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父亲骂对方妇人之仁,骂他儿女情长成不了大气候,还说他――
“都已经要来钱了,她也知道你参与了勒索,你觉得她还会和你在一起?醒醒吧,你还真当自己是什么痴情种?看看你家里的老婆孩子,你觉得你连轨都出了还算什么好男人?”
“我就是看不惯一个娘们骑在我们脖子上作威作福,她除了会张开腿挨X还能做什么?”父亲冷笑,“一次性榨干了,还是原来的计划,我只要钱,你要权。咱们俩互不想干,反正拿到钱我就远走高飞,保证离你们远远的。”
那个时候的我真希望父亲能够远走高飞。
我那时便知,世界上并不存在坚固不摧的友谊。
只有利益。
你赞同吗?
小麦穗?
小人因利益而团结,也会因利益而分开。
我是说――我们都不是高尚的君子。
就像朋友曾劝诫我去放下对父亲的仇恨,但在涉及到他自身利益时,他也再不提原谅的话。
人都是自私的。
人的胃口也是越来越大。
“欲壑难填”。
我记得你有篇作文被当作范文印刷,你写那个“欲”字很美,“壑”这个字也很工整,工整干净到,好似不会掺杂任何的欲望,干净的像你只是单纯地写两个有着贬义的字。
我不是。
我试着描摹你的笔迹,却只得到两个黝黑的、充满肮脏欲望的黑洞。
我是能将你拉下、吞下、完全包裹的黑洞
笑。
是不是感觉这个形容有一些恶心?
那换一个,我有时会想做你婴儿时期的襁褓,做你童年时期的学步车,七八岁时的小床,少年时期的书包,我想做你上早读课时偷偷压在语文课本下的小说,想做你晚上入睡前放在枕边的日记。
我想要进入你的梦里,做一条黑色的、拥有无数触手的黑色章鱼,我将用我所有的肢体竭尽全力地挽留你,困住你,拉住你,将你妥帖地包裹着放在离我心脏最近的地方,近到你只要一伸手就能轻而易举地将它捏碎――近到,我能狂喜着、小心翼翼地用我肮脏的、丑陋的、布满粘液的触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你,仓皇不安地观察你。
我想用刀戳穿其他妄图觊觎你的眼睛,咬断所有想要伸向你的爪牙。
你属于我,我那肮脏的、不值一提的心也属于你。
小麦穗。
李穗苗。
我嫉妒你的父亲,嫉妒他拥有你自然而然的仰慕;我妒忌你的母亲,妒忌她的身体能够孕育你。我不想再去羡慕你的“伴侣”,对于他,我大约只剩下仇视。
这也是我逐渐察觉,我和朋友最终会分崩离析的原因。
我知道你爱他。
你不经意的话语,下意识的反应。
你看他时的眼神,你和我说话时的模样。
偏偏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偏偏我不能毫无心理负担地“解决”他。
你知道。
小麦穗,你知道。
你大约不知我爱你,所以才会这样残忍地借助我,将我当作一只喜鹊,妄图去构建你与他的鹊桥。
并不如此。
小麦穗。
我不是喜鹊,我是能将你护在翅膀下紧紧包裹、藏到深空中的丑陋秃鹫。
但我竟不愿看你伤心。
我承认自己总会对你多一分忍耐。
我默许了这一切。
这并不意味着我愿意共享,小麦穗,别误会。
你是否会认为,我的默认是为你们提供机会?
不是。
我是在为自己创造和你单独相处的机会。
我需要你的信任,它们能令我编织出更多谎言。
我也需要你的“需要”,那意味着你会更多地来寻求我。
近水楼台先得月。
你应当也明白。
所以,我愿意原谅你。
聪明的小麦穗。
但我不会分享你。
第41章 从前・现在
李穗苗有那么一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这种话,完全不像是能从叶扬书口中说出的。
在此之前,她以为叶扬书只是一个――聪明的、有自尊心的优等生。
或者说,一个优秀的学长。
现在的叶扬书被太阳晒出了汗,不再是干巴巴、完美无瑕的一个符号,一个代词,他如此活生生地站在了李穗苗面前,以一个好像伸手就能触到的姿态。
李穗苗说:“什么?”
“你好像总是反应慢一拍,”叶扬书看起来像是要笑一下,可惜失败了,只有淡淡的、淡淡的痕迹,“是我说得太复杂了?还是超出了你的意料?”
李穗苗说:“我不理解你的意思。”
“别学siri说话,”叶扬书说,“我的意思很简单,你喜欢祁复礼,对吧?”
李穗苗:“啊!”
“我不太会拐歪抹角地说话,”叶扬书简洁地开口,“你是不是需要我帮你创造机会?”
李穗苗说:“没有,没有。”
微微有些结巴,然而这种慌乱的否认,就像语文书中讲的“双重否定”。
双重否定表示肯定。
这是另一种形式的确定。
叶扬书说:“没关系。”
他终于成功地露出笑容,是很浅、很淡的一个笑:“我知道了。”
谈话到此为止,祁复礼已经打完电话,往这边走。他没有对两人解释那个电话的来由和原因,只笑着让叶扬书去主驾驶座,和他换一换。
叶扬书没拒绝。
回去的时间这样久,李穗苗不得不找一些话题尝试扑灭车内的安静。她隐约有些不安,一种好似被叶扬书洞察心理的不安――在此之前,她以为自己将那份经年的心事藏得极为妥帖。
现在看来,似乎并不如此。
她问:“阿姨身体好些了吗?”
叶扬书低低地应一声。
李穗苗说:“十一假期后就没有长假了吧。”
叶扬书说好像是。
啊。
鞋子里的脚趾发热,手指反复摩挲衣服的纹理,李穗苗尝试找更多的、更多的、可以达成目的的东西――
她能够感觉到祁复礼侧脸,看了她一眼。
他还是那副模样,懒懒散散的,只有刚才开车的时刻才会认真一些。
在大部分情况下(指不涉及公事的时刻),祁复礼给人的感觉就是随意。
这时的李穗苗还不知道,这种东西会被称为“松弛感”。
“元旦假期,你想回家?”祁复礼温和地问,“还是有其他打算?想约你叶学长一块儿出去玩?”
李穗苗犹豫两秒,说:“我应该不回家。”
祁复礼意味深长地喔一声,微微侧脸,车玻璃窗贴着防晒的膜,太阳照不进,他仍旧穿着长袖,笑吟吟:“老叶,你元旦回家吗?”
“早着呢,”叶扬书说,“看情况。”
看情况――
看什么情况?
三个人都没问,祁复礼伸了懒腰,偏脸,那双桃花眼专注地望着李穗苗:“我应该回去,想回家就告诉我。”
李穗苗小心翼翼地说“谢谢学长”。
回去的路程没有那么急迫,三个人在服务区一块儿吃了午饭――李穗苗是从家带的泡面,还有妈妈给她做的香喷喷鸡蛋饼,也分给两个学长。她不是小气的人,郑歌春也不是,只知道女儿和同学一块儿返校,就多摊了些,好让女儿能够进行“鸡蛋饼社交”。
祁复礼和叶扬书双手空空,只带了钱包,一人去买炸鸡汉堡和可乐,另一个人去买水果矿泉水,坐在用餐区的桌子前,简单围一围,开吃。
祁复礼健谈,连连夸赞郑歌春的好手艺。
叶扬书淡淡附和,说,阿姨做的水饺也很棒。
祁复礼不经意地看他一眼,收敛了笑容,视线仍旧在低头吃饭的李穗苗身上,轻声问:“找到隔壁的那个偷窥狂了吗?”
李穗苗吞下口中咬着的汉堡,摇头。
叶扬书一顿:“什么偷窥狂?”
“……我家隔壁的房子,”李穗苗解释,“想起来了吗?你提醒我了,那里挂着镜子。”
祁复礼抬眼,看叶扬书一眼。
叶扬书点头:“真是有人在偷窥?”
“……不确定,”李穗苗摇头,随后又感激地看向祁复礼,“幸好有祁学长帮忙,我才知道原来隔壁一直有人住。”
叶扬书表情严肃:“一直?”
“对,”李穗苗点头,她仍旧天真地看着两人,毫不设防地分享着自己的情报,“我们还在那边找到了新鲜的鞋印,据推测,应该是个穿45码的成年男性,体重标准。”
祁复礼说:“后面这个可不是我说的。”
“我问了研究足迹学的警察,”李穗苗认真说,“是他们给我的答案。”
叶扬书捏着筷子,看祁复礼:“真厉害。”
祁复礼问李穗苗,有没有找到更多信息?
李穗苗摇头,她说:“不过我爸在楼道里装了监控,下次再有人进出的话,就能看清楚了。”
祁复礼问:“小区楼道有监控吗?能查吗?”
李穗苗解释:“小区楼道的监控硬盘坏过一次,没办法看那么久的。”
叶扬书低头吃饭。
祁复礼惋惜地一声叹:“真可惜。”
话题到此结束。
后半截是祁复礼开车,李穗苗坐车也累,头一歪,沉沉睡过去。再度醒来,是被祁复礼的电话铃声惊醒,李穗苗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睡到叶扬书肩膀上,她愧疚地连声道歉,叶扬书没什么表情,说没关系。
李穗苗感觉对方今天说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没关系”。
终于返校。
大一的学生,基本上没什么太多的课程,李穗苗适应了一周后,也去了朋友介绍的那个家教处。
林棋蓉的女儿林珍宝。
不知林棋蓉用什么手段给女儿搞了个北京户口,她自己忙生意,不能经常过来,便给女儿请了专业的住家阿姨和育儿阿姨照顾。从小区门口到正式进入林棋蓉的家之前,李穗苗和房子里的阿姨开了三次视频通话,终于通过层层的安检。
林珍宝就在书房中等待她。
女孩子刚读初一,穿干净的棉布白裙子和白袜子,漂亮得像个洋娃娃。
在李穗苗微笑着做完自我介绍后,林珍宝的头终于从捧着的书中抬起,看她一眼,凝滞片刻,又仔仔细细打量她。
李穗苗几乎以为她是个成年人了。
林珍宝说:“我好像见过你。”
李穗苗说:“可能因为我长得比较大众。”
“不是,”林珍宝合拢书,她的眼睛黑漆漆的,眼白少,天生的眼瞳大,看人的时刻格外宁静,她认真地说,“我在叶哥哥的书里见过你的照片。”
李穗苗微怔。
她问:“哪个叶哥哥?”
林珍宝说:“叶扬书。”
第42章 暗藏
林珍宝似乎并不知道自己脱口而出的名字会给李穗苗带来怎样的改变。
她只是自顾自地将书合拢,那是亦舒的小说,《圆舞》。
是李穗苗妈妈年轻时候会看的言情小说,家中书架上就有一本,印象中是一个少女和妈妈朋友的禁忌恋,李穗苗则认为它是一个中年男人养成不同少女的故事。
李穗苗很意外在这里看到它。
林珍宝抬起头,用一种被家长约束的礼貌语气问李穗苗:“现在就开始给我上课吗?”
李穗苗说是。
林珍宝低头,整理着书,语气平淡:“那就来吧。”
女孩子长长伸懒腰,问李穗苗:“今天要从哪里开始学?”
李穗苗教授她数学。
林珍宝的数学基础很好,在来之前,李穗苗准备了三份不同的试卷,用来检测她的知识储备水平。
结果出乎意料,意外到李穗苗都不知对方为什么要请自己做数学家教。
明明对方看起来什么都会,尽管刚读初一,但就算是初三的数学试卷,也能拿到102分(满分120)。
按照原本的教学计划,李穗苗着重给她补了补奥数方面的问题。林珍宝脑子灵活,有时候思维缜密到完全不像是一个孩子。李穗苗一边惊叹她的头脑灵活,一边留心着这个家的动静。
林棋蓉不在,外面的阿姨敲了两次门,一次送水,一次送水果,慢声细语的,告诉李穗苗,说早晨的时候林女士打过电话,要补课老师不要太吃力,也不要超前授课,林珍宝学东西快,但重要的是学得不够“踏实”,希望李穗苗能够帮助孩子“夯实基础”。
李穗苗感觉这话实在是太过谦虚。
一节课上完,李穗苗从阿姨处领了报酬,还没出门,又被阿姨叫住,说外面下雨了,再等一会儿,她去拿雨伞。
李穗苗说好。
等待的过程中,林珍宝重新捧了本书,盘着腿坐在沙发上看,很安静。阿姨递过来伞的时候,李穗苗瞥了眼封面,很惹眼的柠檬黄,像把一整颗新鲜的柠檬榨出年幼的汁。
伞递过来了。
李穗苗撑着伞慢慢地往回走,其实附近就有地铁站,不算远,只有出地铁后到宿舍楼的一段距离长。下班高峰期已经渐渐开始了,路上人行色匆匆,李穗苗经过一家书店门口,看到橱窗中摆着一些畅销书,右上角一本《洛丽塔》,一挤就能出酸涩汁水的柠檬黄。
她顿了顿,继续往前走。
抵达宿舍时,外面的雨水渐渐地大了起来,李穗苗洗过澡,等待上一个舍友吹干头发的空隙中,问洛森泽,林珍宝数学成绩那么好,为什么还要请她来做家教?
“谁知道呢,”洛森泽说,“说不定她们追求一个精益求精。”
李穗苗说:“请专门的奥数老师,对他们来讲,应该也不算贵吧?”
“你说得很对,”洛森泽埋头写进学生会的申请报告,“雇主说你很合眼缘,看起来是个好老师。”
李穗苗微怔:“雇主?谁?”
洛森泽哗啦一声,撕掉纸,认真:“当然是林棋蓉。”
李穗苗转过脸,用毛巾擦头发。
雨水持续了一整夜,次日又是一天。
她不必每天给林珍宝上课,周一周三周五,一周三天,剩下的时间,林珍宝还要上其他老师的课。次日是班级聚会,用的是什么由头,李穗苗没去在意,她只看到班长关武例行把班费支出和收入表发到群里。
聚会的钱一般都是从班费里出的,还挺严谨,酒水钱另算,谁喝酒谁付钱。李穗苗不喝酒,她心疼自己的那份钱,也去了。大学生嘛,班级聚会,能吃的饭菜就那么几样,要么烧烤要么炒菜,最多的还是东北饭店,菜便宜,份量大,公道又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