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球抖了抖耳朵, 在姜念兰怀里寻了个舒适的位置, 下巴蹭着她的手臂。
姜念兰气极反笑, 伸手撸了两把肥猫软绵绵的白毛。
正在背书的辉儿担心地望过来,“整日吃了睡,睡了吃,球球不会生病了吧?”
姜念兰点了下球球的鼻头, 调侃道:“是得了病——得了懒病。”
她正抱着球球往辉儿坐着的石桌走去,灌木林上的斜晖碎成星星点点的光,跳跃在来人的雪色长袖上。
姜念兰循着脚步声望去, 怀里的球球嗅到气味,对着来人“喵”了一声,以示迎接。
楚南瑾顺手接过姜念兰怀里的球球。
“都怪你娘亲,把你惯得越发懒散, 几日没抱, 竟这般沉了。”
他在和球球说话, 灼灼的目光却一直跟随着姜念兰。
姜念兰因他的称呼而羞恼不已,“我尚未出阁, 谁是它的娘亲?”
她的羞态在心尖泛起涟漪, 萦绕成浓稠的浆甜,楚南瑾压了下上扬的眉尾, 对球球道:“你娘亲是在怪我,还不八抬大轿将她娶回家。”
球球好似听懂了他的话,对着姜念兰“喵”了声。一人一猫,竟有种父唱喵随的喜感。
辉儿还听不懂大人之间的对话,目光在二人之中辗转流连,很是困惑。
被他一呛,姜念兰说不出话来,正憋着气思考怎样呛回去,余光瞥见挤眉弄眼,却得不到楚南瑾一丝关注的常守,明白了什么,冷笑了声,道:“在你眼里,我和你豢养的猫狗有何区别?”
楚南瑾黑沉的眸子闪烁了下,不等他回答,姜念兰健步如飞,转身进了屋子。
在榻上坐下,她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很快,透过故意留下的门缝,偷瞄着外头的动静。
她见楚南瑾往前走了几步,想追了上来,按捺不住的常守半途阻拦,对他汇报了些什么。楚南瑾眉宇紧皱,朝她的方向深望了一眼,最终还是放下球球,跟着常守离开了。
一种更激烈、翻江倒海的情绪覆上了心头。
楚南瑾近来忙得不可开交,白日偶尔会露面,但基本看她一眼,屁股没坐热就得离开。夜里也是回得越来越晚,好几次她都睡了过去,又在他的亲吻下被吵醒,迷迷糊糊地望向窗外,天色一次比一次浓稠。
她想起那夜装睡,楚南瑾在她耳边许下的承诺,不禁笃定,现下正到了他与逸王争锋的白热化阶段,故而无瑕来顾及她。
为了证实这点,她有意在院子各处打转,发现看守的侍卫少了几个熟面孔。
防守最为薄弱、他又分身乏术,正是逃跑的最好时机。
姜念兰在心底制定好详细周全的机会,旋即将珠帘拉下,强迫自己入睡。到了晚上,她精神格外振奋,留了盏灯,特意候着楚南瑾回来。
身侧的床榻塌陷下去,楚南瑾一身霜寒气未褪,就迫不及待地从身后抱住她,担心将她吵醒,特意压缓了动作。
不遂人意,姜念兰还是被他“吵醒”了过来。
“兄长最近很忙?”瓮声瓮气的女音,犹带着未睡醒的惺忪懵懂,似是觉得他的双手太冷,将被子掖了上来,挡住从窗缝里吹进来的冷气。
楚南瑾双臂僵硬了一下,旋即将侧脸轻轻压上了她的颈窝。从将她关在这儿起始,她对他就没有过好脸色,更别消说会主动跟他讲话,主动关心他。
靠着她身上的暖意,听着她软糯的语调,一颗沉浮上下的心,因为这片刻的温情而沉淀下来。
“近来政务堆积,是不得空些。但只要哥哥有时间,就会过来陪你。”
他的语气中满是疲惫,平日亲完她后,倒头就能睡过去,她主动搭话,他胸中情潮更是澎湃,将眼尾烧得灼红,抵不过本能,覆身压了过去。
一番情动温存,将她饱满圆润的后脑勺掌在手心,夹带着汹涌情意的声线在她耳鬓边响起。
“哥哥上次给你带的书册可看完了?”
姜念兰的眼角还洇着泪水,她怀揣着目的,故而对他的亲热并未推拒,还有着迎合之意,导致他来势汹汹,让她难以招架。一得空,便大口地呼吸着空气。
嗓音润了又润,方嘶哑着开口:“兄长带来的书,都是自认为我爱看的,但我其实觉得枯燥乏味,翻了几页便无心再看下去。”
“那念兰想看什么样的书?哥哥再挑些新的给你送来。”
姜念兰抬起水雾潋滟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他:“我在这里待了许久,身边没个能说体己话的人,也辨不清日久岁深,早就闷得发疯,我想出去透口气,顺便上市集挑几本想看的书,兄长可否应允?”
楚南瑾下意识地拒绝:“你想要什么,哥哥都会给你带来。”
“哥哥难道想将我一辈子都关在这里,说迟早会让我出去,会娶我,都是搪塞我的玩笑话?”
她眉眼含怒,不似被宣告被禁在这儿时的滔天怒气,而是饱含风情,犹如小娘子对心上人的控诉。
“我只是想瞧一眼外面的烟火气,再挑几本爱看的书。若这点小要求都不能应允,我又怎么相信你对我的承诺?”见他默不作声,姜念兰转过身,将脑袋塞进被窝里的动作一气呵成,“我今日说错了话,我甚至不如你豢养的猫狗,至少球球尚有一片宽敞的灌木林活动,想去哪儿晒太阳,就去哪处,我却不能如它一样自由!”
楚南瑾脑海里划过她今日嗔怒地鼓着双眼,质问他的模样,冷硬的眉眼松软了下来,去拉扯被褥。
“哥哥说过,现在外面的局势很危险。”
见他有动摇的架势,姜念兰乘胜追击,仍紧紧攥着褥被,面容却对着他,半仰起雪白的颈线,氤氲水眸中裹挟着委屈。
“我不会想着逃跑,你若是放心不下,就再增派些人手,把我看得严一点,再或者,你要是得闲,可以陪我一起去。总之,若不能再出去透透气……”她眼底的光彩瞬间暗淡了下去,“我迟早会闷得发疯。”
她脆弱沙哑的声线,揉杂着一丝令人心神震颤的娇意,击得他溃不成军。
楚南瑾盯着她薄如蝉翼的寝衣,那上头缀了几颗莹透的珍珠,白得晃眼,一如他游离过的触感。一把将被褥掀开,双手穿插过她的腋下,几乎将柔软的身体嵌进自己体内。
“我答应念兰的要求。”沉声中带了一丝闷,“但要讨几分利。”
……
姜念兰从马车下来,双腿仍在发软。
她给足了“利”,得到了一次出宫机会,但那夜的荒唐仍历历在目,她从来没想过,虽未逾越雷池,却还有那般多的花样可以施展。让她感到羞耻万分,却又有一丝莫名的熟悉感。
总之,损失分外惨重。
辉儿看出她的异状,小手将她牵得紧紧的,关切地问了好几声。
姜念兰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幕帷,唇角露出勉强的笑容。身边跟着打扮成“父亲”的侍卫,以及几名奴仆装扮的宫女,将她围在中央,隔开来往的平民,一副千金小姐出府的派头。
众人严阵以待,好似上战场般肃穆,见公主似乎没有逃跑的念头,一门心思逛着商街,也不敢有丝毫懈怠,毕竟这是太子捧在心尖上的人,若有分毫差池,他们这一行人的项上人头难保。
从一家商铺出来,姜念兰轻声细语地询问“父亲”:“我想去那儿买几本书,可以吗?”
她指着对街的一个书摊。
“父亲”命奴仆上前打探路况和人流,确保不会有人潮拥挤。
书摊虽小,但胜在质量上佳,姜念兰一连选出好几本想看的书。而一众奴仆光顾着小心盯着她,冷落了辉儿,以至于他踮脚去够置放在内侧的画卷,却被卷轴砸了脚,哇声哭起来。
姜念兰着急地蹲下抱住辉儿,“这附近可有医馆?”
辉儿的哭声在药郎上了膏药后方止。
一番折腾下来,已经到了晌午,姜念兰没了继续逛的兴致,让侍卫牵来马车,就这么回了东宫。
辉儿眼角仍挂着泪痕,被侍卫抱去偏房休息,姜念兰独自回了厢房,眉眼的担忧骤散,唇角笑意嫣然。
辉儿人小鬼大,他们配合不错,计划进行得十分顺利。
紧束的云锦牡丹纹腰封下有一处凸起,若不凑近看,只以为是里衣撑出来的鼓包,姜念兰将腰封松了松,从中取出一包药粉。
每到饭点,宫女都会按时送来膳食,趁着宫女布菜的功夫,姜念兰快速将药粉倒进汤碗,舀了一勺到唇边,又拧眉将汤勺放下。
“今日的汤怎么有股怪味道?”
宫女忙上前嗅了下,诚惶诚恐道:“公主,奴婢没有闻着怪味。”
她受过叮嘱,这位公主是太子和皇帝捧在掌心上的明珠,不能有丝毫怠慢,公主若皱下眉头,她们这些宫人少不了苦果子吃。
“我也不想为难你,你来尝一口,若是有怪味,就撤下去,让膳房那边下次注意点儿,若没有,那就是我闻错了。”
公主的通情达理令宫女感激涕零,拿来个新汤勺,小心翼翼地舀了半勺汤。
“公主,奴婢觉得这汤鲜度很好。”
“那便是我弄错了。”
宫女缓了口气,站到一旁,没多久,忽然一阵眩晕,眼前的景象出现重影,撑不到半刻钟,眼睛一黑,直直倒了下去。
第84章
一炷香后, 厢房里走出个低眉顺眼、瑟瑟发抖的宫女,慌慌张张地用巾帕覆着面容,怀里抱着食盒。
月光稀薄, 旁人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觉她行为鬼祟,一走近, 方看见她满身都是汤渍的痕迹。
见这架势, 旁人以为这小宫女定是得罪了公主, 被汤水泼了一身。
领事嬷嬷怕生事, 揪着她快步往外走:“笨手笨脚的,要是公主怪罪下来,有你好果子吃!”
院门反常地只站了两名侍卫,抬起眼皮瞥了眼嘤嘤低泣的“宫女”, 又将眼睛斜了回去,继续低声讨论。
“现在还没找到人?”
“来者神出鬼没,那么多弟兄都追不到他的踪迹, 肯定不是个善茬,太子殿下又在太极宫,锦衣卫还在路上,也不知以这人的通天本领, 弟兄们还能将他围困在东宫多久……”
“宫女”脚步放缓, 竖起耳朵听侍卫的对话。东宫似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她以为要大费周章,却一路畅通无阻地逃出了封禁之地。
内心窃喜的同时, 又划过一丝担忧。
嬷嬷将姜念兰拉到隐秘之处, 疾言厉色地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姜念兰收敛情绪,语气怯怯道:“公主说今个儿的汤有股子味道, 是膳房的人不用心,就将汤洒在了奴婢身上。”
嬷嬷古怪地扫了眼她手上的食盒,喃喃道:“不对啊,膳房的材料都是顶新鲜的,听闻这位公主的脾气也是挺好,怎么会突然发这么大的脾气?你抬起头来,让我瞧瞧你脸上有没有烫伤。”
“宫女”覆着脸的巾帕反而按得更紧,“嬷嬷不用担心,奴婢回去用清水洗一洗就好了,别污了嬷嬷的眼。”
“今日宫中生变,膳房人手不够,就只能挑了你这么个蠢笨的,我反复交代,你还是出了差错。罢了罢了,太子眼下顾及不上你,只怕会秋后算账,你且趁着这几日安生,将脸上的伤弄好,即便被逐出宫,也好找个人家,有个着落。”
姜念兰心一紧,忍不住问:“宫里发生什么事了?”
嬷嬷狐疑地睨了她一眼:“你最该关心的,不是可能被逐出宫吗?等等,我听着你的声音怎么有些奇怪?不像是……”
领事嬷嬷察觉不对劲,灯光羸弱,她想凑近去看对方的脸,却忽生异变。
一道黑影窜过丛林,发出簌簌响动,像夜游的行侠,惊起茂树枝叶哗哗而落。而紧追其后的,是佩着冷剑、棱角生硬的东宫巡卫。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领事嬷嬷惊出冷汗,逮住一个面善些的年轻小侍卫询问:“东宫可是潜进了刺客?”
“是啊,嬷嬷快些回去,躲着房里莫要出来了,今夜不会安生,恐怕要变天了。”小侍卫压低声音。
嬷嬷面色凝重:“多谢了,春雪,快随我回去……春雪?!”
“宫女春雪”竟是趁着二人谈话的功夫,钻进漆黑的丛林中,消失不见了。
姜念兰跑出许远,仍不敢停下来歇脚,她隐隐感觉侍卫口中的“变天”重若千钧——
或许生变的不止东宫,而是整个皇宫!
一路来的冷清更是让她笃定这个想法,宫中巡卫像是被集中到了一处,导致平日防守森严之地皆有空缺。
她本来的计划是逃出东宫,寻求羽林卫的帮助,但一路顺利得诡异,导致她现在一个羽林卫的身影都见不着不说,她的出逃也顺利得诡异,令她心理惴惴不安,百般思量下,决定先摸去太极宫,暗中观察动向。
寒气侵袭入体,她跑得胸腔滞闷,扶着粗壮的树干停步喘息,源源遥望灯火辉煌的太极宫,竟无一名宫人在外值守。
她的心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裹挟住,沉沉地往下坠。
强振精神,从侧方绕去御书房,那是父皇常待的地方,但听侍卫说楚南瑾也在太极宫,怕被他的人提前发现,她格外谨慎小心,贴着昏暗的地方前进。
清冷庄严的玉阶残花寥落,冷风吹得人骨头严寒,姜念兰瑟缩了下,躲在树后良久,见外面没什么动静,缓缓探出头,正迈出步子,视野中忽然出现几道从屋脊落下的身影。
“公主,恭候您多时了。”
常守领着东宫禁卫,语气恭敬有加,却不动声色地四角围堵起来,不让她有任何逃跑的机会。
被发现的那一刹,姜念兰心脏骤停,片刻之后,想明白了什么,手脚的冰凉却让她冷静了下来。
“太子早就预料到,我若是逃跑,定会来太极宫了吧?”
“是。”常守如实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