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诺是十一点到的,这个时候季然肯定不在家。程诺刚准备输密码,门从里面被人拧开,穿得工工整整的季然走出来。
程诺输密码的右手还来不及放下来,季然看见她也是愣了一下,低头望一眼时间,“没去上班?”
程诺初时有些无措,很快镇定下来,“有份文件忘在你家了。”
季然让到一边,“你去拿吧,拿完以后我送你去公司。”
“不用了”,程诺脱口拒绝,意识到自己语气生硬,她缓和了神色,“不顺路,我自己打车就行。”
季然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点点头,“我今天不加班,下班后一起吃饭?”
程诺的手指抠紧斜挎包的链条,“我约了朋友。”
季然昨晚被林笑笑那个人来疯拉去喝酒,凌晨两点才散,把林笑笑和苏柠都送回家后,他到家时已经是凌晨三点,补再多觉都不如早睡,所以即便失眠时间比平时更久,他的眼睛看起来也显得疲惫,身上倒是清清爽爽的。
他半天不说话,程诺被他盯得不自在,“你该走了”。
合伙人的电话催命一样不停打来,手机在季然手里震个不停,他对程诺说“那回头联系”,转身接起电话走向电梯。
程诺松了口气,他一转身,她立刻关门,背靠着门,闭着眼深吸了口气。
差一点,就心软答应了。
程诺走进客厅,在沙发上坐下。本该空荡荡的茶几上多了一个玻璃瓶,里面插着她之前折的几朵纸百合,他并没有扔掉。
大约十分钟以后,她起身收拾她留在季然家的东西,少量的换洗衣物、洗漱用品、护肤品、已经完工的数字油画,她通通收走。唯有那瓶纸百合,她留了下来,季然家客厅的冷色调太多,让深紫浅紫白色混合的纸百合一中和,看起来就不那么冰冷了,有一丝人味儿了。
走前,她给阳台上的十几盆多肉依次浇水,她来以后,又陆续添置了好几盆,阳台看着比从前热闹不少。
她点开微信对话框,犹豫要不要跟季然道个别,想了想,作罢,直接按了删除。
他们不是需要道别的关系,不必多此一举。何况接下来她要转变身份,从一个混吃等死的妈宝女,变成必须养家糊口的社会人,注定要迎接很多困难,她还要快速找到一份工资过得去的工作,没时间浪费在情情爱爱上。
下午五点,季然处理完工作,正想跟程诺发消息,叶樟突然来电话约他吃饭,季然想起程诺上午说晚上约了朋友,不知道是真是假,也是巧得跟演狗血剧一样,被她看见自己和苏柠在一起,她慌张之下扯的谎并不高明,背影更像是落荒而逃,昨晚给她打语音,她不接,他就猜到她大概是真的生气了。
早上出门时遇见她,他本想解释自己和苏柠不是她以为的那种关系,话到嗓子眼,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泼来,彻底浇醒了他。
他与程诺之间的关系,还没亲密到需要和对方澄清这种误会。
“当真不是美女不值得你上心,你又神游到哪里去了?”
电话那头,叶樟的声音里蓄满了不悦。
季然回神,“行!我过来找你。”
季然寻着叶樟发的定位,开车过去,意外发现,叶樟这次定的不是酒吧也不是KTV,而是一个比较隐蔽的茶室,新中式装修,茶台旁边就是流水松树的造景。
“晚上喝茶,你没发烧吧?”季然没忍住吐槽叶樟。
“谁告诉你茶室只能喝茶的?土鳖,这家的海鲜很绝。”
叶樟怀里抱着一只蓝猫,脸上的肉胖得嘟起来,懒洋洋得享受着叶樟的抚摸,叶樟一停下,就哼哼唧唧地叫。
季然在他对面坐下,“你几时养的猫?自己都养不好,还能养宠物?”
“我怎么可能会养,买来哄小姑娘的。”梨木桌上摆放着一盏竹编的中式灯笼,昏黄的光映着叶樟的脸,他神情似笑非笑,携带着若有似无的凉薄之意。
叶樟私生活混乱,季然劝过两次,即便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过问太多也很没意思,成年人的分寸感不仅仅适用于陌生人。
“你点菜了吗?”
叶樟把菜单推到他面前,“点了,要喝点儿酒吗?”
“不喝,我开了车。”
“那我自己喝”,叶樟打了个响指,招来服务员,点了一壶木樨浓浆。
米酒搭配桂花,度数接近零。
季然眼神飘到他黑衬衣领口的一朵玫瑰刺绣上,“你今天怎么这么反常?”
“我有话要跟你说,怕喝多了酒,捋不清楚。”叶樟难得这么正经得说话。
季然挽起衬衣袖口,“想说什么?”
“说程诺,上次你明明发现了我跟她认识,硬是沉得住气,到现在都没过问我一句。”
第20章 只是不习惯
“我以为这是我跟你的默契,你要想说,轮不到我问。”季然语调平稳,表情也没什么变化。
叶樟捏着猫耳朵笑,“你放宽心,不管你跟她是什么关系,反正她跟我不是那种关系。我再怎么混蛋,也不至于染指小姨子。”
“小姨子?”季然挑了挑眉毛,这是他从未想过的一种可能。
叶樟把蓝猫放到旁边的坐垫上,蓝猫团成一团,眯着眼困起了觉。
“嗯!我招惹的不是她,是她姐姐。”
季然直觉接下来的话,跟叶樟这两年的反常有关。叶樟没有留意他的表情,自顾自倒酒自顾自喝。
“她叫程承,比程诺大两岁。我刚和程承在一起时,和程诺互相看不顺眼,程诺长得漂亮,追求者里也不乏有钱公子哥,把我们这圈子看得十分明白透彻,笃定我就是玩儿她姐姐,我和程承干什么她都要跟着,一见面就掐,搞得我对她的脸都PTSD了。”
“她跟她姐姐感情很好?”
叶樟目光轻挑,笑容很淡,“程承很宠她,我俩掐架的时候,程承拉偏架,每次只逮着我骂。”
海鲜端上桌,摆盘精致,季然却没什么胃口,“怎么突然给我说这些?怕我玩弄你小姨子的感情?”
叶樟倒是胃口很好,他吃了一口蟹煲,才继续说,“你小看程诺了,她爸是个非常明理的人,把姐妹俩都教得很好,程诺看待感情,比她姐姐清醒得多。她在跟你开始这段关系前,应该早就摆好了定位,你要相信她有随时抽身的能耐。”
季然想到程诺的若即若离,大多时间,都是他主动联系她,有时候明显感觉她心情不好,想约她吃个饭,消息发过去,结果人家早就跟朋友约好饭了。
她真就没有依赖他的时候,哪怕一次。
正当季然分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的时候,叶樟又甩了个大炸雷过来。
“哦!你大概还不知道,我还有个孩子,是个女孩儿,今年两岁多了。”
“你连孩子都有了?”饶是沉稳如季然,也免不得被这个讯息轰到脑袋。
如果不是叶樟亲口说,他不会信他会搞出人命来。叶樟从前经常混迹酒吧,私生活混乱,跟谁都是玩玩儿,没见对谁动心,但一直很小心,没惹上过搞大别人肚子的官司。经常有人调侃他别搞出几个私生子出来,他都信誓旦旦地说不会,他这样的混蛋就不适合养孩子。
“已婚?”季然试探着问。
“那倒没有”,叶樟吃了口虾肉,“差一点儿领证。”
季然是真的想象不了叶樟会心甘情愿走进一段婚姻里。“为什么没领?你不想?”
叶樟没有正面回答,放下筷子,用纸巾慢条斯理擦完嘴,才缓缓抬起头来,嘴角挂着一丝苦笑。“我们这圈子呢,真心比草贱,但再贱,我也还是给了,很不可思议吧?”
“我的确很惊讶。”季然突然很好奇程诺的姐姐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叶樟这样的混账玩意儿收心。
叶樟从烟盒里抖出一只烟叼在嘴里,摸出打火机点燃,火光一闪即逝,他吐出一口烟雾,“程承发现怀孕的时候,孩子已经两个月了,她虽从不提结婚的事,但我知道她想结婚,也想要那个孩子。你知道我一直恐婚,我没做好准备,但总不能一直让她这么没名没分的跟着我。我回家找我妈要户口本,我妈态度坚决,绝不同意我娶她。后来我爸回来,不动嘴,直接动手,抄起我爷爷的拐杖把我打了一顿。”
叶樟停了下,继续说。
“我大伯去世后,我老爸不得不接管公司,他跟我妈以前都是搞学术的,书读得多,也没见开明多少,把门户观念看得很重。有我和程承这个前车之鉴,程诺大概率不会让自己陷进去。和苏柠分手后,这几年你身边都没有新的女人出现,比我跟江聿强得多,打算和程诺走到哪一步,你慎重考虑。”
这才是叶樟今天请吃饭的真正目的,比起程诺,他更怕季然陷进去。
季然在震惊不已的当头,还留出了一线清明来询问故事的结局。
“当年你不惜和家里断绝关系也要和程诺姐姐在一起,最后还是分开了?”
“分开我和程承的不是门第观念”,叶樟抬起头来,眼神不再轻挑,流露出让季然陌生的隐忍和沉痛,“她去世了,在一场车祸里。”
直到叶樟抱着猫离开,季然的思绪仍然陷在他刚刚那番话里。他在车里坐了很久,开着车窗抽完一支烟后,他掏出手机想要给程诺打电话,忽然发现他手机里没存程诺的手机号。他们一直通过微信联系,即便微信已经成为了商务交流的必备工具,季然还是不喜欢,一通电话三五分钟能够解决的事,在微信上你来我往,要花费至少十五分钟,效率太低。
可与程诺的交流,几乎都是打字,连语音都很少,他们不知在什么时候都默许了这种最原始的交流方式,他也一度魔怔地觉得,文字比几秒钟的语音更有温度。
季然想问程诺她那边结束没有,他可以去接她。
可消息发出去后,他发现,她把自己删了。
在他想要见她的时候,她单方面切断了联系的枢纽。
“程诺看待感情,比她姐姐要清醒得多。”
叶樟的话比魔咒应验得还快,他这么快就看到了她清醒的一面,这份洒脱他自愧不如。
季然发动车子,直接开回自己家。停车的时候他比从前更为急切,心里还抱有一丝希冀,也许只是使小性子而已。直到打开家门,发现除了几盆多肉和纸百合以外,她什么都没留下来,他才肯相信她并不是轻易耍小脾气的人。
把客厅卧室浴室都查探一遍后,季然发现车钥匙还攥在手里,他随手甩在茶几上,来到阳台,对着远处的万家灯火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在苏柠出国那年他学会了抽烟,但烟瘾不大,只有工作任务太紧导致心情极度烦躁时,才会一次抽好几根。玻璃茶几上摆着一个烟灰缸,程诺偶尔在这里抽烟,抽完之后都会及时清理烟灰,因为阳台风大,怕吹得到处都是。
只是不习惯而已。
季然摁熄最后一个烟蒂,转身回卧室拿上换洗衣服,走向浴室。
第21章 鲸鱼介绍工作
晚饭后,程诺和程父程母在客厅里看电视摆龙门阵,小橙子乖乖得坐在一边给新买的芭比娃娃换衣服。
程诺盘腿坐在沙发上,程母见了,一巴掌拍在她腿上,斥责道,“坐没坐相。”
程诺根本不听,“妈,我见过叶樟了。”
“他找你了?”程母突然激动起来。
看谍战剧看的正起劲的程父也转过头来,一脸紧张。
程诺看了看小橙子,玩儿正来劲,对大人的紧张没有丝毫感觉。
“他问小橙子好不好,我怕他要跟我们抢小橙子,就撒谎说小橙子一岁的时候得了肺炎没救回来,我没想到他会那么激动,要亲自去查,妈,我是不是闯祸了?”
“他真好意思跟我们抢?”程母把手里的遥控器重重拍在茶几上,“我们家养了小橙子两年,他想要我们就得给他吗?”
程诺紧张得握了握手指,“他要跟我们打官司怎么办?”
程母急得直接站了起来,义愤填膺地吼道,“小橙子是我们程家的崽,法官不会判给他的。”
程母动静太大,吓到了玩儿得正欢的小橙子,以为外婆是在吼自己,瘪一下嘴,眼泪就一滴一滴往外掉。程父忙把小橙子抱在怀里哄,“咋还哭了,外婆没有吼小橙子,来,外公陪小橙子玩儿芭比娃娃。”
程父抱着小橙子去到院子里,程母冷静过来后,也仿佛一瞬间失了主心骨,拉着程诺的手,急慌慌得问,“要真跟他打官司,我们能赢的吧?”
“妈,你别激动。”程诺安抚程母,把她拉回沙发上坐着,“他如果真想要小橙子,不会等到现在,也许就是他突然想小橙子了,未必是想养她。”
程母呆滞地坐着,对着电视柜上的全家福叹了口气,“你姐姐遇上他,也是债!”
程诺急着找工作,下午两点约了个面试,程诺刚吃完午饭要出门,接到鲸鱼打来的电话。鲸鱼约她喝咖啡,程诺说要去面试,鲸鱼很惊讶,问她什么时候辞的职,程诺将惨遭职场性骚扰被迫辞职的事说给鲸鱼听,鲸鱼一听立刻炸了,让程诺把录音给她,她去帮她讨公道。
程诺期期艾艾地说“讨什么公道,再不找到工作,我全家都要被饿死了。”
鲸鱼原想让程诺去自家的房地产企业工作,想到刚跟老爹吵了一架,老头子巴不得她现在上门去求他。只能作罢,脑子一转,想到卢聪新买的大平层刚刚交房,他想让季然帮他设计新居,让自己帮忙牵线搭桥。刚好借这个机会跟他交换人情,在电话里对程诺下午的面试让她不用去了,她给她介绍一个工资高的。
程诺一听就不管什么面子不面子,财务这行重经验,核算会计最不值钱,要只养自己,工资低点儿就低点儿了,可她要养的是一家四口,里面还有个两岁的吞金兽,天大地大吃饭为大,面子算个屁。
程诺利索地放弃了下午的面试,转去赴鲸鱼的约。
一见面,鲸鱼就恨铁不成钢地把程诺骂了一顿,说她才忍不了这种委屈。
程诺只是笑笑不争辩。
鲸鱼当她面给卢聪打电话,当场就把工作敲定下来,让程诺明天直接去公司找人事,卢聪今天会跟那边打好招呼,直接去办入职就行。
程诺心有戚戚焉,她竟然也有走后门的一天。
正事说完,鲸鱼拷问她和季然的事,“你跟季然怎么好上的?”
程诺最近被工作和叶樟的事烦得满头包,压根就没功夫伤春悲秋,鲸鱼这么一问,她才想起来季然和鲸鱼是认识的,连忙叮嘱鲸鱼,“我跟他就玩玩儿,世俗的男女关系,现在什么关系都没有。我最近刚交了个男朋友,你要见着他,也别提我,免得尴尬。”
新交了男朋友就是程诺扯的幌子,只有这样说,才会让鲸鱼在季然面前避讳谈起自己。
鲸鱼很不解,“什么世俗的男女关系,季然才不搞那些,我给你说,我们这圈子,就季然能处,其他的都是些私生活混乱的王八蛋。季然妈妈那头是书香世家,季爸爸那方就更不用说,他父母都是大学教授,他自己手底下一个设计公司也经营得风生水起,别的人都还在挥霍家产混吃等死,他早下定决心脱离爸妈的庇荫自己当富一代了。我要是你啊,就得把他捏得紧紧的,你至少能够少奋斗三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