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的时间,让我习惯了对她撒娇,对她哭诉,对她撒泼打滚,无论我多么不讲道理,演技多么拙劣,嫂子总会温柔地冲我笑,轻轻抱住我。
那些从来不敢对哥哥做的事,都可以肆无忌惮地对嫂子做。
让我渐渐遗忘了,要怎么和叶慕单独相处。
我拖起行李箱:“我回自己家了。”
去年我刚刚结束租房生活,我爸资助我买了间小公寓。当时叶慕帮我挑了一个小区,安玉川也帮我挑了一个小区,我果断选了后者,现在房价暴跌,物业形同虚设,离市区十万八千里。
可就算再差劲也是我自己的家。
叶慕淡声道:“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一个人住。”
控制狂。
我压下怒火:“那我去闺蜜家住几天。”
叶慕问:“你哪来的闺蜜?”
我瞬间爆发:“我当然有闺蜜,成群结队的闺蜜!拜托,我已经成年得不能再成年了,有社交,有工作,有自己的生活圈子,为什么你们总是把我想象得那么孤僻自闭?为什么总是要擅自可怜我?我过得很好!很开心!用不着任何人的同情!”
我不该惹怒叶慕,可我的心脏和舌头又总是忍不住想要朝他嘶吼。
所幸叶慕这次没有对我发火,他语气格外平静:“告诉我地址,我送你过去。”
“我自己没腿吗?我不会打车吗?为什么要让你送?为什么永远要把我当成毫无自理能力的智障?”我的嗓子因为吼叫变得干哑。
“那你自己滚吧。”叶慕面无表情。
我头也不回地滚了。
然后第一时间跑去找了安玉川。
他头上还包着纱布,一脸无奈:“就不能好聚好散吗?”
我一巴掌扇上去:“散你祖宗!你跟小三结婚也就罢了,居然还敢给我发邀请函?挑衅你妈呢?还要不要脸?信不信我一把火烧了你的婚礼?到时候本前女友一定会盛装出席你全家的葬礼!”
安玉川捂住脸:“我不是故意的,只是群发邀请函的时候忘了屏蔽你而已!你什么时候能改改这个暴脾气?有什么事冲着我来,不要伤害小胡!”
我冷笑:“对啊,我就是在冲着你,从始至终我想杀的人只有你,你才是唯一的叛徒和罪魁祸首。”
安玉川叹气:“叶恋,你自己算算,这三年我一共向你求了多少次婚?你有答应过一次吗?哪次不是在敷衍搪塞我?从始至终,你根本没打算嫁给我,只是在跟我玩玩而已,让我怎么继续跟你交往下去?”
很好,还学会倒打一耙了。
我讥讽:“玩玩而已?你居然好意思指责我只是玩玩而已?也不算算我在你身上花了多少钱?即便我是嫖客,那也是付出了真心实意的金牌嫖客!你呢?敢说自己是个尽职尽责的鸭吗?你配吗?”
安玉川语气忧伤:“你看,如果你真的爱我,就不会用嫖客和鸭这么脏的词来形容我们之间的感情,你从来都没有在乎过我,我之所以动不动就找你要礼物,只是为了确认你的爱而已。事实证明,就算你送我再多东西,也不代表爱我。”
我破口大骂:“爱你爹个坟!少扯那些没用的,用鸭形容你已经是很得体的词汇了,出轨的男人连蛆都不如!但凡你有点良心也该去找个我不认识的陌生小三,居然偏偏勾搭上了小胡,你知道招一个跟自己合得来、工作能力又强的员工有多不容易吗?好好一个助理就这么被你拐走了,你这个畜生不如的贱坯子!”
安玉川更忧伤了:“比起我,你更舍不得小胡,你根本不爱我。”
我又想杀人了:“别在这儿装,从始至终都没有爱过我的人,是你。”
“我爱过。”
“你没有。”
“爱过。”
我又是一巴掌上去:“爱过,然后出轨了,那不是比没爱过更贱?当年是你亲口说会爱我一辈子的,做不到的事为什么要随便承诺?一辈子,一辈子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你们家那边都是三年就算一辈子吗?那你怎么还好好活着呢?怎么还不赶紧投胎转世去?需不需要我帮你一把?”
安玉川忍无可忍:“是!我出轨了!变心了!我无法自拔地爱上了比你更年轻漂亮的小胡,虽然她是个穷姑娘,可人家就是浑身上下都比你讨喜!比你更值得被爱!至少人家情绪稳定!不会三天两头犯病!不会拿热恋期的甜言蜜语来吵架较真!一辈子?现实中谁会真正跟你一辈子?清醒点吧!叶恋,我确实爱过你,可现在不爱了,爱不下去了!所以呢?你希望我怎么办?一定要我死你才满意吗!?”
可我也曾经是穷姑娘啊。
我也曾经省吃俭用只为了给你买名牌球鞋啊。
我狠狠瞪他:“道歉。”
安玉川吼道:“对不起!对不起行了吗!”
“好的,再见。”
我转身就走,留下了原地呆愣的安玉川。
三年的恋爱,到此画下句点。
这是我持续最久的一段恋爱,和叶慕的婚姻一样久。
在此之前,男人只是我用来打发时间的乐子,闲着无聊就挑一个顺眼的玩玩,通常不会超过三个月,腻了就拍拍屁股走人。我不会留恋任何人,如果有人留恋我,那也是他活该。
直到,叶慕突然和冉致妤结了婚。
没有提示,没有预兆。
一夜之间,哥哥就变成了别人的丈夫。
我们日日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我却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有了爱人,又是什么时候决定与她结婚。
他们的婚礼无比盛大,如梦似幻,在市里最贵的酒店举办。
原来,那个一丁点温柔都不肯施舍给我的冷漠哥哥,也会冲新娘露出那么体贴动人的笑容。
王子与公主携手迈向幸福,一起住进了甜蜜之家,而被踢出去的王子妹妹,在酒吧随机挑中了安玉川。
潜意识里,我把这段恋爱当成了一场竞赛,叶慕能坚持多久,我就也要坚持多久,总之不能输给他。
现在,我输了。
安玉川打了十万块钱到我卡上,附言:我们就此两清。
抠门如他,宁愿斥十万巨资,也要坚决摆脱我。
我去奢侈品店买了一件两万的裙子,八万的包。
然后,我穿着新裙子,拎着新包,非常优雅地,从桥上一跃而下,坠入深不见底的野河。
这是我精挑细选了多年的地点,荒郊野外,废弃老桥,附近没有住户,没有路人,百分百可以死透,而且还不影响房价,不给社会添麻烦。
结果我还是在医院醒了过来。
父母在哭,出差回来的冉致妤也在哭,连安玉川和小助理都提着果篮过来叹了会儿气,只有叶慕阴恻恻地站在病床旁,一眨不眨地瞪着我。
冉致妤告诉我,是叶慕救了我。
可他是怎么知道那个地方的?又是怎么恰好把我从河里捞上来的?
只有一种可能,他在跟踪我。
从我离开他家的那一刻,叶慕便悄然跟在了我身后。
为什么?
为什么连我为自己精心设计的完美死亡也要破坏?
明明不爱我,不在乎我,为什么却不允许我去死?
“我和你妈还指着你养老送终呢,你怎么能因为失个恋就跑去自杀!?你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我爸摇着我的肩。
让叶慕给你们送终去吧。
“没出息的混账东西!就该让你淹死!如果你哥因为救你出了什么意外,就算你没死老娘也会掐死你!”我妈祝福着我。
“哥。”我转头望向叶慕,“我的包捞上来了没?八万呢。”
气得我妈一掌劈向我的脑袋。
出院后,我被叶慕绑在了他家客房的床上。
“有病吧?至于吗?”我觉得好笑。
“非常至于。”叶慕将紧实的约束带绑在我手腕上。
这是精神病院里用来防止意识错乱的病人自杀的手段。
“嫂子!救我!我哥疯了!”我扯起嗓子哭喊,惶恐又无措。
“致妤最近出去住,为了留出足够的空间让我好好管教你。”叶慕语气讥讽。
我收回眼泪,轻咳:“哥,别闹了,其实人家那天只是脚滑而已,并不是在寻死。”
叶慕欺身靠向我,黑沉沉的眸子近在咫尺,声冷似冰:“假如那天我没有跟着你,现在一定正在以哥哥的身份操办妹妹的葬礼。叶恋,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相信你。如有必要,我会就这么把你绑一辈子,让你永远活在我的视线之下,一秒都别想逃。”
又是一辈子。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笑什么?”叶慕脸色阴沉。
“不信。”我说。
“不信什么?”
不信你会关心我一辈子。
最多半个月,便会厌倦,会不耐烦,会随便找个借口把我踢出去。冉致妤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夫妻俩总是要好好过日子的,在爸妈的催促之下,他们估计很快就会有孩子。
一辈子。那个时候谁还有心思跟我一辈子?
“不如把我送去精神病院吧?”我提议,“那个地方都比你家有人权。”
叶慕没搭理我。
我想绝食,叶慕掰开我的嘴,硬灌了半碗粥下去。我呛咳不止,他动作放轻,抚了抚我的背,又倒了杯水喂我喝下。
我想咬舌,叶慕将他修长的手指探进我的口腔,指腹抵着我的牙齿和舌头,任由我的口水浸湿他的手掌。然后搬了张椅子坐在床边,彻夜监视我。
“你这样会很累的。”我于心不忍。
“不必假装关心。”叶慕直勾勾盯着我。
“哥,去睡会儿吧。”我真心实意地劝道,“我保证什么也不干。”
叶慕坐在椅子上,长腿交叠,声音里没什么情绪:“要我睡在你旁边吗?”
“……”
我选择闭目养神。
“要吗?”叶慕又问了一遍。
“不要。”我说。
累死他得了。
半夜我想上厕所,叶慕拆开一个崭新的医用便盆,道:“用这个。”
“叶慕,我操你爹!”我破口大骂。
便盆,约束带,他家怎么什么稀奇玩意都有?准备这些东西是想干什么?
“我爹也是你爹。”叶慕淡声道。
“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我讥笑,“我们又不是一个爹。”
哥哥是我妈和前夫的孩子,原本并不姓叶。他出生没多久,他父亲便意外身亡,我妈在最绝望无助的时候认识了我爸,二人结合生下了我,哥哥也从此改姓叶。
幼童是没有记忆的,小小的叶慕一度以为我爸是他的亲爸,直到多嘴的邻居无意间泄露了事实。
于是,他瞬间明白了,为什么爸爸总是与妹妹更加相亲相爱,言行举止更像真正的一家人,因为我才是与爸爸血浓于水的亲生孩子。
我也明白了,为什么妈妈总是对哥哥有着更多包容和怜爱,处处都偏向他,因为心疼他一出生就没了父亲,因为心中还惦念着死去的前夫。
明明是从同一个妈妈肚子里出来的兄妹,本该是世上最亲密的人,可我和叶慕却像是两个隔着长长银河的遥远陌生人,一个站在开端,一个站在末尾,不愿相交,无法相交。
他恨着我被爸爸宠爱,我怨着他被妈妈偏爱。不约而同地,为自己得不到的东西而扭曲,较劲。
我们一同被偏爱,被忽视,一同明争,暗斗,一同腐烂,变质。
此刻,我被他绑在床上,肆意嘲笑着他死了亲爹的事实。
叶慕默然不语,缓步走到床边,掀开我身上的被子,近乎粗暴地扯开我的衣服扣子。
凉意霎时渗进我的胸口,仅剩下一片单薄的文胸作为遮挡。
叶慕俯身压过来,张口咬上我裸露在空气中的肩膀。
是真的咬,下了狠劲的咬,牙齿深入皮肤里的咬。
甚至咬出了血。
我想骂他幼稚,却因疼痛不受控地发出呻吟。
叶慕听着我唇间溢出的声音,慢慢松开了牙齿,嘴唇却并没有离开,而是顺着我的肩膀一点一点上移,停靠在我的脖颈。
我以为他是打算咬断我的颈动脉,毕竟这样才有可能致命,可他的牙齿半天都没有落下来,就只是,轻轻地,将嘴唇贴在我脖颈上。
哥哥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我身上,他温热的呼吸在我颈间散落开来,又烫又痒,我想伸手去挠一下,可手腕被禁锢着,脚腕也被捆缚着,他贴得太紧,我的胸乳被他挤压变形,发出闷痛。
“恋恋。”
他用无比喑哑的嗓子柔声唤我。
不久前,我走错房间的那个夜晚,他也是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讲话的。
叶慕的掌心落在我腰间,缓慢箍住,一点点收紧,紧得让我喘不过气。
“听话。”他低低地念着这两个字。
我都被绑成这样了,还要怎么听话?
他究竟想干什么?
不。
无论他想干什么,我都抵抗不了。
时间被无限延长。
长到足够让我从童年回忆到现在。
我直直盯着天花板上的羽毛吊灯,纯白,梦幻,一尘不染,需要每天打扫才能保持这样的效果。
这个灯的款式,是冉致妤挑的。
我那温柔,美好,无辜的嫂子。
“我要撒尿。”我说,“憋很久了。”
粗鄙的语言打破了黏黏糊糊的气氛。
叶慕终于松开了我,将他扯开的衣服扣子一一扣回去,沉默地解开我身上所有的约束带。他还算有点人性,没有真的强迫我用便盆。
我只是短暂地被禁锢了一会儿,便已深刻体会到自由的宝贵。
叶慕没有再绑住我,冉致妤很快回了家,我抱着她又哭了许久。
“这么大的人了还欺负妹妹。”冉致妤嗔怪着叶慕。
如果她知道自己丈夫是以什么样的方式欺负妹妹的,会恶心得立刻给我一巴掌吗?
不,应该给叶慕一巴掌才对。
是他在单方面发疯,我是无辜的。
非常无辜。超级无辜。
之所以在床上将每一任男友都唤作哥哥,只是单纯为了助兴而已。
哥哥。只不过是一个再普遍不过的、快被大众用烂了的称呼而已。
在水乳交融之时,在被灼热覆盖全身之时,在神志飘忽迷迷糊糊之时,用力抱紧身上的人,流着泪一遍又一遍地唤着:“哥哥。”
我恨你。
我看着天花板上的羽毛吊灯,看着客厅墙上挂着的婚纱照,看着卫生间台面上摆着的情侣牙刷,胸腔满满溢出的,只有那五个字:哥哥,我恨你。
这里早已不是我的家了。
这里从来都不是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