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吟吟的,没什么情绪波动,笑着说是啊,你来得可真巧,刚好,现在过去,叶扬书那边应该也忙完了。
“现在一起过去?”祁复礼问李穗苗,视线落在她手里的饭盒上,“你还给他带了吃的?真幸福啊。”
李穗苗说:“给妈妈带的,多了一份,妈妈说给叶学长。”
祁复礼说:“听起来阿姨很喜欢老叶。”
李穗苗想了想:“可能因为他们投缘。”
祁复礼没有说话,他那只空余的左手去捡地上的羽毛球,洁净的白衬衫有干净的香根草味道,很淡,李穗苗垂眼,看到祁复礼露出的一小截手腕,洁白,青筋和骨骼感同样的利索。
那个生病的小男孩眼睛眨啊眨,看着祁复礼停下,仰脸:“你还打吗?”
祁复礼捡起羽毛球,和球拍一起递给他,笑:“不打了。”
生病的小男孩小大人一样叹气:“那我怎么办?”
“去找你爸爸妈妈吧,”祁复礼说,“喊他们陪你来打。”
小男孩说了声好,抱着球拍,祁复礼顺手将羽毛球放进他宽松口袋里。小男孩低头看了看被羽毛球撑得凸起一块儿的裤兜,又问祁复礼:“这是你女朋友啊?”
祁复礼说:“呦,年纪不大,知道得挺多。”
李穗苗站着纠正:“我是他学妹。”
小男孩说:“小师妹?”
李穗苗说:“差不多。”
小男孩喔喔两声,嘻嘻哈哈地跑开了。
走出几步,祁复礼才说:“小师妹这个称呼不太好。”
李穗苗微微歪着脑袋:“为什么?”
“武侠小说里,小师妹的下场都不太好,”祁复礼笑,“比如令狐冲的小师妹岳灵珊,还有狄云的小师妹戚芳。”
李穗苗好奇:“我知道令狐冲,是《笑傲江湖》,狄云是谁?”
祁复礼说:“《连城诀》。”
李穗苗摇头:“没印象,是什么?也是金庸的小说吗?”
祁复礼说:“是,拍过剧,也挺惨。”
李穗苗说:“学长,你骗我,你还和我说,你不看小说。”
祁复礼笑:“你记错了,我说的是少看侦探小说。”
要进住院部了,大门安静,有护士推着轮椅上已经不能讲话的老人从他们旁侧的斜坡上过去,玻璃门映衬着两人一前一后的身影。祁复礼微微侧身,语调柔和,恰似被太阳映照出金色边缘的树叶。
“不过没关系,”祁复礼低头看李穗苗,“下次你也骗我一次,我一定上当。”
玻璃门开了。
叶扬书安静地守在妈妈面前,他看起来比那日被雨淋后还要疲倦,眼睛下有淡淡的乌青。他的母亲已经安静地躺在床上睡着了,还在挂点滴。李穗苗看了一眼,的确是一位美人,只是脸色苍白,无什么精神。
李穗苗给他送汤饭这件事,让叶扬书一愣,随后漾出一丝很浅很礼貌的笑,向李穗苗郑重道谢。病房中妈妈在休息,他静悄悄地和两人一块儿出了病房,在走廊上低声聊天。
其实也没什么好聊的,遇到这种沉重的事情,几个人的心情都不会多么畅快。祁复礼还是那句话,有什么事找他,李穗苗也宽慰叶扬书,要他保重自己的身体。
叶扬书说好。
李穗苗说:“妈妈说了,阿姨现在要多吃些补血的食物,还有促和伤口愈合的,猪蹄,木耳,都可以的。”
叶扬书说:“谢谢你。”
祁复礼站在后面,感慨:“还是医生的女儿细心。”
叶妈妈醒了,虚弱地叫着叶扬书。
三个人进去看她,叶妈妈也没什么精神,没说几句话,祁复礼和李穗苗就打算走了。
叶扬书将两人送到病房门外,温和地问,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李穗苗说:“先给妈妈送去晚饭,剩下的……我还没想好。”
祁复礼说:“我一个朋友学刑警,你不是对侦探小说感兴趣么?还有上次的那几个问题――要不要去问问他?”
叶扬书讶然:“你喜欢侦探小说?”
李穗苗说:“也不是,随便看看。”
叶扬书说:“涉猎真广啊。”
这样说着,他盯着祁复礼。
祁复礼右手随意地放在口袋里,他再度发出邀请:“怎么样?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
李穗苗犹豫两秒,点头:“也行,反正我今晚没――”
话说到这里,叶扬书忽而身形晃了晃,踉跄着后退一步,背抵在门上,发出一声撞击响。他微微低头,蹙眉,修长又消瘦的一只手捂住额头。
李穗苗吓了一跳,紧张问:“学长,你没事吧?”
“没事,”叶扬书垂着眼睛,他强撑着站直身体,轻声说,“就是有点头晕。”
这样说着,他脸色一点儿也不好,嘴唇没什么血色,如秋天里蒙了秋霜的苍竹,挺拔依旧,只是多了几分可怜苍白。
祁复礼站在李穗苗身后,眯着眼睛看他。
李穗苗担忧地说:“你一定是太累了。啊,就你一个人守着阿姨吗?这样不行,你也应该休息休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老毛病了,”叶扬书温柔的笑,一双恪守距离的眼睛,此时蕴了温度,“没事,我一个人能行。你去和复礼一起玩吧,不要在意我。”
第39章 二选一
二选一。
选谁?
这不是李穗苗第一次遇到“二选一”的问题,读书时期,选文还是选理?暑假里是选辅导班还是选择自学?各科老师作业留得过多时,优先选择做数学还是物理?高考时时间不够用,是选择死磕最后一道选修题,还是仔细检查前面已经做过的基础题?
年龄不意味着成长,成长是一道又一道选择题堆出来的路。
这不是乙女游戏的选择题,没有回档的机会。
李穗苗扭脸看祁复礼。
祁复礼善解人意:“没关系,什么时候都可以。”
李穗苗松了口气,感激不已:“谢谢你。”
祁复礼抬手腕,看了下时间:“时间还早,你这么瘦一个,不一定能扶得动老叶――还是我来吧。”
李穗苗惊了一下。
在她成年后说出“你这么瘦一个”,祁复礼还是第一个。
他的表情挺认真,并不像是在说谎。他似乎真心实意地认为李穗苗“瘦弱”。
叶扬书笑:“说些什么,我又不是走不动路,真不用。”
李穗苗赞同祁复礼的说法。
这个时间点,部分医生已经下班回家。郑歌春还在,她今天值班,要等到八点钟才会回家。如今刚吃过饭不久,她也并不介意为女儿的同学简单看一看。问了几个问题,又拿手电筒照了照眼睛,看了看舌头。
“没什么大问题,”郑歌春低头,刷刷刷地写,“注意休息和饮食规律,你现在主要是睡眠不足,精力跟不上。”
祁复礼很有礼貌地问:“请问严重吗?”
郑歌春抬头看他一眼,顿一顿,低头继续写:“不严重,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她在写给另外一个住院病人的住院事项,眼看他们要走,又叫住李穗苗,说是自己脖子疼,要女儿过来按按。
祁复礼和叶扬书一前一后走了,关上门,郑歌春才抓住李穗苗的手,低声问她,怎么和他们一块儿过来了?
李穗苗如实回答。
偶遇,顺便看一看。
“顺便看看叶扬书那孩子也行,”郑歌春说,“毕竟帮过你。”
李穗苗站着,轻柔地给妈妈捏着斜方肌的位置:“祁学长不行吗?”
郑歌春闭了闭眼睛:“他看起来很招女生喜欢,也很会骗小女生。”
李穗苗:“啊?”
郑歌春握住李穗苗的手,拉住她手腕,叹了口气:“其实你也到年龄了,那天我和你爸爸说话,你应该都听到了。”
李穗苗低头,看到妈妈发间若隐若现的银丝。
“妈妈不是很迂腐的人,你要是真谈恋爱,妈妈也很开心,也会祝福你,”郑歌春慢慢地说,“但是,苗苗呀,我们得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李穗苗顺从地坐在妈妈面前的椅子上。
“妈妈,”李穗苗问,“你现在想要什么?”
――之前会想要她考上好的大学,现在呢?希望她找到合适的工作?让妈妈在一些重男轻女的亲戚面前扬眉吐气?还是?
郑歌春笑了,眼角细纹堆起来,摸了摸女儿的脸颊:“妈妈只想你开开心心的。”
“儿孙自有儿孙福,”郑歌春说,“我只想我的女儿幸福。”
……
幸福是否能与“想要的东西”挂钩?
幸福这个词语过于抽象,没有具体的定义。大众认知上的“幸福”,即到达某状态后的满足。
前提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李穗苗现在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清楚自己在开启一场并不输于少女暗恋的大冒险。
她并不祈求任何庇佑,她信任自己的头脑。
在十一假期结束的前两天,李穗苗终于从祁复礼那边得到确切的回答。
叶扬书会一块儿回去。
祁复礼也是。
这次是祁复礼开车。
祁邵陵在北京那边有新的房产,为的是方便祁妈妈去北京参加各种活动居住。祁复礼开的也是自家的车,不过不是上次那辆,又换一个,还是宝马,白色的。
他和叶扬书俩人轮流开车。
李穗苗走的时候是个中午,李天自要去隔壁市查档案,没时间送她。走之前和女儿反复确认过,李穗苗回答一模一样,都说是同学组织的返乡包车。
郑歌春也以为是这样。
李穗苗仍旧拖着自己那个26寸的大行李箱,祁复礼接上她,又去捎叶扬书。
据祁复礼说,叶扬书这几天状态不怎么好,他妈妈现在在医院中是重点观察人员。如果再表现出更严重的抑郁倾向,可能平时就离不开人了。
李穗苗抱着书包,吃惊:“是为什么抑郁呢?”
祁复礼叹气:“不清楚。”
过了一阵,他目视前方,说:“听了点猜测,说是警察经常来找老叶和她,她自己容易多想――可能一时想不开。”
李穗苗垂着眼睛。
后视镜中的她也是这样,眼皮下垂,遮盖眼神和视线,唯独露出一无所知的唇,一开一开,说着并不了解内情者的语言。
“怎么会呢?”李穗苗说,“平时被警察问话,害怕很正常,怎么会想不开呢?”
“所以这猜测一定是假的,”祁复礼说,“阿姨和老叶都很本分。”
“对了,”祁复礼借着后视镜看她,桃花眼弯弯,“等会儿我想让老叶开车,我能不能坐你旁边休息会?我有点累了。”
李穗苗说:“可以呀,这是你的车,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话音刚落,远远地看见叶扬书站在路边。他是很守时、严谨的人,宁可自己早到一会儿,夜绝不能让人多等。
叶扬书带了一个行李箱一个书包,祁复礼打开车门下车,和他一块儿研究怎么把东西更合理地摆放在后备箱中,研究中,叶扬书叫李穗苗的名字,让她下车,看看行李箱可不可以压在下面。
恰在此刻,祁复礼手机响,他微微皱眉,走开几步,去接电话。
李穗苗站在叶扬书旁边,一同俯身看后备箱,她个子稍矮一些,平视转脸,只能看到叶扬书的喉结。
他体脂率低。
喉结也很明显,颇大的一个。
尽管叶扬书肤色稍稍深一些,但却很干净细腻,令这衬衫衣领下的脖颈和喉结也如油画中的希腊神般动人。
现在,这喉结上挂了一滴汗。
今日太阳毒辣,他应当已经等了很久。
“李穗苗,”叶扬书没有看她,只垂眼,低声问,“你是不是需要我?”
李穗苗听清了,但没有立刻洞察他的意图:“什么?”
“我说,”他仍垂着眼,“你是不是需要借助我,来追求复礼?”
第40章 利用・分享
小麦穗。
我知你打算做什么。
但没关系。
我可以对此视而不见。
朋友是为了达到目的而不在乎过程的人。在察觉到不能完整地独享胜利果实的时刻,他甚至会考虑分享――
喔,我不是。
我能感觉到你对我的笑容不再毫无芥蒂,也能察觉到你打算利用我。
这个认知令我感觉到痛苦,因为我似乎没有为你提起过,之前的我如何对待想要利用我的父亲。
他有着极大的天真,天真到以为自己能够功成名退。
对了,他也是不愿和人分享胜利成果的性格。
这点恶劣的独占欲,他和我一样。
在他还没有因为醉酒而失去第一份体面工作的时刻,他提出一个绝妙的点子,那个点子令他当时所在的团队销售业绩大幅度增长。彼时他的搭档,也就是后来的科长,十分欣赏他,并主动将这个方法分享给其他的团队成员。
这种分享令我的父亲大为不满。
听说后来那个科长因为误饮了高浓度的工业酒精而双目失明。
喔,说这些,并不是要表示我的父亲害了那个科长。毕竟当时的调查结果显示是个意外,对方误喝工业酒精的那天晚上,我父亲没有去参加那场聚餐,而是因为发烧在医院中挂水。
我只是想告诉你,在得知对方失明后,我父亲放下电话听筒,哈哈大笑,难得地提出,给我和妈妈各买两件好看的新衣服。
他不会和人分享。
即使那个科长曾是他的好友,但在贴身利益之前,什么友情,似乎都渐渐地变得无足轻重,不值得一提。
这可真是令人难过的事情。
就像父亲和朋友的父亲是发小,是从小玩到大的交情,也会在后面因为利益而分道扬镳。
我必须说一句,朋友的父亲并不是什么伟岸正直的人。
他同样懦弱,懦弱到很多时刻都在压抑自己的欲望,也懦弱到会被父亲“牵着鼻子”走。
你问我是怎么知道呢?
因为我听过他们的争吵。
争吵内容?
喔,我没有对其他人提起过,但如果你想听,我很乐意告诉你,小麦穗。
那是在车祸发生之前。
父亲的朋友和父亲一同吃饭,两个人的表情都很不爽。对方在看到我后选择了结账离开,似乎不想让我听到更多的消息,而在半小时后,父亲给他打去电话,继续争吵。
父亲的耳朵有些不够灵敏了,手机的声音很大,我不得已,听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