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脸上有疤痕的,是被敌人的火铳活活烧死的,死前他抱住一个敌军同归于尽。
那个矮个子的,最想做的事,就是打完仗后,回家娶个媳妇,可惜,他死在了乱箭之下,眼睛心脏被一箭射穿。
那里的所有人都死的壮烈。
谢云舟听着他们的欢呼声,缓缓走近,对着他们屈膝跪下,是他,是他没能把他们安然带回来,他明明答应了……都是他的错,他该死。
谢云舟伸手想去碰触他们,方要触上,他们消失不见,耳畔传来声音,“将军,回吧,回到你该去的地方。”
恍惚地,谢云舟看到了江黎,江黎红着眸子呼唤他,他也看到了谢七,还有常太医,常太医给他施了针。
他们要带他走,谢云舟紧紧拉着江黎的手,用尽全力道:“阿黎,别忘了你答应我的。”
江黎哭着道:“没忘,只要你安好,我便原谅你,陪你做你想做的事。”
真的太疼了,谢云舟仅有的力量也被抽走了,手缓缓滑落,“……好。”
赵云嫣最可恶的地方是在刀子上涂抹了毒药,虽不多,但谢云舟之前中过毒,加之又取了好久的心头血,心脏连番受挫,有些受不住。
常太医一脸焦灼:“能不能好,只能看将军的意志了。”
上次常太医也这般讲过,但那次伤情并未有这次严重,这次是真的很严重,便是好了,也会落下病根,至于到什么程度,一切只能日后见分晓。
眼下最重要的是先让人醒过来。
常太医连着施了三次针,最后谢云舟的气息才稳下来,但发热症状还在,依然不能掉以轻心。
常太医把话说得很严重,江黎的心提前后便没有再落下,水也未曾喝一口,守在谢云舟身侧寸步不离。
金珠看她脸色实在不好,劝慰道:“小姐要不去榻上坐一坐,这里有奴婢们守着,将军不会有事的。”
江黎摇摇头,脸贴上谢云舟的脸,柔声道:“你说了要同我一起赏梅的,你可不要睡太久,就睡一小会儿好不好?”
“谢云舟你不能诓骗与我,你还说要同我一起放纸鸢,你一定要醒过来。”
眼泪从她眼角流淌下来,滴落到谢云舟脸上,须臾,没进了他衣领里,床榻上的谢云舟眼睫都未曾动一下。
谢七哭红了眼圈,“主子,您可一定要醒来。”
随后他冷哼一声:“我要去找那个婆娘拼命。”
银珠拦住他,“赵云嫣已经被官府带走了,你去哪里寻她?”
“那我便去地牢。”谢七愤恨道,“我一定要杀了她,为主子报仇。”
“谢七你清醒一点,”银珠抬手给了他一巴掌,“现在是你发疯的时候吗,你家主子还没醒呢。”
谢七回看了一眼,走出门,伸手在柱子上重重捶了一拳,指骨那里应声断裂,他似是未觉,双眉拧到一起,心道:赵云嫣你给我等着。
谢云舟直到夜里也未曾醒过来,江黎已坐在床榻边守了他好久。她前两日还病着,汤药未断,此时看着很不好。
金珠已经劝过很多次了,可江黎就是不离开,执意到等谢云舟醒过来,她们没有办法,只能跟着守在一旁。
谢老夫人不知从哪里听说了谢云舟受伤的事,带着人火急火燎来了别苑。
对,谢云舟此时身在江黎的别苑,是他要求的,昏迷前他紧紧抓着江黎的手,叮咛道:“阿黎,我要去别苑。”
江黎不忍心拒绝他,点头应下,“好,去别苑。”
就这样谢云舟被带了别苑,一呆便是一日。
谢老夫人在正厅里闹腾,执意要带谢云舟走,说谢云舟在这算怎么回事,折腾不过,还把金珠端来的茶盏给摔了。
态度太过恶劣,江黎见她如此,更不可能让谢云舟走了,谢云舟那日还同她讲了许多以前的事,说他少时过的并不好。
父亲母亲最喜欢的是兄长,那年原本要兄长当兵的,只是母亲舍不得,才把他推了出去。
所幸谢云舟争气,混了个一官半职回来,谢老夫人才好了些,但这也仅仅是好了些,大多时候是不好的。
谢云舟并不知晓母亲为何这般,只能默默忍着,平日里忙碌时便直接歇在官衙或军营,总归哪里都好,只要不回将军府便行。
谢老夫人倒是也派人寻过找了两次后便不再问了,每月关心的只有他的俸禄和赏赐。
谢云舟虽说失望,但到底是自己的母亲,便也未曾多言,准时上交。
“江黎呢,让她出来,快点!”谢老夫人嘶吼道。
谢七先出来的,拦住谢老夫人请她不要闹,这是主子的主意,同二小姐无关。
谢老夫人才不信,叉腰道:“谢七你在这正好,去把你家主子带出来,咱们回府。”
“老夫人我方才讲了,是主子的意思,主子要在别苑养伤的。”谢七道,“请老夫人成全。”
“呸,我不成全。”谢老夫人怒斥,“我为何要成全,别废话,你赶快去把阿舟带出来,我不允他在这里。”
谢老夫人思前想后,还是不乐意谢云舟从江黎扯上什么关系,倒不是江黎做错了什么,而是她就是不喜欢她。
看到江黎心口便烦闷,大抵是眼缘的缘故,会没有缘由的讨厌。
“老夫人,属下说了,这是主子的意思。”谢七挡住谢老夫人前行的步子,“您还是请回吧。”
“放肆,怎么同老夫人讲话呢。”谢云权冷声道。
谢七才不管他们说什么,他只听谢云舟一给人的,他既然说了想留在别苑那么谁都带不走,除非是从他尸体上踩过去。
“大公子时辰不早了,劳烦您带老夫人先行离开。”谢七定定道。
“你——”谢云权道,“阿舟便是这般管束你的,真是不成体统!”
谢七道:“难道大公子夜闯民宅便是做对了?”
谢云权被堵得哑口无言,也不废话了,直接上手打,谢七心里正窝着火无处发泄呢,这通厮打,是他打的最惬意的一次。
谢云权虽说是将军,但武功造诣不如谢七,几个回合,他应对起来便显得很吃力。
谢七收手:“大公子,请走。”
谢老夫人见江黎还不出来,当众吼叫起来,江黎缓缓走进厅中,沉声道:“来人。”
“哗啦”一声,躲在暗处的人悉数站定在厅外,乌泱泱的还不少。
这些都是别苑的护卫,有荀衍派来的,也有谢云舟,无事时他们不会出现。
“谢老夫人我有要是无暇顾及你,你若是不早,那我便让人请你们走。”江黎一脸愠怒道,“赶出去!”
身穿夜行衣的众人大步走过来,谢老夫人来此本是借题发挥要给江黎难堪,可没想让自己难堪,眼见形势对他们不利,她道:“江黎,今夜是我不予你计较,舟儿醒了,你让他速回。”
言罢,她给谢云权使了个眼色,随后带着下人一起离去。
这件插曲并未在江黎心中激起任何涟漪,她眼下最关系的只有谢云舟,她折回房间里,继续守着。
烛灯映到她脸上,巴掌大的脸满是倦色,她神情焦灼的睨着,眼底渐渐湿润起来,像是在水里浸过似的,看着便叫人心疼。
眉宇间的暗色越发浓郁,仿若拢着一道深邃的影,影子下面藏着心焦,她在害怕。
江黎手里攥着帕巾不断用力搅着,指缝里何时溢出了血也没太在意,眼尾淌着的那抹红晕更重了。
金珠银珠看过来,别提多担心了,就怕江黎支撑不住。
果然不然,江黎还真没撑住,又熬了三个时辰后,到了子时,她头一阵晕,最后体力不支地倒了下去。
昏迷中她梦到谢云舟好了,还高兴的带着她去赏梅,去骑马,去放纸鸢,他们还一起对弈,一起弹琴。
他亲吻着她,柔声唤她:“阿黎。”
她羞赧地不敢看他,眼睑垂着望向脚下,忽地,她察觉他有些许不对劲,她看不到他的腿,也看不到他的脚。
她抬眸去看,方才还在眼前的身影已经飘了好远,他说道:“阿黎,我去了,别寻我,好好活着。”
江黎去追他,边哭边追:“谢云舟你回来,你回来,你快回来。”
“阿黎,我在。”轻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如春风般和煦,江黎缓缓掀开眸,入目的是男子那张清隽的脸。
剑眉星目,五官清隽,棱角分明,是谢云舟。
江黎还以为这是梦,想到他方才要离去,她便难过得不行,倏地从榻上坐起,伸手揽住他的腰肢,脸贴近他怀里,哽咽说道:“谢云舟我不许你走,不许你走,你听到没。”
江黎向来时端庄温婉的,从未这般失态过,一时叫谢云舟愣住,愣住的还有其他人,满屋子的人大眼瞪小眼的看他们抱在一起。
抿抿唇,还真不知说什么好了,只能转头看向别处。
江黎还沉浸在梦里并未注意到其他人,她埋在他胸腔哭着说道:“你不是答应同我一起赏梅放纸鸢了吗,为何为何还要狠心离去。”
谢云舟胸口上的伤还很痛,被她这样勒着痛上加痛,他轻轻推了推她,“阿黎,我——”
江黎见他推她,搂抱的更紧了,“你是不是要反悔?你不想同我去了是不是?谢云舟你不可以诓我,你答应我了,我不许你死。”
她在他怀里蹭了蹭,那种即将要失去他的感觉让她恐慌,江黎是真的怕了,她从未想过谢云舟会死,他还那般年轻,老天也太不公平了。
“阿黎,你听我讲。”
“我不要听,你就是在诓骗我,我不要放手。”母亲去世时,也是这般,她放手后便再也没有醒过来,还有父亲,江黎不断摇头,“我不要,我不要。”
后方的人实在憋不住了,轻“噗”一声,江黎听到声音倏然顿住,眼睑缓缓抬起,下巴仰高,和谢云舟的视线撞到一起。
她眨眨眼,“我不是在做梦吗?”
谢云舟淡笑道:“不是梦。”
江黎意识还是不大清晰,眼睫颤着又问了一次:“我……没做梦?这不是梦里?”
“不是。”谢云舟努努嘴,示意她看后面。
江黎缓缓转过头,这一看,差点当场去世,他他他们怎么都在?!!
他们指的是金珠、银珠、谢七、何玉卿、江昭、常太医还有几个下人。
谢云舟拍拍江黎的手臂,轻声道:“松手。”
她这般抱着他,他是很开心,但被这么多人看着到底是不妥,她脸皮薄,会不好意思的。
江黎慢半拍反应过来,眼睑下垂,下一息,松手,后退,这这这……
她尴尬地说不出一句话,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简直不能活了。
……
用早膳时,何玉卿的嘴就没合上,一直在笑,笑得江黎一脸羞涩,抿抿唇问道:“你笑够了没?”
何玉卿这下真忍不住了,仰头大笑出声,眼泪都给挤出来了,她用指尖揩拭,问道:“你方才够勇敢的,竟然直接抱上了,天,谢云舟都被吓懵了。”
江黎自己也吓蒙了。
“你没看到你哥那个脸色,”何玉卿道,“要不是谢云舟有伤在身,大抵已经被揍趴下了。”
“来来来,你告诉我,你当时到底在想什么?”何玉卿眨眨眼,“怎么就那么不管不顾抱上了?”
这事不能提,提一下江黎想死一次,她就是因为梦到谢云舟死了,是以看到他的第一眼,还以为是在梦里,然后就……
江黎不能细想方才的事,越想头皮越麻,脸上的红潮慢慢增多,她抿唇说不出一句话。
真是太羞涩了。
等见到江昭时才是真的让她无地自容,江昭轻咳一声:“阿黎,你是不是对谢云舟还有感情?他那般伤你,你怎么就记不住呢。哎,你真是……”
“兄长,我——”江黎开口想解释,不是他看到的那个样子,她也没有,她是真以为谢云舟要死了,真以为是在梦中,是以才,才那般的。
江黎刚要开口,江昭道:“你不要告诉你,你刚醒来,脑子还不清楚,这都是借口。”
江黎:“……”她是真的脑子不清楚。
江昭:“这事你别管了,我会同他好好谈谈的。”
“……”江黎被怼的哑口无言,不知道江昭要同谢云舟说什么。
一直在想事情也未曾留下江昭何时离开的,抬手去拍额头时被人攥住了手腕,滚烫的触感袭来,她眸光落在了眼前人的身上。
谢云舟穿着玄色衣衫,未曾束冠,头发垂在身后,因为失血太多的原因,脸上没有血色,胸口那里隐约的还能看到缠绕的纱布,可能是刀口太痛,他身子一直弓着。
谢七本想扶他,被他推开,谢云舟缓缓屈膝蹲下,仰头凝视着江黎,黑眸里涌着深情厚爱。
看江黎的眼神含情脉脉,拉出了细密的丝,缠缠绕绕,缀在眼底的光影耀人。
他下颌抬得很高,挺立的喉结绵延出一道清冽的弧线,弧线的另一端落在了江黎眸中。
隐隐牵着她。
江黎征愣看着,心一下一下跳快,胸口起伏不定,她很慌,从未有过的慌,莫名的还夹杂着一些其他的情愫。
痒意顺着他的手指流淌到她身上,她情不自禁地战栗了一下,抿紧唇,做个了吞咽口水的动作。
谢云舟另一手抚上她的脸颊,指腹摩挲道:“阿黎,我无事了。”
看到他无事,她喜极而泣,红着眼眶道:“真好。”
“那你答应我的还算吗?”谢云舟之所以忍着痛来寻她,就是要她兑现承诺。
江黎眼睫轻颤,“什么承诺?”
谢云舟不能蹲太久,呼吸会不畅,他缓缓抬起身子,慢慢凑到了江黎的面前,“你说会原谅我,嗯?还算不算?”
“那那是因为你当时伤情太严重,是以我——”江黎解释,“我才那般讲的。”
谢云舟就知道她会赖账,手贴着她的手按在她身侧,身子弓出一个弧度,犹似把她圈在了自己的怀里,深邃的眸子里淌着潋滟的光,眼尾漾着湿漉漉的水汽。
“所以,你要反悔?”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江黎话没说完,他鼻尖抵上了她的鼻尖,轻轻蹭了蹭,“不反悔,那就是同意了。”
“也没有,我们那般于理不合,”江黎见他好了,开始同他讲道理,“我们不能——”
“知道了。”谢云舟像是顿时泄了气,眼底的光也没了,神情恹恹,“你就是厌烦我,我知晓了,是我痴心妄想以为经历生死会有所不同,原来,都是我痴人做梦。”
“好,我走。”谢云舟踉跄转身朝前走去。
方迈出一步,袖子被人捏住,江黎轻轻扯了扯,眼睫颤着说道:
“好嘛,我原谅你了还不行吗。”
作者有话说:
端午节快乐,么么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