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公主与他隔帘相视,一改往日戏弄的态度,冷淡地说:“本公主知道了,无事你就可退下。”
她低头拨弄着茶盏,可惜了,这人的傲性从未消减,她还没等到他低头且前倨后恭的那一天,她轻轻地拨弄着杯中的茶叶,却也不尝一尝杯中之茶。
依他的性子,他该高兴了,再不用受她欺负。
意料之外的,陆长屿没有立即告辞,他停在原地,神情挣扎,犹豫了好久,才缓缓问道:“听说御史台的侍御史席若昭也是公主推举的?”
“是啊,席若昭可比你识相多了。”
席若昭此人是危静颜找来的,是广平候的子女,一出生就没了爹,孤儿寡母被族人欺负,产业被占,顶着个什么用的小侯爷名头,日子过得苦巴巴的,后走了危静颜和她这条门路,门荫入仕,在御史台当官。
安乐公主对这位小侯爷印象不浅,广平小候爷经常来公主府拜访。
陆长屿脸色发青,宽袖中拳头紧握,质问道:“公主也留他夜宿公主府吗?”
他言语中的幽怨藏都藏不住,安乐公主乐了,笑道:“怎么,你吃醋了?”
这宁死不从她的人也有不甘心的时候啊。
“没有。”陆长屿立即反驳,他回的太快,连声量都比寻常的大,不自然的举动好似在遮掩什么,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补充道:“侍御史监察百官,又能执命办案,行为不检点之人不适合担此重任,公主最好离此人远一点,以免将来被他所累。”
“席若昭哪里不检点了?”
安乐公主从不怀疑危静颜推荐的人,而且席小侯爷办事利落,用着很顺手。
“他……”
陆长屿说不出话来了,都是公主推举,不能说那人行捷径为官,都是公主府的常客,也不好说那人心怀不轨,诸般说辞都能对应到自己身上,话堵在喉咙里,一句也说不出来。
安乐公主将他这支支吾吾,欲言又止的模样看在眼里,她起身,撩开了珠帘,一双柔夷攀上了他的肩膀,纤纤玉指或有意或无意地触碰着他的脖颈。
陆长屿僵着身子,不敢动弹,那如羽毛般轻柔的抚摸,他没能控制住,咽了咽喉咙,随即听到了公主的笑声,他因这含着旖旎和戏耍的笑意,耳朵红透,汗珠滴落。
公主靠得越发近了,呼吸交缠,他能看清她的每一根眼睫,他也只能看着她的眼睛,别处都不敢多看。
胸前的衣襟被拉住,微小的力道也足以令他低头,逐渐浓烈的清香让他思绪不清,他抬起了双手,想要拥眼前之人入怀。
然耳侧的一句低语,顿时令他清醒过来,他推开了安乐公主,狼狈地从水榭中踉跄着离去。
因为安乐公主说,“弃了慎王,一心为本公主办事,可好?”
终是虚妄,终是名利场中的交换,并未真心,他不该怀有期待。
湖心水榭,一人离去,冷意来袭。
安乐公主若无其事地回到软塌上,将那杯凉透了的茶一饮而尽。
人走茶凉,真是难喝极了。
然时机也巧,陆长屿离开没多久,危静颜就来了,还带了一个方才她刚刚提起过的席若昭,两人一道前来,必有要事。
水榭之内,热茶招待,侍从屏退,仅三人于水榭中谈话。
危静颜不多客套,简单地说明了一下她没能成功摆脱三皇子的经过,后对席若昭直言道:“小侯爷,我需要你帮忙。”
席若昭拱手行了一个虚礼,“危小姐说便是了,无论何事,本候都愿意为小姐尽心竭力地去办。”
席小侯爷是危静颜无意间寻到的人,她向公主推举,提拔了小侯爷,席若昭自此很听危静颜的话,之前弹劾太子,也是小侯爷身先士卒,对太子穷追不舍的。
她们举荐的人里,席小侯爷是危静颜用的最顺手,也是最信任的,她也不用怕席若昭有异心,因为席小侯爷还有把柄捏在她手里。
都是自己人,危静颜不用维持着在外人面前的端庄温婉,她正色道:“我要你弹劾一人,罪名是官员经商,物证给你,剩下的,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她将一张契书交给席若昭,本朝有律法,在任官员不得从商,不得与民争利,正值太子被废,储君之位空悬之时,各方势力谨慎窥探,正是最好时候。
“卫尉寺寺丞程元章,本候没记错的话,他是慎王的人。”
席若昭将契书仔细看了一遍,有契书为证,就能省不少功夫去查探,白纸黑字,又是亲笔签名,已是铁证了。
安乐公主闻言,担心地打断了两人,问危静颜道:“等等,是慎王转让给你的契书?上面不会有你的名字吧?你可别为了对付慎王,把自己搭进去。”
危静颜发自内心地浅笑了一下,安抚公主说:“公主放心,与外男有关,我怎么会留下自己的名姓,契书上是管家签的,不会有问题。”
契书先前装在锦盒里,打算一起还给三皇子,他故意不理会,那她只好用别的方式还给他了,以做投石问路之用。
席若昭将契书妥善收好,应承下来了危静颜的要求,接着席若昭在危静颜和安乐公主之间端详了一眼,对危静颜说:“危小姐,本候有个不情之请。”
“不行。”
危静颜一口回绝了小侯爷。
第39章 将来打算
干脆利落地回绝, 甚至不给席若昭说话的机会,席若昭心有不满,指了指契书的位置,“我替二位办事, 求点回报不过分吧。”
安乐公主把玩着手中的珊瑚串, 看了眼危静颜就收回了目光, 默不作声,等着她的回应。
危静颜秀眉微皱, 审视着席若昭道:“不必以此为要挟, 你无非是求个保证,公主府的产业可以让你加入, 日后升迁,公主也能保举你, 但你的要求绝对不行。”
人是她找来的, 危静颜对席若昭了解还算透彻, 信任席若昭是一回事, 有些干系是不能牵连公主。
她神情严肃,不容人反驳,意思很明显,哪怕席若昭以弹劾程元章一事为威胁,她都不可能答应席若昭的要求。
席若昭很是失望地收回手, 不再指着契书收放的位置, 却仍是不甘心地说:“陆探花能留宿公主府,我如何不行?危小姐不用对自己人如此严苛吧。”
危静颜警告地看向小侯爷, 她早已对这人的算盘是了若指掌的, “你和陆长屿能一样吗?只要公主乐意, 谁都能留下来, 就你不行,如果外面有任何你留宿公主府的消息传出,我不会放过你的,懂了吗?”
她起了身,来到席若昭的身前,正好挡住了安乐公主,其拥护和保卫的意味不言自明。
席若昭垂了眸,不由羡慕这二人的感情,席若昭出生就没了父亲,除了广平侯这个名号,其他的都被别人占了去,席若昭幼时学文习武都寻不着名师,只在市井私塾武馆进学。
市井学堂一来提供不了人脉,二来先生水平有限,席若昭学的东西不深又杂,又因自身原因,与科举无缘,十数年来父亲广平侯的人脉关系早就断了,一家生计担在肩上,前途渺茫。
恰逢此时,遇上了危静颜,席若昭困窘的境遇有了改变,凭着这层关系,席若昭入了御史台谋了差事,又因能力出众,善于交际,两年功夫就升迁侍御史。
席若昭对危静颜和安乐公主的知遇之恩很是感激,但有一隐患,想在安乐公主处求个安稳,又遭危静颜多次拒绝。
席小侯爷因危静颜的言辞训诫而心有不安,“二位之恩,本侯铭感五内,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然本侯这一小小要求,危小姐为何就是不许,我们不是一条船上的人吗?”
有容身之处,谁不想争取一把呢。
危静颜位于席若昭跟前,她站着,小侯爷坐着,她居高临下地听完小侯爷的话,知其顾虑,不忍苛责,可有些事她不能退让。
她心平气和地说:“小侯爷,举荐你时,已将你视作自己人,公主是你我靠山,同时也是你我不顾一切都要保全之人,你要记住是我们为公主保驾护航,而不是把风险引到公主身上,一旦公主有事,你我都不会有好下场,而公主平安,诸事便存了一丝转机,我希望你能掂量清楚。”
席若昭能有今日,依仗的是公主,危静颜亦是如此,她的背后的势力是安乐公主,而非莘国公府,她的底气、财力和手里掌握的权势皆是依托公主而存在的。
因此,只有她们冲锋陷阵,没有公主涉险的道理。
她推心置腹,席小侯爷轻叹一声,接受了危静颜的说辞,放弃了那个要求,“我知晓了,以后再不提此事,弹劾之事,小姐放心,本侯会尽心去处理。”
有了这话,危静颜放下心来。
争执已消,危静颜归坐,安乐公主笑道:“留宿不行,留你用膳是没问题的,你二人都陪本公主用了晚膳再走,本公主让府中厨子备一桌丰盛的膳食款待你们,若是合口味,往后随意来府中蹭饭,本公主都欢迎。”
公主盛情,两人欣然应允,自是主客皆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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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公主府而回,危静颜安心等着消息,书案上的镇纸已换了一方普通的瓷器镇纸。
弹劾太子由她开始,下一任储君之争,大抵也会从她开始,程元章被弹劾,起了这个头,自有其他势力的人,拉三皇子下水。
出头这种事,她是不想的,怎奈事情不合预料,被三皇子相逼至此,等她要回了香囊,就该低调些时日,让风头过去。
五皇子那边,他是有意,尚缺个承诺,还需多费些心思在他身上。
危静颜颔首沉思,拨弄着一珍珠手串,手串正是五皇子所赠珍珠制成的,她这两日一直戴在身上。
“小姐,不好了。”
甘棠匆匆赶来,慌慌张张的,都忘了敲门,直接跑了进来。
危静颜手一停,抬眸轻笑着说道:“别急,有事慢慢说,天塌不了的。”
有重大消息,乔幽或者公主府的暗卫自会汇报于她,甘棠此来,多是国公府中之事,没什么要紧,她无需着急。
甘棠经她这么一说,平缓了一会,回道:“国公爷和大将军吵了起来,我使了些银子,从书房服侍的下人那儿得了消息,据说小姐的父亲,咱们府里的大将军不同意小姐和慎王殿下走得太近,小姐的亲事可能会有差错。”
甘棠尚不知道这本是她家小姐的主意,只以为是危俞培棒打鸳鸯。
危静颜略微惊讶,她父亲果真应了她的要求和莘国公争论了,动作还挺快,她有些感慨,一时沉默了下来。
“小姐?小姐别伤心,好好和将军谈谈,还是会有转机的,府里人都说将军对小姐很是宠爱,肯定是舍不得小姐难过的。”
甘棠以为她伤心了,安慰着她,也安慰着自己,当王妃多好,能尽享荣华富贵,受人尊敬,她这当丫鬟的,也能跟着小姐水涨船高,得不少好处,就算是对国公府,那也是好的,甘棠想不明白,为什么大将军要反对。
危静颜回神,听了甘棠这一番话,有些哭笑不得,她难过什么,她高兴还来不及,她父亲挡在莘国公面前,她能省下不少功夫。
至少不孝忤逆的罪名,不用她来承担,她也可以不用急着把五皇子摆上台面来,便笑道:“父亲自有道理,你莫担心,将来未必没有比慎王更好的人。”
“啊?”
甘棠没太懂,太子都没了,还有什么比慎王更好的人选,那可是天潢贵胄,将来未必不是九五之尊。
她以前只觉得小姐是个和善的人,现如今她总是不明白小姐在想什么,好像隔了一层纱,看不清小姐的真正的想法。
她想问,一时又不知从何问起,这等大事,本也不是她一个丫鬟能做得了主的,末了,她也只能静静地退出去。
屋内恢复安静,危静颜继续摆弄着珍珠手串,她父亲在此事上没有令她失望,可国公爷也不是能轻易放弃之人,她应稳当行事,去见一见五皇子,想办法得个准确的答复。
五皇子的感情,从一开始就远超她的预料,希望他给出承诺的时机,也恰如她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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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金华殿,曹皇贵妃之所,五皇子桓筠祁应他母妃所召,入宫请安。
他进入金华殿,在内侍提醒下,快步前往正厅面见其母妃。
突然召他,因是有急事,桓筠祁片刻不曾耽误,他入了正厅,目不斜视,稽首行礼道:“儿臣给母妃请安,母妃万福。”
曹皇贵妃见了儿子,很是高兴,“我儿不必多礼,快过来让母妃看看,是不是瘦了?”
“几日不见,儿臣别说没瘦,就是瘦了,也是看不出来的。”
他前几日已来过一次金华殿,又闻传召,想是有什么急事,可当他行完礼,见到他母妃身边还有一年轻女子时,他就知道这“急事”是什么了。
桓筠祁只装作没注意,朝曹贵妃走去。
曹贵妃仔细打量了他一番,“你是什么样,瘦没瘦,母妃能不知道?”
她打趣着,又见桓筠祁根本没看到一旁的人,便示意了一眼阮芷萱。
阮芷萱会意,上前行礼,眼中含羞地道:“臣女见过恪王殿下,殿下金安。”
“免礼。”
桓筠祁只说这一句,便移开视线,直接和曹贵妃话起家常,将人撂在一边,不予理会。
阮芷萱起了身,因恪王冷淡的回应,一时尴尬,不知该如何接话。
曹贵妃无奈地应和着桓筠祁的话,适时打断了他的那些家常话,介绍道:“阮姑娘是阮丞相的孙女,知书达理,温柔风趣,和你年岁相差不大,你们小年轻也多说说话,这可比跟母妃说话有意思多了。”
撮合之意相当明显了,桓筠祁心中已有了人,不愿顺着曹贵妃的意思,他直言不讳道:“母妃没有要事,儿臣倒是有一堆公务要处理,请母妃恕儿臣不能久留之罪。”
心有所属这些话,他想告诉他母妃,但念及外人在场,他不好多说。
“什么公务那么急,连陪母妃的时间都没有了?”曹贵妃还不想放他离开。
桓筠祁并非是恭顺听话之人,该给面子的他给了,别的耐心也没了,直接行了一个大礼,就起身告辞,曹贵妃都拦不住他。
一侧被忽视的阮芷萱默默揪着衣角,有些委屈,要是换做慎王殿下,他温润知礼,一定不会陷她于尴尬地位。
她要是能选慎王殿下就好了。
第40章 你听话些
“砰!”
慎王府中, 程元章面有郁色,疾步而来,大力推开了桓筠祯的书房。
人刚至,埋怨之声便起。
“慎王殿下, 你们小两口斗气, 牵连我受罪是怎么回事?今日不给个交代, 我可不会善罢甘休的。”
程元章抱胸而立,专为问责而来。
他给桓筠祯清理太子一党的残余势力, 桓筠祯倒好, 后院起火,令他在朝堂上被人弹劾, 挨了一顿骂,罚了一年俸禄, 欠了他父亲一个大的人情, 还损了一间药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