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嘉许默不作声,回以濡湿的舔吻。
结束之后,盛笑南吃了感冒药,药物有助眠效果,很快睡着了。
何嘉许无声睁开眼,仍带水意的眼睛里有小小的亮点,他摸到手机,打开霄市Alpha监狱的官方网页,预约会见,耐心又仔细地填好相关信息,确定。
太扑朔迷离的故事,不如让它最大程度地简化,去寻找让一切开始的情节点。
第35章 优秀
周日,何嘉许被盛笑南的司机送到唐大,这天学校没安排,但他不想让老师知道他要去监狱,就扯了个理由说要和文闽陈奚杰出去玩,等司机离开,他回到校门口打了辆车前往监狱。
父亲在世时,何嘉许与母亲其实并不亲近,他们更像是环绕一颗行星运转的两颗卫星,偶尔轨道有所平行时,会很近地擦肩而过。在那之后,又独立地行进在自己的轨道上。
这种格局在他们的行星消亡后,发生了难以逆转的改变。作为被抛弃的两颗卫星,他们失去了自己的固有轨道,在悲痛与怅然若失中背道而驰、愈行愈远。
后来,母亲好像从失去父亲的悲伤中走了出来,而他也遇到了一个能转移自己注意力的人。她是一道谜题,神秘又迷人,关于她的一切是让他走出重重迷雾的关键。
让母亲在他人生里的缺位显得微不足道。
可如今,隔着一层玻璃见到沧桑了不少的母亲,何嘉许才发现那种钝痛从未消失,它只是被埋在时间沙砾之下,经年封存,而一旦靠近,就会发现它依然鲜明地存在。
看着母亲一头短发里冒出几根白发,何嘉许一句话还没说,眼泪先淌下来。他其实很少哭,只是这段时间各种事情给他的压力太大了,情绪急需一个出口发泄。
何钰也没开口安慰,她一向崇尚散养教育,摔跤了受伤了,该哭就哭,哭完再爬起来继续往前走,这就是生活。
他们太久没像现在这样面对面坐着,好好观察对方了。
等儿子缓过来一点了,何钰扬起语气,说:“看来她把你照顾得不错。”
至少没跟以前一样,是个小皮包骨,饭也喂不下去。
何嘉许一怔:“她?”
“盛笑南,我让她帮我照顾你,”何钰笑着说,“怎么,她好歹也当过你老师,不会就每个月给你打钱吧。”
“什么?”何嘉许脑子里嗡的一声,好像被人从后脑勺敲了一棍似的,他母亲把他托付给老师?可是,明明是他主动去找老师恳求她收留自己。
“怎么了?盛笑南没跟你说过?”何钰问。
“没、没有。”害怕在母亲面前露出端倪,他不敢再细想,然而这种直觉一样的感受远快于理智,是不必细究就会给出反馈的。
母亲的行为好像已经侧面说明,老师和父亲的车祸并无关系,不然她怎么会把自己的小孩托付给她。
但他心里仍沉甸甸的,过去的重重迷雾似是似非,将人笼罩其中,难辨虚伪。
明明他也有权知晓,却只能在许久之后,以旁观者的身份追溯真相。
迟到的醒悟,迟到的懊悔,都在提醒他的无能。
探视有时间限制,何嘉许不想浪费,主动跟母亲说起自己的近况。他考上唐大了,期末小组作业被教授推荐去参加比赛,去了云沧、去了港区。流水账似的交代,何钰安静听着,眼睛里有很温和的笑意。
他始终没法把那句“我永远只有你一个母亲”说出口。只要不提起、不知道,那他和何钰就是永远的母子。
探视时间很短,何嘉许像个小话痨,絮絮叨叨的,把自己早饭吃的什么都交待了,即将结束时,何钰打断了他。
“小嘉,你是不是和盛笑南闹矛盾了?”
“啊?”何嘉许心里重重一跳,下意识装傻。
“我跟她说过,让她好好照顾你,也告诉她不要让你来找我,你今天来这里,她应该不知道吧?”
为什么母亲不要他来探望……何嘉许被这突如其来的信息打蒙了。
何钰像是没注意到他的愣神,摩挲着拇指,思索着:“她犯不着跟你一个小孩儿计较,所以,小嘉,你都知道什么了?”
何嘉许嗫喏着,宛如被拆穿了小伎俩,都顾不上深思何钰背后深意,他正犹豫着要不要据实以告,便听何钰说:“何氏倒闭,是我的问题,如果不是之前行将差错,抱着侥幸心理,也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如果是为了我,你没必要和她置气。”
“……嗯,”可能是连续遭受打击,何嘉许脸上已经没有其他表情了,他垂下眼,轻声说,“不是因为这件事。”
何钰挑了下眉,恰巧狱警提醒他们时间差不多了,她站起来,眼神很深地望着何嘉许,像是试图透过他看见另一个人,何钰说:“小嘉,我不是你的亲生母亲,以后不要再来了。人总要往前走,去找你自己的路吧。”
“妈妈……”何嘉许不敢置信地睁大眼,泪珠子不受控地一颗一颗掉下来。
何钰仿佛很疲惫地挥挥手,没再说什么,跟着狱警离开小小的探视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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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笑南去了趟陈意的诊所做更细致的检查,顺便接受了一针固化针。
依恋症初期最有效的治疗方式是和Omega隔离,但盛笑南还没找到合适的办法安排何嘉许,Omega不是某样物件,不是不通人性的小猫,随便送走就送走了,目前她只能选择打固化针,减缓腺体敏感度,降低Omgea信息素带来的影响。
“最好的治疗时期一定是当下,趁早开始治疗,才有更多选择,”陈意收起医疗用具,盛笑南做事向来高效,不是讳疾忌医的人,能让她这么下不了决定的,陈意也有猜测,“固化针一周一次,打多可能会影响腺体功能。”
盛笑南嗯了声,说:“治疗春节后再说。”
唐大的交换生项目下学期开始执行,人选名单春节前就会定下来,何嘉许那边,盛笑南想了很久自己都没意识到在妥协,如果劝不通,那就只能把她的情况告诉他了。
离开诊所,盛笑南绕路去唐大接何嘉许。他最近在忙电影节送报短片的事情,经常要跑到学校来,盛笑南虽然不想他和纪空帆、纪家的人接触,但事关他的职业前景,又不想干涉太多。
她在车里等着,想着何嘉许认车,出来自然看得见,就没发消息告诉他。过了一会儿,果然有个裹着厚厚外套的身影出来,深色羽绒服将他的脸衬得小巧白皙,远远看就觉得是个乖小孩。
和他一起出来的是纪空帆。两人边走边说,双方对聊天好像都不很热衷,有一搭没一搭地张口。盛笑南静静看着,纪空帆朝另一头指了指,然后带着何嘉许一起上了车。
盛笑南把车牌号发给徐彻,很快得到回复:【是纪董助理的车。】
纪婷……纪婷长期对小女儿放养,特意派车来她回家?想也知道另有隐情,何嘉许又是什么时候和她有的私下联系?
等那辆车驶向另一个方向,盛笑南在原地沉思一会,启动车子回家。
冬天太阳下山早,何嘉许到家时天已经黑得很彻底了,厚重的夜色显得路灯光惨白单薄,北风呜呜地吹,吹得树影摇曳,像是随时会向人倾倒下来。
别墅静悄悄的,莫叔和佣人们休息去了,他直接回了卧室。
盛笑南已经洗完澡穿着睡衣,坐在床尾沙发上看书,她长发披散着,落地灯暖黄柔和的光晕落在肩头,美得像一幅质感厚重的油画。
这一刻,冬天的寒风和鬼魅的黑夜都离他远去了,庞大复杂的世界缩小、缩小,只剩下眼前灯光描绘出的这个小小场景,静谧又温暖。
见他进来,盛笑南合上书放在一边茶几上,冲他招手:“过来。”
何嘉许走过来,叫她老师,仿佛难得考差被叫到办公室的好学生。
“再近点。”
等他走近几步,盛笑南牵住他的手拉过来,直到自己膝盖抵住他的腿。
“今天累不累?”
何嘉许迟疑了下,说:“不累的。”
“放假就好好享受假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何嘉许应好,盛笑南轻轻摩挲着他的手指,好一会没说话。
如果她想知道何嘉许最近在忙什么,他和别人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很多种渠道可以搞清楚,包括直接询问他本人,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种都不想选。
亲密关系里应该允许秘密存在,允许不为另一方所知的想法波动。
“老师?”
她放开何嘉许的手,说:“去洗澡吧。”
“好哦。”
何嘉许洗澡很快,随便吹了吹头发就钻进被窝,盛笑南关了灯搂住他,何嘉许靠着她一动不动,似乎已经睡着了,唯有波动起伏的呼吸泄露主人的状态。
他们之间好像出了点问题。盛笑南想。
眼神、心跳、体温变得遥远,沉默的时间太长久,充斥了大部分空白。
也许没有PAD,她也不知道怎么对他。
“老师。”何嘉许忽然叫他。
“嗯?”
“今天纪董来找我了。”
“嗯,她说什么了?”
“她说……她是我的姨母,亲的那种。”
盛笑南动作微微一顿,纪婷找上何嘉许也只有这个原因,她更在乎何嘉许的态度。他之前说不想知道自己的亲身母亲,或许,现在改变了主意。
她静静的,没有接话,等何嘉许说下去。
何嘉许往她怀里钻了钻,闷闷地说:“她好烦,我一点都不喜欢她!”
盛笑南轻拍他后背,哄道:“不会有人逼你做不想做的事。”
“……谢谢老师。”何嘉许鼻子一酸,差点掉下眼泪。
如果是他想知道的事,是他有权知道的真相,老师会告诉他吗?
比起当面被乍然揭开身世,更令人崩溃的是母亲让他不要再来探望;比老师似乎与自己家庭破碎有关,更委屈的是从纪婷嘴里听到“你的老师只想你是个一无所知的蠢货,做她的附庸和玩物”。
他想拒绝,想要否认,结果被自尊掣肘。他想质问,想追究,却没有底气。
“如果可以,我想永远留在老师身边。”何嘉许说。
盛笑南低声道:“你当然可以。”
他们都心知肚明这句后面往往有个“但是”――
“但是,我有时候也会想,以更优秀的样子站在老师身边。”
盛笑南摸摸他的后脑,凑过去用嘴唇贴着他的额头,“不管你去了什么地方,老师都会等你回来。”
第36章 未尽
何嘉许压着截止时间上传了交换生报名表。
唐大的递交流程有点复杂,各类资料表格的填写要跑好几趟教务处和学生会,这么一圈手续走下来,居然已经是除夕了。
何嘉许对除夕没有期待,父亲在世时他们一家三口倒会一起吃年夜饭守岁,后来父亲去世,母亲醉心工作,就很少会一起过节了。
起初是很孤独的,一个人孤零零待在大房子里,自己吃饭,自己看电视,他把音量调到最大,电视台欢声笑语吵闹极了,显得他和这栋大房子一样在郊区孤立无援。
这样过了几年,老师出现在他的生活里,春节对他最大的意义就是过年前,几个家族有一起聚聚的习惯,极偶尔的,有盛笑南也会出席派对的消息。
找各种理由让母亲带上自己,在派对上远远看一眼老师的身影,这对何嘉许来说就是过年了。
现在又不一样了,他每天都可以看到老师,却因为种种原因,有意赋予节日的仪式感和幸福感不再那么纯粹。
况且,以盛氏的体量,在大家都休假过节时,盛笑南是最没法休息的,何嘉许做好了今年也是一个人过节的准备,但没想到,除夕早上盛笑南就没出门去公司。
“难得有假期,在家陪你不好么。”盛笑南说,“别把脸埋被子里。”
空调暖气很足,他们刚做完一次,这么裹着也不嫌热。
何嘉许默默把被子往下拉了点,露出口鼻和光洁的下巴,脸果然是红的,“你下次别那样了。”
“嗯,哪样?”盛笑南侧身与他面对面躺着。
几缕发梢戳到何嘉许脸上,他握住,小声说:“就是……下次,你可以把我叫醒再……”而且大早上光线这么亮,感觉太奇怪了。
“那也是一种叫醒方式。”
“哎呀……”何嘉许不说话了,这种事上,他一个十几岁的Omega,大概是永远说不过经验丰富的Alpha的。
不过他很开心盛笑南能留在家里,没放假时他还能用学校里的事情填充自己的生活,放了假一个人待在家里,没什么事情可做,实在太容易想东想西了。
他正是需要陪伴的时候。
盛笑南靠过去摸到他平坦柔软的小腹,问:“饿了吗?”
何嘉许说有点。
莫叔和别墅的佣人都放假了,冰箱里有莫叔准备的半成品,盛笑南想了想,把人从床上捞起来换衣服,一起出门去超市。
离别墅几公里的地方就有一家综超,虽然是上午,已经有很多了,大部分是情侣和带孩子的家庭,两人混在中间毫无违和感。
做饭是不指望何嘉许的,盛笑南最近在想在美国找个厨子,照顾他的饮食,不然以这小孩儿糊弄自己的架势,迟早把胃搞坏了,也得挑个保镖和司机……
盛笑南仔细挑选好牛排和配菜,回头一看,何嘉许不知何时淹没在人群里,已经看不见影儿了。
总不能是在这种地方被拐走了,盛笑南在肉类区转了半圈,拐过个弯,不远处,穿着黑色卫衣的少年正蹲着和面前的小孩儿说话。
盛笑南走近,听见他说:“别急,哥哥帮你找到妈妈。”
小孩儿大概五六岁,抽抽搭搭的,眼泪鼻涕一块儿流,倒是紧紧拉着何嘉许的手,不知道有没有把他的安慰听进去。
“走丢了?”盛笑南问。
“老师!”何嘉许正要找她,“同同和他爸爸妈妈走散了,我们把他送去导航台吧。”
两个男孩子睁着圆润的眼睛同时看向她。
盛笑南:“……”
她不置可否,三人一起往导航台走。
路上,名叫同同的小男孩或许是害怕冷脸的盛笑南,一时都忘了哭了,缩在何嘉许身边,时不时偷瞄她两眼。见盛笑南没有特别的反应,他拽拽何嘉许的手,“要抱!”
何嘉许看了眼盛笑南,盛笑南问:“不疼了?”起床前他还抱怨她下手太重,把他给弄伤了。
何嘉许小声说不疼,见她没有再反对,双手伸到小孩儿腋下把他抱起来,再把手臂垫到他臀下让人坐稳,这套动作他在家里抱猫已经做得很熟练了。
但抱小朋友和抱猫区别还是很大的,同同身上还有奶味儿呢。
会很依赖地环住他的脖子,把头靠在他颈窝里。
何嘉许心里软软的,小声哄着:“别担心,很快就能见到你爸爸妈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