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少年低头,看着扒拉着自己哭得快成个泪人的小姑娘,他拿手帕给她擦眼泪,温声道:“别闹。”
然后在小姑娘转过身去时,轻轻说了一句:“不会。”
因为喜欢,所以不会忍受和你分开两千年,他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就算他们是活在话本故事里的主角。
……
怔了怔,翁星低下头,眼睫在眼窝里覆下一层阴影,莹白的皮肤微微反衬着日光。
薛婉清围巾上的绣花已经完成大半,是一只灰色的小狐狸,她笑笑:“这两年,阿烈这孩子个子窜得快,长高了至少十几公分,那小床现在都没他长。”
“当晚吱呀吱呀地响了一夜,这孩子一整晚都没怎么睡。”第二天早上,听柏阿姨说翁星来找他,还特地等了近一个小时。
愣了下,翁星轻轻问:“他没睡好吗?”
明明也没收钱,一句玩笑轻巧揭过,却是一夜无眠。
薛婉清点了点头,“嗯,这孩子心事都藏着呢。”
她拿出封信交给她,“星星,现在阿烈和他爸妈闹掰了,自己一个人住白乔公馆,奶奶啊,希望你抽时间去看看他,把这封信里的东西交给他,也看看他住的地方是什么样子,替我这老婆子看看。”
“星星,能帮奶奶这个忙吗?”
翁星看向薛婉清慈祥和蔼的目光,想到这些天陈星烈的冷淡漠视,她还是点了点头,轻回:“好。”
第15章 被动
国庆假期前夕, 学校组织了一模,考试第二天,陈星烈没有来,理综和英语都缺席。
天空阴沉晦暗, 搬着课桌捧着书本回教室的学生脸上都一脸愁云惨淡, 左右交耳着讨论这次的考/试/答/案。
翁星从三楼回来, 遇见一楼上来的司唯嫣,她被一群女生簇拥着,制服衬衫下穿着改良叠层设计的短裙,黑色小皮靴,头发上绑着姜黄色蝴蝶结。
她很瘦, 瘦得似乎有些病态,每次吃饭都吃不了几口,她悄悄告诉过翁星, 她要维持身材。
捧着草稿纸出门, 和她打了一个照面, 司唯嫣弯唇笑起来,朝她走过来, 不经意般地提起:“星星,你还和陈星烈有联系吗?”
稿纸卷成一圈, 上面的字符密密麻麻的, 黯淡的阴天,少女白皙脸颊微微隐在暗处,眼睑下的红色小痣安安静静的,她轻轻回:“怎么这么问?”
司唯嫣过来挽住她手, 对她笑了下,“没什么, 就是今天他没来考场,缺考了。”
“这次他恐怕拿不了第一了。”
话音刚落,白枳清冷的嗓音插进来,“他拿不了第一,你就能拿了么?”
极具攻击性和挑衅意味的一句话。
这些天平和友好的假面被毫不留情撕碎。
雨丝斜飞飘入走廊,凌云楼的凌字蜿蜒着坠下雨滴,落在司唯嫣妆容精致的脸上,她伸手擦了下,维持着优雅,“我拿不了,你也未必见得能拿。”
“哼”,白枳轻嗤一声,弯唇笑了笑疏淡道:“我不是第一,但陈星烈无论他考或不考,他永远都是一班的第一名。”
“司家大小姐,收起你假意关心的心思,不该打听的少打听。”乌云笼罩,雷声渐响,雨滴噼里啪啦砸下。
白枳站在门边,眼神孤傲,简单的白色衬衫和制服,耳骨钉的设计是银色的星星,长黑发及腰,清冷而漂亮。
她淡淡地看过来,斟酌字句,却轻易拿捏住她:“清鹭湾二区的地,我们家势在必得。”
转身离开,女生身材高挑,腰线细,人冷冷清清的,如这阴雨天的云,总高高漂浮在天上。
司唯嫣脸色有一瞬的不自然,旋即恢复正常,她牵着翁星的手走回教室。
走廊上看好戏人散开,余下三三两两的都在讨论。
清鹭湾二区是政府建设用地,这次公开竞标,其中最大的两家公司就是白家和司家,报价连创新高,互相竞争,互不退让。
这是在给她放下马威,也是在告诉她不该有的肖想心思得收下。
就算是商业联姻,那白家也比司家有优势得多。
余下时间里,翁星能感觉到司唯嫣情绪不佳,放学离开时也没和她打招呼。
而窗外的雨,阴沉,绵延不绝,似乎没有尽头。
无奈,翁星打电话给了母亲。
一刻钟后,一辆白色宾利停在校门口。
翁星背着书包走过去,在一旁奶茶店里看见了司唯嫣,她还没走,也真在遵循着要维持身材那句话,只点了一杯柠檬水,神色颓靡地看着雨幕,似乎是在等雨停。
宾利车门打开,翁星攥着书包带子,想了想,还是走过去,轻轻叫了声:“嫣嫣。”
司唯嫣回过神来,下意识挺了挺胸,眼神恢复冷然,只是在看清来人是她时才抿唇笑了笑,她理了下衬衫褶皱走过去,“星星,你妈妈来接你啦?”
她注意到路边停靠的那辆宾利车。
翁星点了点头:“我妈在公司陪我爸走不开,她叫的车来接我,你还没走,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轻轻转了转手腕上的Tiffany手链,司唯嫣语气有点埋怨,“今天雨天,家里管家车开到半路抛锚了,而我妈又混迹拍卖会里花千金买些不中用的玩意儿,我爸更无心管我,刚刚正烦着怎么回家,那谢谢你呀,星星。”
“嗯,没事。”翁星对她微笑了下,伸手牵她,将雨伞朝她那边倾斜。
轮胎驶过积水的路面,水珠飞溅,翁星轻靠着车窗,手有些冰冰的。
而司唯嫣一直低垂着眉眼,没怎么说话。
翁星问她国庆安排,她迟疑了好一会才回,“可能出海吧,天气好的话。”
“我叔叔家有很多艘空置的游艇。”她语气淡然,仿佛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沉默了会,翁星摸到书包里的信封思绪有些飘。
司唯嫣想起什么,补充了句,“可以的话,什么也不想干,就待在家里写写卷子已经够烦的了。”
翁星表示赞同,但后来想想,自己还是应该画幅画练练笔,顺便再把薛奶奶的信送到陈星烈家里。
汽车路线自动往市中心那片走,司机张师傅想先送司唯嫣回家。
路程走到一半,司唯嫣收到条消息,看了眼手机,便让张师傅把车停兰庭广场,说临时有朋友约她逛街。
下车时,司唯嫣抱了抱翁星,有些依依不舍,“星星,七天见不到你,我会很想你的。”
翁星弯唇笑笑,杏仁眼如盈一泓秋水,拍了拍她背,“还会再见呢,唔,好,我也会想你。”
假期第一天,翁星在家画了一天的画,画画技艺有点生疏,画出来的作品并不满意。
柏悦和翁怀杰一整天都在外约会,家里阿姨也回家看小孩,偌大房间里只留翁星一个人。
画到晚上,饿得不行,翁星出门买泡面,揣着泡面往回走的时候被薛奶奶叫住了,奶奶请她吃了碗小汤圆。
当晚翁星愧疚得睡不着,第二天一早,雨没停就撑伞出门去城南白乔公馆。
假期榆海旅游的人多,私车不好搭,翁星只得辗转几趟公交。
后面路过一条有些偏僻的小街时亲眼目睹了一场交通事故。
一辆车身擦得油光发亮的奔驰抢道撞上了旁边拉着一车水果的三轮,梨苹果芒果滚落一地,那驾车的阿姨腿也被三轮车身压住,血流不止,神色痛苦。
而那辆奔驰甚至车门都没开一下,没察看一下被撞的车主的伤势,直接扬长而去。
翁星连忙跑前去察看那阿姨的伤势。
鲜血将雨水浸染得鲜红,大滴水珠砸落在女人苍白疲倦的脸上。
她瘫在地上,因腿部剧痛而动弹不得,神色极度痛苦,茫然地伸手去捡那些滚落在地上的橘子,苹果和芒果。
这一车水果并不多,甚至比其他小贩都少得多,但这是她几乎倾尽自己所有积蓄用作本金买来的水果。
女人无助而又茫然,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上好的水果滚在地上,摔裂开,摔烂掉。
翁星走上前去,弯腰小心翼翼挪开那辆三轮车,裙摆拖到地上沾湿了水,她关切问:“阿姨,你还好吗?”
“这是造了什么孽。”杨素兰抹了把眼泪,再抬头看见翁星时,又对她笑了笑,抹了一把血在脸上,头发衣服都湿透了,“谢谢你,好姑娘,我不碍事,先捡捡我水果。”
翁星挨个把那些水果重新捡起来,放回三轮车上,扶起杨素兰时,发现她脚动不了,血还流个不停。
虽然她坚持不去医院,翁星还是叫车送她去了最近的医院检查。
一路上那阿姨都感激地握着她手,一遍一遍地夸,“好孩子,好姑娘,不像刚刚那撞车的人撞了我就跑,他要遭天谴咯。”
杨素兰嘴唇泛白,因痛苦而一直皱着眉:“囡囡,到了叫我一声,我儿子来接我。”
“他也跟你差不多大,你们都是好孩子。”
“阿姨,你好好休息,别担心,会没事的。”翁星拧了瓶苏打水,慢吞地一小口一小口喂她。
直到在医院拍片时,翁星才看见阿姨口中会来找她的儿子。
男生瘦而高,一贯温和的眉眼里此刻只剩焦急,紫夹黑色的餐厅制服还没来得及脱,他跑过来,呼吸喘得不匀。
进了公用病房,六个人共处一室,杨素兰拉着他的手给旁边病友介绍,“这是我的儿子,宋墨白。”
回过身来,又伸手理了理他的衣领,嗔他:“让你别去兼职,你怎么还去,自己在家好好学习就是了。”
宋墨白握住她母亲的手,眼眉低垂下来,顺她的心:“妈,你好好养病,钱的事别担心,我发工资了。”
杨素兰拉着他的手给病友介绍,说他儿子可争气,在最好的班级里,成绩从没掉出过前三。
翁星在门外安静地看着,忽然觉得鼻尖有点酸。
“星星,你来。”杨阿姨忽然叫她。
翁星走进去,站在宋墨白旁边。
杨阿姨拉起翁星的手,郑重地对宋墨白说:“儿子,多亏这姑娘,你娘今天才能及时被送到医院,叫恩人。”
翁星惊惶,连忙摆手,“阿姨,我只是顺便而已,担不起。”
杨素兰揪着被褥,苍白的脸上皱纹明显,“这年头扶不扶都是个问题,像你这么热心善良不怕被我讹的好姑娘已经很少了。”
杨素兰咳了声,“我小时候在农村长大,我爸妈就教我做人得知恩图报。”
她抓了抓宋墨白的手,像托付一件重要的事,“墨白,以后这姑娘就是我们家的恩人,你要一直对她好,直到你长大,直到她嫁人,听到没?”
翁星抬头看向宋墨白,男生碎发有点长,微微遮住眼睛,温和而清俊的长相,肩背却很宽,为人谦逊有礼,在班级里永远是沉默学习,默默为班级做服务的那一个人人。
如清风霁月,有自己的理想和坚守。
她轻轻开口:“宋墨白,不用。”
宋墨白却郑重地点了点头,伸手抱了下她,“听到了,妈。”
“翁星,谢谢你。”
宋墨白一直送她出医院,翁星衣服外套湿了,他自己的衣服是餐厅制服没法脱下来给她,就在路边便利店里买了两个暖宝宝塞她兜里,温声道:“注意保暖,别着凉。”
翁星对他笑笑,想说刚刚阿姨的话别放在心上。
宋墨白转身又从三轮车上捡了好几个大芒果装袋子里给她,“你收了,我妈能好过一点。”
抿了抿唇角,翁星只好收下,笑着对他开口:“学委,你真的很好。”
“好好照顾阿姨,我走啦。”
转身走进雨幕,宋墨白一直在路边看着她走远。
车流不息,流光绚烂,男生好似世俗繁华迷乱中唯一寂静桃源。
到白乔公馆时,已过十一点。
这一带是原先废居的富人区,地处偏僻,树木蓊郁,柏油路上一辆车都没有,灰白的天空,映衬着不远处教堂里的高塔,一切都显得压抑。
汽车只送到门口,翁星提着芒果沿小路走进去,路边栽种着法国梧桐,原本是浪漫的代表,可因人迹罕至而显得清幽起来。
约莫走了六七百米,翁星看见毛笔写的白乔公馆字样。
里面有成排的独栋别墅,但居住的人并不多,显得很冷清。
翁星报了陈星烈的名字进去,径直走到第三栋,花园里杂草丛生,树边遗留了一些铁屑和金属制零件。
仿佛是赛车改装之类的东西。
雨没那么大了,翁星穿着一件白色的吊带长裙,群面缀有天蓝色的小花,外穿了一件纱制的罩衫,纤细肩膀上肩带若隐若现。
粉色牛仔外套湿透了她放在袋子里,一件长裙,一件罩衫,显得少女在这阴雨天里更为纤细瘦弱。
走到门边,翁星收了伞,抬手敲了敲门。
没动静,她又敲了敲。
试探着喊了声,“陈星烈?”
仍旧没动静,不过门却轻轻一推开了,一股寒气袭来,别墅里很黑,大部分空间都很空。
把伞立在门边,翁星抬步走进去。
一楼几乎没什么摆设,空荡荡的,她沿着楼梯上二楼,闻见看一股酒精的气息。
窗台上花瓶里的花开败了,也无人看管,衣柜上尘罩上都是灰,小客厅收拾出来,落地窗外看得见阴雨连绵的花园,和不远处暗涌悸动的大海。
陈星烈的房间在最里面,只有那一扇门紧闭。
翁星几次想把信搁下就走,但又想起薛奶奶的嘱咐,她还是推开了那卧室的门。
舰艇模型,深海图片,还有一艘艘核/潜/艇的照片贴在墙上。
其余东西都摆放得很乱,两三双球鞋,成堆的资料。
但床铺是空的。
“谁。”冷冽一声,男生嗓音是说不出的沙哑。
翁星循着声音找过去,见到在沙发上半靠着的陈星烈。
黑T恤和深灰色运动裤,领口有血,沿着背肌和腹部肌肉往里都藏了伤疤。
喉骨泛红,额头上多了条伤口,血痕结痂,碎发半遮着,嘴皮也破了,有血,显得痞野。
眼眸狭长,睫毛很长,皮肤冷白,一身的伤,沙发边还搁了好些空着的酒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