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不要留下话柄,让他将来有机可趁来寻她的过错。
该示弱的时候,她大可示弱,她不是文征武略的官员,也不是地位尊贵的王爷,女儿家本就该“含蓄”,这不正是世间的道理。
她秀眉蹙凤眼垂,眸中含泪,泪珠不落,她身上端庄的气质削减,娇媚之感渐生,望着是一副委屈可怜的姿态,心软些的人就会不再追求,好生安慰于她,她的目的也就能达成。
然桓筠祯从来都不是心软的,更不要说在她跟前已漏了部分本性,便连装着心软的必要也没了,他的心一下子沉入谷底,嘴角嘲讽的笑意也没了,只板着一张脸,周身附上了一层寒冰,令人不敢轻易靠近。
他眼蒙灰雾,凝视着她这番作态,不发一言。
没有得到预想的反应,危静颜摸不准三皇子此时的想法,试探性地唤了他一声,“殿下?”
她应该表现得很完美才是,为什么他会沉默不语,是发现了什么,还是联想了什么?总觉得再和三皇子接触下去,她接近他的目和先前的逢场作戏就都要兜不住了。
当她发现自己彻头彻尾被三皇子骗了的时候,是惊得不行,气得不行,恨不得立即和他断了一切关系,如果换做三皇子,当他发现了真相,又会是怎样的愤怒?
桓筠祯没了君子的儒雅,他寒声问道:“你会背叛我吗?”
“不会。”
这次,危静颜答得干脆,他看着不太对劲,她也不想再刺激他,沁雅斋那一出她还记得,将人逼急了,什么失礼的举动他都有可能做得出来。
她也没有说谎,背叛的前提是她和他为同一阵营,若并非同一阵营的,自然也没有什么背叛之说,她和他之间的合作是没有正式的关系作为依托。
虽这等说辞牵强些,可人是为己的,他是,她亦是。
危静颜不觉得三皇子对不起她,更不觉得自己有负于三皇子,她只想双方能干净彻底又不失体面的分割。
可惜现实情况不如人意。
这次的问话,她给了准确的回答,桓筠祯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他将他的猜测和想法压下,理智一点点回笼。
他姑且先信她的话,也记着她给的承诺。
桓筠祯有了笑意,也不再冷着一张脸,他主动给她斟茶,说道:“孤信你,希望你也能再次信任孤。”
危静颜默默地将锦盒往自己的方向移了移,她又被三皇子的节奏带着走了,该说的不好再说出,这一趟她是不想白来的。
要将各自的信物物归原主是不大可能了,从三皇子的态度来看,他基本是不会同意,也不想和她割席。
交换不成,只能用骗了。
他送给她的,没有别人知道,她不承认,国公府不认,三皇子总不会不顾形象地赖上国公府,她送给他的,别的没什么要紧,唯有她亲手绣的香囊是没法狡辩,不可能不认的东西,她把香囊拿回来,最大的隐患就没有了。
危静颜接了三皇子的茶,斟酌了一会道:“殿下看着精神不大好,浅眠之症想是没治好,我寻了一名医,殿下不妨召他到慎王府替殿下把把脉,若能有效果,殿下安康,我也放心了。”
他主动斟茶,她接受他的示好,同时用怀柔办法先瓦解他的警惕,她此行的目的尚未暴露,要不动声色又合情合理地将香囊收回来。
“你推举的人,孤放心,等大夫得空,慎王府必亲自派人去请。”
两人之间恢复和谐,好似之前的各怀鬼胎和各自谋算都不存在,仍旧是郎情妾意,互相体贴的一对佳偶。
气氛缓和了,危静颜浅饮了一口茶,柔和地说道:“也是我大意了,我送殿下的香囊已过了好长时日,功效都消减了,我给殿下重新做一个,旧的那个殿下若还喜欢,我便将里头的香料换新,若不喜欢,我就为殿下收拾掉。”
不管怎么样,先把东西骗回来,后续怎么糊弄人,她再想其他的法子。
桓筠祯听了这话,将腰上的香囊取了下来,他拿在手里,轻轻地把玩着,然后递到危静颜跟前,意味不明地笑道:“你想要回去?”
“不是要回来,是给殿下换个新的,助殿下安眠。”
危静颜温顺地安抚着他,同时伸手去拿回她的香囊。
指尖刚触及香囊,目的眼看着就要达成,却见那香囊转了个头,快速地回到了三皇子的身边,他在那一瞬收回了手,也抓紧了她的香囊。
功亏一篑,危静颜咬着牙,脸上仍维持着笑颜,“殿下不愿换新的?”
香囊也好,人也好,新的不都挺好的,他怎么就是不想轻易放手呢。
桓筠祯浅笑着,当着危静颜的面,将香囊揣入怀中,他薄唇扬起,笑意加深,“你有心,孤愿意,不过这旧的得等你用新的来换,万一你忘了,孤岂不是连原有的也都赔进去了?”
他说这话时,是用开玩笑的语气说的,危静颜是一点都不想笑了。
他一个王爷,在小小的香囊上,这么精明作甚,还非要以新换旧才肯还她,危静颜不死心,还想试一试,“殿下哪里的话,大夫都请了来,我一直关心殿下睡不安稳,缝制新香囊会时刻记挂着,旧的也趁着新做的时机,将香料换新,之后一并亲自呈给殿下,如何?”
她记得,强调自己会记得死死的,只盼着他意动,将香囊还了来。
桓筠祯将胸前的衣襟压严实,像是把怀中的香囊护住了一般回道:“不好,孤戴着已成习惯,旧的要了去,新的还没来,孤晚上没了你送的香囊,更加睡不好了,你忍心吗?”
忍心,她忍心的很,香囊若能拿回来,她的心就能跟石头一样硬。
可到了这一步,所有算盘落空,东西已是要不回来了,她怄得慌,也不好在三皇子跟前表现,只淡淡地说:“不忍,那就按殿下的意思吧。”
这下,桓筠祯是彻底恢复了往日谦谦君子的模样,言行举止都有一种令他人如沐春风的气质。
危静颜是沐不来春风的,她的心境如秋风般萧瑟,直到天色将晚,三皇子和气地跟她辞别后,她还是没能缓过来。
晚霞下的桃园,渡上了一层光晕,为那一片翠绿添了几分颜色。
危静颜独自一人留在凉亭里,人走了,茶凉了,锦盒原封不动留在石桌上。
突然,她死死盯着锦盒,她想到了些什么,脸色一点一点地难看了起来。
夕阳之下,她面沉如水,挥袖将那锦盒扫落,盒中的金簪、金元宝和契书等各色物件掉了一地。
她被他拿捏住了。
她带着这么一个显眼的锦盒,又堂而皇之地搁在他的眼皮底下,他居然没说过一句跟这锦盒有关的话,也丝毫不好奇她为什么带了来,这里头装了什么东西。
他还不止一次地打量了锦盒,却自始至终都避开谈及锦盒,其中的原因就只有一个了。
三皇子知晓了她的来意,猜到了锦盒里装了什么,他故意戏弄她,带偏了她的关注,转移了话题。
她尽量维持着他和她之间的体面成了个笑话,危静颜怒形于色,她紧握着拳头,狠下了心来。
如果不能和谐友好地划分清楚关系,那就别怪她用些强硬的手段了。
第37章 对立之面
碧玺桃花金簪置于书案上, 桃红碧玺上的裂痕仔细一观时,尤可看清。
这簪子被她摔了一回,已有了缺憾,尽管三皇子修缮了一番, 裂缝仍是消不掉, 簪子也不复完美。
可就是这么一只不完美、还带着瑕疵的簪子, 她都没想好法子将其归还回去,以致她在危俞培跟前有点抬不起头来。
危静颜对着坐在书房中央的危俞培小声说道:“慎王不愿意归还信物, 也不肯收回他的簪子, 女儿尽力了,奈何他不肯放手国公府的势力。”
她回府休息了没多久, 就被危俞培请了来,询问事情进展如何。
她铩羽而归, 对三皇子有气, 更不愿在人前给他留什么好印象了。
危俞培从营中赶回, 盔甲未卸, 他见到了金簪上的裂痕,眉头更为紧皱,信物有损,本就不是什么好兆头,东西还退不回去, 保不齐哪一天就会坐实国公府和慎王联姻一事。
他心有不悦地说道:“这事不能久拖, 事关你的亲事,为父亲自去, 把金簪还给慎王, 你送给他的那信物, 也一并要回来。”
果然还是要他亲自出马才行, 一开始他就认为危静颜一个女儿家单独去见王爷不是什么好事。
他有心相帮,危静颜是不太信得过他的。
于是,她试探性地问道:“和慎王牵扯上关系,祖父祖母是早就知情也是有意支持的,如今想改主意,祖父那边,不知父亲可有交代?”
她是要和三皇子断了来往,可这事国公府里除了她父亲,其他人还不知情,旁的人她尚且好打发,她那位一心要扩大国公府权势的祖父恐怕是不肯轻易罢休的。
危静颜自己有恃无恐,不将莘国公的将来的反应放在眼里,是她有五皇子这条退路,哪位皇子不重要,重要的是将来那个九五之尊的位置是谁的,莘国公的想法和她差不了太多。
但是在危俞培跟前,她还是这么说了,她想知道在她的生活里缺席太久的父亲本事如何,能为她做到哪个地步。
危俞培回道:“你的亲事不必为国公府的飞黄腾达让路,为父自为你做主,其他人的提议,你不必在意。”
国公府将来如何,自有他去争取,不必赔上女儿的幸福。
危静颜忽而笑了,不是感动的笑,而是讽刺的笑意,“父亲由此魄力,敢为了我与祖父争,就不怕孝字当头,被指不孝吗?”
她有时候真的不懂他,成亲前敢争,如今也敢争,怎么就那时候不争。
过了那个最重要的时段,什么都晚了,连信任都晚了。
她的嘲讽之意太过明显,危俞培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话打断了思索,分明是在谈她的亲事,如何又转到孝与不孝上来了。
“这是何意?颜儿有话可以直说。”
危俞培总觉得她的话里有话,她对他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怨意,是因为他的缺失,还是亡妻之故?
那张相似的面容对他表现出怨恨时,危俞培是相当敏锐的,也是不敢直视,下意识想要逃避的。
他不愿去联想,不希望某一晚,梦中的亡妻也是如此怨恨于他,那种滋味他不敢想也不能忍受。
危静颜在危俞培前总是很难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那些她隐藏在心底的情绪一遇上他,就会溢出来,她分明不想在这等节骨眼上和她父亲生嫌隙的。
但她忍不住,危静颜收回目光,将那支碧玺桃花金簪收了回来,“没有别的意思,等父亲说服了祖父,再做退还信物的尝试,以免擅作主张,激怒了祖父,闹得家宅不宁。”
说到底,危静颜还是不够信任她父亲,她在三皇子那儿要不回来的香囊,其他人还不如她了解三皇子,更是不大可能要回香囊。
桓筠祯其人,心机深沉,狡猾得很,文的武的都很难从他手上占到便宜,危静颜已体验过多次。
她得自己亲自来办,动用她和公主府的势力,给三皇子一点颜色看看。
**
暮色浓郁,灯火葳蕤,精致玲珑的书房之内,藏书满布,古玩字画陈设其间。
淡淡的紫檀香萦鼻,安宁的室内,琴声忽起。
悠悠琴声先为舒缓又转急促,后杂音频出,曲不成曲,调不成调。
桓筠祯心烦意乱,琴声止,香未燃尽,他再没了兴致。
心不静,琴不成,那股莫名的愁思难解。
他拿出香囊,时日长了,香味已淡,她最近难得主动见他一次,目的却只是为了他手中这物件。
拐弯抹角,打着关心他的名号,行割席断交之举。
“不会背叛吗?”
桓筠祯喃喃自语着,他在她那儿没了信任,而她可曾知道,她在他这儿的信任也即将消磨殆尽了。
是她先找上他,寻一方镇纸的,缘分因她而起,所以她便觉得自己想何时中断就能何时中断,将他视作是能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存在吗?
她察觉了他的本性,竟还以为他会是好打发的人吗?
桓筠祯猛然捏紧了那香囊,抓得死死的,不肯放松半分,是他轻视了她,他以为她是掌中物,说不准她才是别有所图,将他当做盘中餐。
危静颜若是真情实意,她爱之深责之切,还情有可原,若她情不真意不切,那她一开始就是在利用他,算计他。
经此一事,他越觉后者更为可能,她一会理直气壮,一会娇媚可怜,又一会体贴温柔,转变之快足以媲美于他,情绪可以演,感情未必不能。
他也有这么一天,终日打雁终被雁啄了眼?
桓筠祯眼神幽深,盯着香囊不放。
是他疏忽大意,认为危静颜虽是安乐公主的军师,心机手段与常人无异,能轻易安抚住,谁知她的本事不小,心肠亦是比别人更硬些。
他欣赏聪明决断的人,但不能容忍背叛之人。
桓筠祯微微松了些力道,被捏的有些许变形的香囊缓缓恢复原状。
月华之下,他在窗前举着香囊,银霜落在他身上,香囊也包裹着一层光晕,似虔诚祷告,又似势在必得。
桓筠祯神情晦暗着,对着她送的信物,对着皎洁无瑕的月,心神不宁地暗道着。
危静颜,你可千万别背叛。
作者有话说:
家中有事耽误了,今天就短了些
第38章 已有计划
一汪湖水如镜, 倒映白云悠悠,绿柳依依。
湖中水榭,轻纱飘动,红艳凝香。
危静颜有些日子没来了, 安乐公主听闻她和三皇子之事处理得不顺利, 具体情况如何还得等她亲自来详说。
不过, 她还没等到危静颜,倒先见着了别人。
安乐公主倚着红木软塌, 踩着象牙脚蹬, 兴致缺缺地看着珠帘相隔的人,慵懒地问道:“稀事, 你竟主动来了,找本公主是要事相求吗?”
陆长屿陆探花被她强留着宿了公主府一晚, 得了她的提拔, 自此对她是避之不及, 她得了趣儿, 故意常邀他来公主府,他不敢抗拒,每每请了来都是恭恭敬敬,闪闪躲躲,不愿多言。
因他这不情不愿的态度, 安乐公主才故意逗弄, 多番气得他敢怒不敢言。
陆长屿行了一礼,他有些生气, 又有点不自在地说:“公主忘了?是公主殿下的命令, 要臣一回京将来面见公主, 臣已回京多日。”
他将“多日”两个字咬得很重。
不消他说, 安乐公主早已知情,陆长屿因调查太子一事,特赴梁州查实,事成已回京。
原本她是要见他的,但如今情势已变,三皇子不是自己人了,即使陆探花面白姿仪,目若朗星,有孤松之傲,玉山之雅,都不适合多接触了。
遗憾是有,总也不至于误了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