着摆了好几下手。
沈从越坐在不远处,偏过眼,看她一副手忙脚乱的样子,很不给面子地笑了一声。
“她这个年纪,得是早恋吧。”
护士一时没想明白,“咦”了一声,去看闻喜:“我怎么记得闻喜你今年大学已经……”
话还未说完,闻喜忽然拔高了音调,出声打断了她的话。
“护士姐姐,药是不是换完了?”
护士自然还有别的病人,被她这么一打岔,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叮嘱了她一声注意多休息便离开了病房,留下因为方才因为那未说完的半句话而变得揣揣不安的闻喜,和好像都没有听见的沈从越。
“大学已经什么?”
好吧,他听见了。
闻喜心中最后一点希冀破灭,但她还试图挽救,绞尽脑汁,顺着那个词憋出话来。
“大学已经……选好了。”
说完这句话,她仿佛刚挑完十斤的重担,为自己好不容易想出来应对的词儿感到有些虚脱,但不缺乏着几分庆幸。
有了开头,后面的自然好说,她张口便粘来一连串:“当初大学都选好了,结果就因为这事,没能及时参加艺考,就没去念成嘛。”
虽然和事实有时间上的差错,但她其实也说的没错。
在大学毕业后她确实收到了一些公司和工作室的入职邀请,可还没来得及等她细细定夺,车祸就发生了,发生在了一切事情的开端。
沈从越抓住了重点:“艺考?”
她点点头:“我学的绘画。”
沈从越的目光随之落在了她又白又细的手指上,粗舌划过上唇,刚打算说些什么,眼前的女孩忽然将直起的上半身弯下,手搭在床上的栏杆处,然后头朝着他坐的那个方位,唇角漾着笑:“你刚刚是不是在看我换药?”
沈从越没有提自己挪开视线的事情,因为他犯规了。
他在护士说那句话的时候,还是下意识朝她那边看了过去。
只不过在看过去时,她已经合上了双眼,只给他留下两片如蒲扇般又黑又浓的睫毛,向上弯弯翘着。
作者有话说:
越哥:我好像喜欢上高中生了,怎么办,我好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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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闻十六下
◎公平就是你抱着我不撒手?◎
闻喜嘴角弯了弯,抬起手掀了掀自己扫过眉梢的空气刘海,露出一片光滑的额头,虽然她的眼睛没有暴露在空气中,可沈从越知道,她正在专注认真地看着他,然后一板一眼地正经说着。
“我觉得这样不公平。”
他笑:“哪儿不公平?”
她抬起手,指了指自己:“你好像把我整个人里里外外都看光了,可我还只知道你的味道,还有……你的声音。”
沈从越沉默了一瞬:“闻喜,注意措辞。”
什么叫把她看光了?
闻喜笑了下,手交错着搭在栏杆上,正对着他,腔调闲散:“难道我说的有错吗?每次在我最不堪的时候都会被你看到。你说,这跟扒光我丢你面前有什么区别?”
沈从越没有接她刚才说的那句话,一双沉沉的黑眼落在对面女孩秀气的面容上:“所以说第一次我看见你的时候,在天台,你不止想往前只走一步,对不对?”
闻喜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过去将近半个月的时间,他还记得那件事。
她没有说话,唇角微抿住,随后轻笑了一声,浅浅的笑容荡漾在她粉嫩小巧的唇瓣。
“你不说,我都快要自己把自己骗过去了。”
她的语调有些轻,听得出来她正在试图把语气放的轻松些,可这对她来说,好像还是有些难。
所以真的是只想往前走一步吗?
她不确定,如果当时的沈从越没有拉住她,她可能会真的在走出那一步后,然后会继续往前一直走,然后像残败的蝴蝶坠落在风中,然后堕落在肮脏的淤泥中。
“可是。”
既然掩饰不住,闻喜也干脆不再欲盖弥彰,从床上起了身,然后抬起脚,朝他的方向往前走了一小步,好像要走到他跟前,却在刚起步时就已经停下。
她白净柔软的小脸露出几分温和无害的笑容,神情很平静,可沈从越敛住心神,听到了她声调的微微颤抖。
“我不知道,你还能抓住我几次。”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就像被大雨打湿了的小狗,孤零零地蜷成一团,窝在马路的角落里,任凭着街道上飞驰而过的车辆溅起的雨溅在她的身上,在雾雨中看不清回家的方向。
沈从越绷直了脸,他微抿住唇,走到她跟前,声音很沉地叫了她一声:“闻喜。”
她淡淡应了一声,正对着他,慢慢抬起了两侧又白又细的胳膊,刚才的沉闷和压抑好似没有出现过似的,她重新扬起散漫轻松的笑意,对着他轻轻说了一声:“我有点冷,沈从越,你抱抱我。”
沈从越眉心拧了一下,看着伸在自己面前的手,没有立刻动。
而闻喜则意识到了什么,笑意渐收,有些无奈地低叹了一声,主动往前走了走,细白软绵的胳膊环住了他的腰,然后手指相扣住。
她主动抱住了他。
因为两人的距离被拉的很近,狭窄的空气里两人的呼吸好似被熏热了一番,黏腻而灼烫。
沈从越沉重的呼吸在她靠过来的那一刻不可抑制地粗缓了起来,硬直高挺的身子好似变成了滔天的海浪翻滚狂打上去,照旧岿然不动的连片礁石,抵上去,还有些硌头。
于是闻喜便改靠在了他的胸膛处,似是感到有些疲惫了,吐出的声音又闷又倦:“一个大老爷们,怎么比小姑娘还扭捏。放心,我不占你便宜。”
她似是为了让他安心,还抽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想让他放松下来,同时半开玩笑道:“沈从越,你长这么大,该不会还没有抱过女孩子吧。”
沈从越知道她没有别的意思,手握成拳紧了紧,将因陌生而传来的僵硬和不适感压下去后,便松开了手掌,不含什么起伏的目光微垂下来,落在女孩绒绒的头顶,才看到在她发顶中央,有个小小的旋。
“出任务解救人的时候抱过。”
他一句话将自己先前与异性少到几乎没有的交流概括得差不多。
只不过,这次和之前那些完全不一样,当时的他满心满眼想着都是如何把人安全救下,其次的感受自然关注不到,甚至于可以说从来都没有关注到。
闻喜似是有些意外,轻轻“呀”了一声,但环抱着他腰的手却没有半点卸力。
“那我岂不是占了未来你女朋友的便宜?”
她自顾自说着,语气中倒没有半分歉意,只将最初的话题重新挑出:“沈从越,我是来向你要公平的。”
他笑了,俊朗的眉眼舒展开:“公平就是你抱着我不撒手?闻喜,你挺会算啊。”
闻喜扁了扁嘴:“才不是,闻女士说男生身上的体温普遍比女生高一些,我就想着试试看是不是真的是这样。”
说完这句话,她白白亮亮的牙齿亮出来,露出明媚的笑容,只不过耳根子处抹了一点绯色,像水墨点纸般渐渐晕开:“闻女士说的还是没错的。”
他身上很热,心跳有力沉稳,隔着衣服,温度正好,再混上他身上散出来的那道清冽的香味。
闻喜感觉自己好像要醉了。
就这样醉倒在他身上,好像也不错。
沈从越哼笑一声,听她狡辩,也懒得拆穿,兴味地看着她那股子傲娇劲儿撒泼出来,心中忽地冒出一个念头。
要是她再大上几岁的话,这样相处下去,说不准她和他还真会走到一起。
原本平静无波的湖面像是被投入石子般,荡起层层涟漪。
胸膛里的心跳声越发的加重,沈从越为自己忽然冒出来这样的念头而感到不可思议却又不失几分不解。
眼前的闻喜还在扯着她那套公平理论,看不见眼前男人黝黑的眸子紧紧锁着她的面容,眉头皱起来些,却又松开,好像在纠结郁闷着什么。
所以等闻喜说完后,征求他同意时,他还没有听进心里去,只顾着沉浸在自己的心绪里,神情淡淡,半搭不理地回了一句:“嗯?”
闻喜松开手,摆在了身前,然后安分地往后退了退,和他差在两步的距离,等正襟危立好,便好脾气地又说了一句:“我说,沈从越,我能摸摸你吗?”
第17章 闻十七下
◎女学生?还是女流氓?◎
沈从越被她直白而又大胆的一句震了一下,半晌,他哼笑一声:“女学生,还是女流氓?”
闻喜好似读不出他话里面的调侃意味,温秀的眉间写满了认真:“我说认真的。”
她将两只手拘在一起放在背后,虽然看不见,但她还是仰着头,看样子是在瞅他,语气是扎扎实实的严肃和正经,说的有板有眼:“我的眼睛看不见,可我的嘴还可以说,我的手还可以动,我可以利用它们来去认识你。”
她歪了一下头,继续说着,只不过这句话语气有些轻,看上去是说给他听的,但感觉也是在对自己说:“有时候,眼睛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的,不是吗?”
他高耸的眉骨动了动,垂下眼睑,浓密长直的睫毛投落下来:“摸什么?”
她不出意外地笑了笑,嗓音发软:“我想碰碰你的下巴。”
边说着,边抬起手打算去摸,可因为看不见,便只能试探性地去碰,闻喜先是按一手按在了他的胸膛上,然后才慢慢往上移。
沈从越眼里的风波逐渐蓄起,胸前的小手好像没了骨头,软的一塌糊涂,在他硬实的膛上一直勾人似的蹭来蹭去,掌心透过衣服传递进来的热度,滚烫流进了他的肋骨缝隙,他的心房“咚咚”发着烫,漆黑的发梢在他微垂下头的时候扫过额间,沾上了些许的湿润。
他干着嗓子,连着上下滑动了好几下突出的喉结,才有些压抑不住地一把攥住了她的手,沉声说了句:“我来。”
碰下巴是吧。
他攥着她的手,没有再让乱摸,只顾着一直往上,直到她泛着珠光粉色的指尖碰上了他有棱利落的下巴,并没有胡渣扎手的感觉,他剃的很干净。
闻喜:“还有嘴……鼻子……”
她每往出说一个词,他就紧紧抓着她的手往上,放在相应的部位。
在他手掌的紧锢下,她没有办法大幅度地去在他的脸上撒野,只捻起手指,沿着他的轮廓细细描绘。
他的唇形很漂亮,这是闻喜在描绘的时候唯一的感受。
他的唇偏薄,并不厚重,唇线很深,似是从未接触过这样的碰摸,他唇角处很紧致。
在一片黑暗中,通过手与肌肤的相触,她一点点在脑海中描出他的模样。
是一张极为硬朗英俊的脸,可对于她来说,他身上的味道相对之下还是更吸引他,容貌和声音只是其次,是更为了解他认识他的途径罢了。
直到他举着她的手,按在他的眉中央时,她终于满意地弯唇笑了出来。
“沈从越,我还是好喜欢你。”
心头猛地一窒,在刹那间,又听到她将后面的话补完:“好喜欢你身上的味道。”
膨胀的血管又再次收缩了回去。
她脸上洋溢着的笑容明媚:“所以,我愿意再多活一天,一天……”
沈从越安静地听着闻喜将那个一天一直重复说了很多遍,却没有提出为什么要这么说。
因为他明白,她接下来给自己生命留下的时间,是以天数来计算的。
谈不上活几月,几年。
只能用几天来概括接下来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挤出的人生。
他庆幸自己在一个月前因为自己的一时兴起去了天台。
当他刚走出去空旷的天台处的时候,就看到天台边上站了一个短发女孩,看不见正脸,只能看见她窄细的肩膀,还有看起来羸弱的小骨架身子,纯黑的短发迎着被吹过来的风所卷几乎是炸散开来,可她却丝毫不受影响似的,小幅度地往前挪着。
那天,他好像重新回到了那个狭隘的楼层间,额上的汗水顺着鬓角滴落下来,打湿了橙红色的消防服,留下一片深渍,而掩在衣服下的,是胳膊上暴起的一根根青筋。
下坠的人所有的重量几乎全吊在了他那条胳膊上,因过度用力他的眼里都染上了猩红,高吼着让他紧攥着的那只手别松开,同时还在紧急召集着原本已经离开的队员赶紧回来提供支援。
而被他紧紧拉住的那个人是一个还很年轻的姑娘,扎着马尾辫,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开来,因出汗额间的头发都黏在了脸上,她死死往上看着,流着泪的双眼充满绝望地仰看着紧攥着她的那只大掌。
“滴答”一声,好像有什么滴落了下来,模糊住了双眼。
她张了张唇,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神色无助而又痛苦地看着抓着她手腕的那只手,往上看,小臂靠近肘关节处已然是一片血肉模糊,而且在连续的重度摩擦中,伤口不断扩大。
在三分钟前,这位消防员哥哥猛然从窗中去抓她向他下意识求助伸出的手,而没有注意到,当时墙上有一根大概半个手指长的钉子因惯性作用,狠狠嵌入了他死抓着她的那根胳膊。
豆大的泪珠子沿着女孩的眼角落下去,砸到了距离这里整整十二层楼的地面上。
她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将另一只手也抬起来,颤颤巍巍地抱住他探出来的那条胳膊。
沈从越甚至于感受不到伤口袭来的疼痛,只感觉胳膊上的重量越来越重,他已经没有办法再使劲儿将女孩提起来,只能勉强拉住她,等待支援过来。
牙关咬的“咯咯”响,深敛的目光赤红着死死盯着女孩不断嚎哭的面容上,沈从越声音粗重沙哑至极,只说了一句:“别怕,我不会松手的。”
女孩哽咽着点头,过会儿,下面的人越聚越多,声音也越来越大,女孩想到什么,脸上还带着泪痕,还是努力掀起唇向他笑了一下,没有血色的唇瓣颤抖着,她缓缓抬起了那只没有被他抓住的胳膊,打出了几个手势。
沈从越之前自学过哑语,看得明白她想说什么意思。
她动作很慢,眼里噙满泪水,一个动作一个动作打着,手上下翻转着,缓缓对他说出每一个字。
“谢…谢…你…愿…意…抓…住…我。”
他断断续续地将这几个字一一都分明地念了出来。
女孩见他明白她的意思,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随后往上抬了抬头,看见了挂在她屋顶上那个已经被烧的漆黑也看不出什么样子的风铃,再往上,就是碧蓝无垠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