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擦去挂在鼻尖的那滴眼泪。
“别哭了,这么大人了。我托阿途给你寄的腊肠和腊肉收到了吧。”
“嗯,收到了,你今年怎么寄那么早啊。”
“前段时间和你春奶奶去市场,猪肉价格好啊。”
“哟,你们现在都能一起去市场了吗?”我带着哭腔笑出声来。
奶奶笑了,回答我说:“只要不在麻将桌上就没事儿。”然后奶奶又问我:“你没什么不开心吧?工作什么的还顺利吧?”
“都挺好的。”
“行——那你要实在想哭就好好哭一场,哭完了洗个澡进被窝睡觉,我不打扰你了,照顾好自己啊。”
“好,你也是,照顾好身体,拜拜。”
“拜拜。”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我听见周离的声音在客厅里响起。
“周游,周游?”
我依旧瑟缩在厨房里,有气无力地应了她一声。
她打开灯,看见我坐在地上:“我还以为你家里进贼了呢,吓死我了——你怎么坐在地上,怎么了?”
我抬起头,望向她,我笑:“晚上我就不去吃了,你们去吧。”
“你怎么了?”她问我。“嗯?”她说着,蹲下来,然后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
我的鼻子再次发酸,但是眼泪却没了。
“你不想吃我们今天就先不吃,我现在只想知道,你怎么了?你这样我很担心你。”周离说。
“没啥,就是觉得生活好没意思啊。”我的声音嘶哑。
“怎么就没意思了,你才 27 岁,长得又高又帅,还会做菜,生活的井井有条,放到古代也是很炸裂的存在好吗?我不允许你这样想。”周离拍拍我。
她可真会安慰人。
“你看,下雪了。”她倏尔一抬头,透过厨房的窗子,望见外面坠落的白。
良久,我看着周离,我说:“周姐,我们去喝酒吧,可以吗?”
她一笑,爽快应我:“当然可以。”
第19章 天下玫瑰枝,刺为春天生(上)
那是我第一次喝醉,残存的意识不足以让我保持清醒。
据后来他们帮我回忆,我在路边和一根路灯柱跳起了舞,最后抱着清洁工大叔的垃圾桶昏天黑地地吐了起来。
秦大朗和江渡左右挟持着帮我送回了家,周离和吴斐留在我家看了我一夜。
第二天我醒过来,发现周离在厨房做早饭,她见我醒了,说:“我和斐姐看了你一夜,吃你点儿东西不过分吧?”
我有些尴尬地笑笑,憋出一句话:“不过分不过分。”
吴斐这时从卫生间走出来,见我的第一句话就是:“好多了吗?”
我点点头。
“你今天上班吗?要不你请个假休息一天?”吴斐问我。
“我今天休息。”我说。
“那还挺好的。”
过了没多久,周离从厨房端出来略显丰盛的早饭,看样子她杀了我那两只仅剩的肥硕的牛油果,我一眼就看出她这个开放三明治的做法:牛油果和白煮蛋捣成泥,然后加上适量的黑胡椒和盐调味,然后把它均匀地厚涂在吐司表面,再铺上培根碎和芝士片,最后送进烤箱。吐司焦脆,口感丰富。
“准备吃饭了。”周离说。
我拍了拍额头,说:“你们先吃,我去洗个澡,浑身酒味儿,臭死了。”
不曾想吴斐和周离相视一笑,吴斐似乎是在笑我:“昨天的舞跳的挺开心的哈。”
“什么舞?”我说。
周离毫不客气地拿出她的手机,播放了我和路灯柱子跳舞的视频。
我笑了:“你管这叫跳舞?”
“不然呢?”
“这明明是返祖。”我哈哈大笑。
我深知摆脱尴尬的第一要义,是让自己陷入更深的尴尬当中。
妈的,丢死人了。
“哈哈,好尴尬啊。”我说。“我去洗澡了。”
溜之大吉。
热水流经我全身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回想起昨天发生的一些事情,其实也只是想到我碰见我继母的事情。我手持腊肉打人,不管不顾的样子像个疯子。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那样,我当时只有一个想法,我想快点摆脱他们,我一眼也不想看见他们,大不了鱼死网破。
我想我现在手机里应该躺着许多我爹替那个女人讨伐我的消息或者电话。所以暂时我还不想看见手机。洗完澡我换了身干净的睡衣来到客厅,她们还没吃完饭。
“刚给你热了一下,赶紧坐下吃吧。”周离说。
我尝了一口她做的三明治,由衷夸赞:“味道不错。”
我以为早饭会就这样结束,吴斐和周离交换了个眼神之后,小心翼翼地问我:“周游,昨天,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我咬三明治的动作停下来,我把它放回盘子里,用手捏起掉在桌子上的面包屑在手里来回地捻,良久,我抬起头看着她们:“昨天,我后妈来青江了。”
“她来干什么?她怎么知道你住在这儿?”吴斐问我。
“没有,是我奶奶昨天给我寄了腊肉和香肠,寄到以前住的地方去了,以前合租的室友通知我去拿,然后就在那里楼下碰见的。”然后我没有忍住,眼睛忽然含泪:“不过你们放心,我没有吃亏。”
然后我绘声绘色地和她们描述我拿腊肉打人的事情。
周离没忍住笑了,然后问我:“心情好点了吗?”
“好多了。”我说。
“那……今天下午出去找个地儿去喝下午茶吧,我今天不出车,周离也休息。”吴斐说道。
“行啊。”我点点头。
“对了,你的猫叫什么名字?”吴斐突然问我。
周离扑哧笑出了声,替我回答:“叫狗蛋儿。”
“那……它的蛋蛋,还在吗?”吴斐问。
“它是女孩子啦。”我说。
这时狗蛋儿冲着我们喵了一声,吴斐看了它一眼:“哟,这小东西还听得懂人话了。要不是我对猫毛过敏,我一定摸摸你。”
狗蛋儿喵的一声走开了。
我们都笑了。
吃完饭吴斐说还有事儿就先走了。
她回家收拾了一下,然后就驱车出发了,大概一个小时左右,她到达了青江周边一家开在小山脚下的咖啡厅。
沿着石板路一路向前,两边是冬日里略显萧条的竹子,昨夜落的雪还没有化干净,所以有青,所以有白,也有枯黄。
咖啡店名叫“幽篁里”。
透过幽篁里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她看见落座在里面自己要见的人。
“你来啦。”见吴斐坐下,她对面的那个女人开口。“给你点了杯拿铁”
女人名叫琳达。
“谢谢。”吴斐说。
“这是我们手里的一些东西,我想扳倒他足够了。”说着琳达拿出一个文件袋递给吴斐。
吴斐看了一眼文件袋,然后绕开绳子打开它。
吴斐盯着里面的照片看了很久,然后抬头看琳达:“这是……?”
琳达不知怎么,忽然笑了,说:“是的,是我们。”
照片是那些受害者和加害者的床照。当然,是偷拍。
“我不能这么做。”吴斐的眼里闪过一丝慌乱,然后把照片塞回文件袋里。
琳达眼神坚定,像是在期待些什么:“吴斐……斐姐,我们需要你能做到。”
吴斐放下文件袋,摇了摇头。
琳达有些失望:“斐姐,我们只能做到这儿了。”
“可是,这对你们不公平。”吴斐说。
“公平?斐姐,你相信公平吗?”
吴斐沉默不语。
然后沉默就渐渐蔓延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琳达看了一眼时间,然后从椅子上起身,她说了声:“抱歉,我得走了。”掠过吴斐身旁的时候,琳达开口:“袋子里有他老婆的联系方式,这些照片交给她,那人就完了。”
吴斐明白,禽兽男是个倒插门,这么些年一直在外营造顾家好男人的人设,这个人设一旦翻车,老丈人家一定不会轻饶他。当然最重要的是,禽兽男的妻子,在外已有情人。缺的就是一个离婚的理由。
可是离婚,就是他最大的惩罚了吗?
琳达说,她们不能没有那份工作,只是她们不愿在公司看到那个人,司法的途经,也是她们不敢轻易冒险的。
受害者是她们,小小心翼翼的是她们,稍有不慎,声名狼藉的也是她们,吴斐忽然想起琳达的话:你真的相信公平吗?
吴斐盯着桌子上那个文件袋看了很久,然后把它装进了包里。
我和周离大概是在日落前赶到“幽篁里”的,吴斐像是哭过了,脸上挂着很明显的泪痕,日落隐落在小山背后,余晖温暖地打在咖啡店的玻璃墙上,橘色就那样晕染开,吴斐见了我们眼泪又止不住地落了下来,我依旧是那个沉默的角色,只是递上纸巾。
星星稀稀疏疏落在天上,我们启程回了市区,这次我开车,她们坐在后座。
车子在公路上飞驰着,有那么一瞬间,我骤然觉得灵魂已然被抽离,飘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只是偶尔,灯光落在引擎盖上闪闪发亮的时候,我觉得我还是活生生的。这晚吴斐就在周离家里歇下了,原来她做了那么多的心理建设,面对那件事情的时候,还是会破防。
我陪着她们又待了许久,回到家中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钟了,我打开灯,狗蛋儿就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它的眼睛大大亮亮的,我看了眼不远处空着的猫粮碗,我摸了摸狗蛋儿的头,我轻声对它说:“对不起哦,我们再拆个罐头怎么样?”
它喵了一声,我知道我们达成了共识。
我洗完澡,狗蛋儿吃完饭,我打理了它的猫毛,然后把它抱进了卧室。
第二天我下楼倒垃圾的时候,碰见吴斐从周离家里出来,她看见我的时候有些惊讶,问我:“哎你今天不用上班吗?”
我笑笑说:“不用。”
“这周连休?”
“嗯。”我想了想,还是点点头。
吴斐看着我想了想,说:“那你下午陪我去幼儿园接秦小朗吧?中午来我家吃饭?我妈前段时间还念叨你来着。
我想了想说行。
我们并排下了楼梯,我扔完垃圾,想了想小区门口有一家早餐店,我就说:“斐姐,吃完早餐再回去吧。”
就这样,我们坐在了小区门口的早餐店里。
今天不是周末,但是店里的人依旧很多,大多是附近居民区里一些已经退休的爷爷奶奶,在此之前,店里已经总走了一波在附近上学的学生和他们的家长。这家店门牌老旧,看样子至少已经有了十几年的历史,后来我才知道,已经比我的年纪都大了。屋子里的陈设很简单,长条桌,圆形椅子,地板因为人来人往和偶有的垃圾散落变得脏兮兮的,而这些,都不是人们拒绝它的理由。
我们落座没多久,早餐就陆陆续续端了上来,我点了一碗热腾腾的胡辣汤,当然我点它的原因之一是因为可以泡油条,刚出锅香香脆脆金灿灿的油条,往胡辣汤里一泡,就是另外一种美味。他们家我只吃过一两次,但是门道我已经摸得清楚,比如他们家生煎最好吃的不是肉馅儿的,而是韭菜粉丝馅儿的,主打的就是一个“鲜”字,他们家酱香饼也是一绝,芝麻密密麻麻地布满了,饼身焦脆,酱香裹挟着葱花的味道在口腔里被萦绕,这是很奇妙的体验。我第一次吃到的时候,我觉得《早餐中国》应该来拍。你要说我没出息或者没见识,那你就说吧。
吴斐那碗南瓜小米粥喝了很久,我看她勺子举起又放下,想来她应该是没什么食欲,我问她:“怎么?没胃口啊?”
她点点头。
“不吃饱哪有力气干事?今天你不把你面前的早餐吃完,这个门你别想出去了。”我说着,语气里带点威胁的意思。“至少吃一点。”我笑,忍不住妥协。
“好,我吃。”我眼看着她终于夹起一个素馅儿生煎。“嗯,好吃。”她说。
我心满意足。
吃完饭,我去前台付了钱,然后出去的时候看见不远处绿化丛里尚存的一丝丝雪白,我才想起来昨天下了雪,青江的早雪,向来来得快走得也快。
我们又一起走回去,我回家,吴斐取车。
到了单元门门口,我和吴斐说了再见,我刚上了几级楼梯,就听见吴斐透过车窗喊我:“去逛街吗?”
我想了想,回她:“可以啊,等我换个衣服。”
我上楼换了身衣服,很快就下楼了。
我们去了市中心的商场,第一件事就是去咖啡店买杯咖啡,冬日清晨凛冽一如既往,吴斐见我手拿冰美式差点惊掉下巴。
无所谓,我喝给她看。
我陪着吴斐在美妆区逛了一圈,这姐刷卡不眨眼,我的手上很快就多了三四个印着各家 logo 的袋子。
后来在服装那层,吴斐路过一家男士服装店,橱窗里一件大衣吸引了她的注意,然后她对我说:“进去逛逛?”
“这是男装店。”我说。
“我又不瞎。”她说着就迈进了大门。
她进门直奔主题,逮着一位店员就问:“你们家橱窗那件大衣是新款吗?”
得到确定的答案之后她点了点头,她转过身问我:“周游,你多高?多胖啊?”
“啊?”
“啊什么?给你买衣服啊。”吴斐开口说道。
“不用不用。”我全身几乎都在拒绝。
“我送你。”
“不用不用。”我依然在拒绝。
“先生,不要没关系,试试也是可以的,万一喜欢呢?”店员很有礼貌地同我讲。
我这个人,很容易妥协。
“那好吧。”我说。
我报了身高体重之后,店员很快就拿了两件相近的尺寸让我试试哪一件更合适,结果第一件一上身,吴斐就惊呼:“周游,这简直就是你的衣服啊。”然后她转身就和店员说:“就这件了,一会儿包起来吧,谢谢。”
“不用了,斐姐,我有衣服穿。”
“你有那是你的,我买算我的。”吴斐耐心地同我讲。
“你姐姐对你真好。”店员向我投来羡慕的眼神。
我只好笑笑。
第20章 天下玫瑰枝,刺为春天生(下)
吴斐去付钱的时候,我默默记住了大衣的价格,打算回头转给她。
我们又漫无目的地逛了一会儿,最后去面包窑买了些面包就出发准备去吴斐家。
等某个红绿灯的间隙,吴斐和我讲:“你不要有压力,做姐姐的给弟弟买件衣服理所应当的,干嘛一副欠我几百万的表情。”
“谁欠你几百万?”我嘟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