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柯同样吓得丢了魂。
他打开衣柜,又在各个角落翻了一溜遍,也没在房间里找到他儿子的身影。
“报警吧!赶紧报警!”
白柯哆哆嗦嗦地从居家服的口袋里掏出手机。
最后一个“零”字刚要按下,在一旁始终没有开口说话的妄尧走过来,用扇梢把白柯的手机一下子就给挑飞了。
“报警有用的话,还要陆仙姑做什么?”
妄尧引以为豪地扬起小脸儿,尖尖的下巴尖儿指了指我。
白柯的手一顿。
倒是早已顾不得形象的庞丽,立马爬过来抱住了我的双腿,苦苦求着我一定要找到小腾,问我现在该怎么办!
我怎么会知道该怎么办?
我望向妄尧,向他无声地求助。
妄尧那厮也不知道抽了什么疯,悠哉悠哉地展开了折扇,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地扇起了凉风。
我咬咬牙,硬着头皮走到了破碎的窗边,玻璃残片踩在脚下“嘎吱吱嘎”地响。
故作熟练地观察了一番,然后,我问庞丽道:“你前夫和你大儿子感情很深的吗?”
“嗯嗯!是!”庞丽点头如捣蒜,“两年前离婚时,我大儿子吴瑞才两个月,那会儿我前夫死活不愿意把瑞瑞给我,但他当时又没工作,争取不到抚养权的,瑞瑞最后还是判给了我。”
庞丽两年前离的婚?
刚才还在卿慈堂门口的时候,庞丽提到过,她和白柯的儿子小腾才一岁。
所以,恐怕庞丽和前夫没离婚多久,就又怀孕怀上了白柯的孩子。
那如果照这样来推算的话……
我皱了皱眉,继续问庞丽道:“你前夫以前有来过你这个家吗?”
庞丽一脸呆滞地慢慢点了点头,似乎在细细琢磨着什么。
过了片刻,她才恍然大悟我话中暗藏的深意,高声惊呼:“是他…是他抱走了小腾?!”
白柯也顿时明白了过来,他气得破口大骂,一脚踢翻了地上的垃圾桶!
“我他妈早就该猜到是他!”白柯双手叉腰,在房间中来来回回地踱步,“当初在吴瑞葬礼上,我就看出来他想用小腾报复我了!还假惺惺地抱着小腾哭!我就说,怎么哭着哭着还能给小腾弄流血了?!”
我越听,越觉得这事儿比较复杂,远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
抿了抿嘴唇,我才愕然想起来,自己似乎遗漏了什么重点!
第126章 钟鼓楼里的茶香
“瑞瑞当初是怎么没的?”
听见我问这个问题,白柯前一秒还气愤填膺地大喘粗气,下一秒,他就把双手从腰肢两侧放了下来,脸色也突然变得很差。
庞丽仍然坐在地上,像是被揭开了很深的伤疤,她肥硕的手指捂住了胸口,痛不欲生地回答我道:“瑞瑞是被我老公在晚上睡觉时,不小心给压窒息了,等到天快亮了发现时,为时已晚了。”
庞丽再次埋首抽噎。
一边的白柯也低下了脑袋,自责地重重叹了口气,全然没有了刚才那副脾气暴躁的模样。
他们两口子的反应,我尽收眼底。
说不上来哪里,就是感觉有太多的不对劲儿。
妄尧显然和我想到了一起。
他眯起漆黑的柳叶眼,用掂量的目光上下打量起他们两个人来。
四个人的沉默,压抑得有些令人尴尬。
阴风吹过窗口,像是鬼怪在嘶嚎。
庞丽扭动着丰满的身躯,笨拙地从地上爬起来,吸着鼻子给前夫拨去了电话。
果然,几秒过后,从听筒里清晰地传出来“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我仰头环顾着墙壁和天花板的血色脚印,心里明白,就算小腾真的是被瑞瑞夺舍了,瑞瑞也绝对变成了邪童。
毕竟谁家正常的孩子,能一步一个脚印地倒走在天花板上?
而一旦沾上“邪”这个字,就注定和邪祟、怨灵脱不开关系。
也就是说,瑞瑞是含怨而死的。
妄尧清了清嗓子,难得用一本正经的态度,问白柯道:“你刚刚说,你老婆她前夫在小孩儿的葬礼上,给你儿子弄出血了?”
几乎是在眨眼间,白柯就再一次换上一脸愤恨!
他回答妄尧,道:“是啊!他当时兜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小腾不小心把手伸进去,就被扎破了。”
“我或许知道你儿子在哪儿了,”妄尧冷笑一声,拢起折扇指了指庞丽和白柯,“你们俩开车跟我们走。”
说罢,他转身抬步便往外走,还不忘补充了一句“别跟丢了”。
等上了妄尧的贴地跑车,我才明白他最后丢给他们俩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妄尧故意把车开得很快,像极了一只伏地飞行的蝙蝠,排气管儿也发出巨大的爆破声,引得马路上好多车都匆惶惶地提前给妄尧让了路。
我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忍着胃里的排山倒海,问妄尧道:“你要带他们去哪儿?”
“小腾是被迫献舍的,庞丽她前夫正是利用了小腾的血,才供他自己儿子夺舍的,”妄尧面无表情地回答我,“我正巧认为一位名字叫做‘张天禄’的黑道士,也是目前唯一一个掌握献舍邪术的人。”
妄尧的话音,重重落在“邪术”两个字上。
我默默地看向后视镜里,那辆已经被妄尧甩得很远,却仍在拼了命追赶我们的车。
妄尧说了,张天禄属于黑道士,也就是被道家驱逐出门的道士。
等我们到了张天禄的私人道观时,晚霞的余晖已经从天角全然落尽。
夜幕初上。
他的道观,在京郊的一座野山脚下平地而起,周边连盏照路的路灯都没有,一片漆黑。
道观的正门很破旧,妄尧向来随性不拘,他懒得敲门,直接用扇梢把门扇给杵开了。
庞丽和白柯紧张兮兮地跟在我们身后。
刚进门时,白柯还很想朝里面怒喊庞丽前夫的名字,结果被妄尧犀利的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张天禄的这座道观面积很小,“清静无为,离境坐忘”八个大字,赫然映在两边的墙壁上。
四下安静得只有墙垛下的草丛里,蛐蛐时起时伏的虫鸣声。
这就很容易让我们清楚得听到,有隐隐约约男人说话的声音,从前方正中央的钟鼓楼内传出来。
“是他,就是他,是姓吴的那个王八蛋!”白柯倾听了几秒,咬牙切齿地笃定道,“老东西,把我儿子还回来!”
庞丽也听见了前夫的嗓音,两个人十分默契地朝着钟鼓楼内跑进去。
这一次,妄尧并没有阻拦他们。
“真热闹啊,”他一下一下地轻轻扇着扇子,墨色的瞳子里尽是笑意,“走吧丫头,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妄尧说着,大摇大摆地跟了过去。
然而,待我也跟着迈进了钟鼓楼时,我在刹那间就驻足在了原地!
闻着空气中那抹侵蚀心脾的浅浅茶香,我只觉得头昏目眩,浑身的血液都好似受了极大的压力,在疯狂地冲撞着我的头顶!
目光屏蔽了眼前扭打在一起的几个人,延伸至后。
我只看到一抹寒白如冰川的背影,静静地盘膝打坐在黑暗僻静的角落。
许是听到了吵闹声,他微微偏过了精雕如画的侧颜,昏暗的光线,就轻盈无声地覆落在他紧紧闭合的眼帘之上!
第127章 我猜你没有
“玥…玥邪……”
我怎么可能会想到,我能在这里毫无准备地遇见玥邪?!
遇见那个曾经与我水乳交融,予我信誓旦旦,到最后却携着满腹的狂喜,亲手挖走我眼睛的男人?!
他就那样以仙人的姿态罩进黯淡中,昔日里高高拢起的银色发辫,这会儿全部垂散披肩,折射着自身焕发出来的朦朦光灿。
他的身上,只穿着一袭没有任何金丝银线作为点缀的素白绸袍。
淡然地望过去,这样的玥邪,更像是一个在这里修身养伤的病人,虽然一身冷皮傲骨,却不存在半分的敌意。
妄尧看到自己的表哥在这里,手下摇扇的动作,也是微微一怔。
但他并没有做出其他太过于夸张的反应,只是眉尾一挑,对我扬了扬下巴道:“你看着来吧,我去解决他们的事情了。”
妄尧径直地走向厮打成一片的庞丽几人。
我愣在原地,用玥邪的双眼,去眺望玥邪的背影。
牙齿互相磕得“吱吱”发响,两只手也在身体两侧,不知是什么情绪地握成了拳头。
我贴着大堂的墙壁,绕过青砖地上的几只蒲团,终于万分艰难地走到了玥邪的身旁,与他一起融进了黑暗。
缓缓地蹲下身子。
我细细地抬眸端详着他那即便已经凹陷,却也仍然优美白皙的眼皮。
玥邪洞悉到了我的气息,在我开口前,他唇角的小梨涡就已经幽幽一现,不急不慢地启唇道:“两只眼睛,能把我看得更清楚了么?”
我心里有点儿想发笑。
可是我根本笑不出来。
避开他似有若无的调侃,问他道:“见到楚芜遮了吗?得到你苦苦一心追求的答案了吗?”
我和玥邪之间的安静,没有受到鼓楼里另一边喧杂吵嚷的影响。
玥邪沉默了半晌后,才舌尖勾了勾唇角,反问我道:“你猜呢,陆清鸯?”
“我猜你没有。”
“恩?”玥邪扬眉,唇角的弧度又弯得大了一些,“为什么呢?”
“如果你得到了答案,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兴许是被我说到了痛处,玥邪的脸色明显沉郁了几度。
他迤逦微挑的眼尾,还残留着浅浅的血渍痕迹,像是被碾碎的花瓣蘸过那般,竟露出几丝忧郁的美感。
“去把你带来的麻烦先解决了,不要影响我卿慈堂的名声。”
玥邪绕开了话题,对我寒声命令道。
我不服气,问他我凭什么要听他的?
“凭我为了你的一句话,就用我所有的修为,救了那艘船上本该给你陪葬的所有人命,陆清鸯。”
看着玥邪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我的心,突然就柔软了下来。
我起身离开了玥邪的身边,离开了黑暗,向着妄尧他们走过去。
我看到了身穿黑白道袍、灰发盘髻的张天禄,看到他怀中正禁锢着一个两岁的小男孩儿。
小男孩儿无疑就是庞丽和白柯的儿子,小腾。
只是,在小腾细嫩的脖子上,被张天禄拴着一条用柳枝加工制成的法链。
而庞丽的前夫,一条新打着石膏的手臂吊在脖子上,仍然用另一只健全的手指着白柯的鼻子,怒目切齿地与白柯互骂着。
要不是刚刚妄尧在中间劝架,指定要打出人命的。
“你他妈就是故意压死瑞瑞的!你这是故意杀人罪!”庞丽的前夫跳着脚,双眼由于暴怒掺杂悲痛,而变得无比通红,“你欺负我瑞瑞开不了口说话!”
“你陷害我,也要拿得出证据!反倒是你,用邪术算计我儿子,借刀杀人未遂,还入室绑架我儿子,你就等着蹲监狱吧!”
白柯年纪小,又长得细皮嫩肉的,骂起人来都显得稍逊一筹。
庞丽这会儿无心再听两任丈夫的争吵,她浮肿的脸盘子上挂着浑泪,一心只想抱抱自己的儿子小腾。
“小腾啊,你认得不认得妈妈啊还?让妈妈抱抱吗?”
庞丽哽咽着,展开双臂,就向张天禄怀里的小腾伸手过去。
张天禄并没有阻拦庞丽。
但是,那本该纯真可爱的小腾,他两只眼眶却被乌黑的煞气填满,巴掌大的小脸蛋儿也转变成青铁的颜色,甚至还浮现出一块儿一块儿、大大小小的尸斑!
就在庞丽即将要摸到小腾的时候,小腾立刻表现出了对她嫉恶如仇的反应!
他龇嘴獠牙,喉管里发出不属于人类的“咕咕”声!
若不是张天禄用柳枝法链拴住了小腾,小腾肯定要扑到庞丽身上了!
庞丽被小腾的模样,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
小腾见状,眼眶中的黑色煞气顿然褪去,眨眼间,就转变成十分乖巧可爱的模样,也张开肉乎乎的小手,示意要妈妈抱。
“小腾?”
庞丽双眼一亮,以为自己的儿子回来了。
结果,小腾突然转变了声腔,幽幽地朝庞丽笑了起来。
“妈妈,你怎么舍得压死我呀?难道你不喜欢瑞瑞,只喜欢弟弟吗?那就让弟弟去死,我来替他活吧,好嘛?”
稚嫩且凄厉的童音落下,一阵旋风原地刮起!
木窗砰然关闭!
鼓楼内所有的蜡烛,也轰然熄灭!
一切在顷刻间,都陷入了恐怖的黑暗之中!
第128章 噬舍
小腾还携着一丝奶音的笑声响起,并逐渐转变成一种格外可怕的尖笑!
毛骨悚然的诡笑声,伴随着阴风的嘶吼,回荡起一层又一层的回音,充斥在钟鼓楼内的每一个角落!
“不好!这是噬舍!”
黑暗中,只听张天禄惊吼一声!
而对于夺舍来说,“噬舍”要比它远远更为可怕得多。
瑞瑞他不仅占据了小腾的躯体,还在用可怕的煞气吞噬小腾的血肉与皮骨,令小腾成为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真实的恶鬼!
到底是有多深重的怨气,才能使瑞瑞那么小的孩子懂得噬舍?!
眼下,明明所有的蜡烛与光明都熄灭了,明明夜空倾照下来的月光,也都被闭合的木窗隔绝在外了。
可我眼眶中玥邪的这双眼睛,依旧能使我神奇地看清黑暗中的一切。
那条拴在小腾脖颈上的法链,被生生扯断,张天禄单手掐诀,蠕动嘴唇飞快地默念咒语。
“妈妈为什么要和他一起杀死我?为什么不允许我活在这个世上,弟弟是妈妈身上的肉,难道我就不是妈妈身上掉下来的骨肉吗!?”
彻底占据小腾的身子而变成恶童的瑞瑞,腾空扑向了庞丽!
他的四肢像是长了吸盘,牢牢地粘在庞丽的身前。
无论庞丽怎么用尽全力地甩动身子,瑞瑞都稳固不动,用发黑变腐的小手,死死掐住庞丽的脖子!
庞丽的前夫,也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根本看不清在黑暗中发生了什么。
唯有白柯听到庞丽的惨叫,摸着黑,去阻止想要掐死庞丽的瑞瑞!
张天禄几次念咒,却都没有对瑞瑞起到任何的作用,庞丽撕心裂肺的痛喊听着越来越惊悚。
妄尧忍无可忍,狠狠抽了张天禄一扇子,怒骂道:“这不是献舍吗?献着献着变成噬舍了?”
“我也没想到这孩子怨气这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