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棠只好再次弯腰去捡一次。
捡手机的时候，唐棠没低头去看。只是看准了方向，一只手囫囵找到方向就拿起了手机。
中间不知道误触到什么，震动的手机突然安静下来。
等到唐棠把它放到桌子上，她才发现自己慌乱之中接了个微信电话，上面的备注是“妈”。
“诶，夏夏你回来了。”陈思礼看到夏时雨进门，朝她挥手，“江禾年的奶茶已经做好了。”
夏时雨走过来，“这么快。”
唐棠闻声拿起手机扭头看向夏时雨，“夏夏，我刚刚不小心你给你接了个电话。”
夏时雨脚步一顿，心中的不安在此刻被拉到最大，感官能力增强了不知道多少倍，除了店里快节奏的音乐声，店员摇晃奶茶杯的声音，冰块被铲起又被扔进瓶子里的声音，她甚至能清晰感受到平时容易被忽略的空调的声音……
她低头一看，手机屏幕上一个方正的备注——妈。
耳边一瞬哄然雷鸣。
手机对面林红吼的大声，“夏时雨，你在哪里？”
第38章 雨停
林红的声音一出来，夏时雨在场的几个舍友明显也被吓到了，她们互相交换了几轮眼神，小心试探着看向夏时雨。
夏时雨站在原地，愣住了大概有几秒。
为了不让当下这个场面看起来更尴尬，夏时雨往前走去接过手机。视线不经意和陈思礼对上，她下意识躲闪，却又怕心里的紧张太明显，于是勉强扯起一个笑看向陈思礼。
但是显而易见的，效果并没有很好，陈思礼虽然也对她笑了，但她的表情看起来并不轻松，显然是知道夏时雨这边情况不对。
电话对面，林红的声音重又传来，“你在干嘛啊，为什么不说话？”
“夏时雨？”
“我问你呢，在干嘛？”
夏时雨突然有点泄气。
为自己明明打定主意要从林红的阴影里走出来，却还是不由自主会在打破禁令之后，又接到林红的电话，产生紧张，害怕，不知所措的情绪。
夏时雨另一只手拽了拽包带，背过身去，往远离舍友的方向走了几步。
喉间没来由又干又涩，她咽了口唾沫，强作随意地回答，“在学校。”
“在学校你这么久才说话？在学校你周围吵成这样？你好好说清楚，你现在到底在哪！”林红在那头怒吼。
夏时雨知道自己撒的谎很苍白，还是在坚持地说，“就是在学校。是有人用蓝牙音箱放歌。”
“放歌放歌，放歌怎么可能这么大声，是你们宿舍的人放歌还是在哪里，你走远点说，太吵了我听不清。”
夏时雨连忙捂着手机往外面去，想找一个空旷安静的地方接电话。
一时着急，夏时雨都忘记了外面街上的吵闹声更大，更加难以向林红解释。
“清仓大甩卖，清仓大甩卖！”
……
夏时雨听到不远处的叫卖声，脚步停住想往回走。
在她斜后方的人走的急，也没想到她会突然转身，被她吓到了，两人胳膊肘擦了一下。
那是一个中年东北大叔，他操着地方口音，“诶呀，小姑娘怎么回事。”
夏时雨连忙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中年大叔听完道歉冲她摆摆手，“没事，小姑娘注意点，大街上人多着呢，别冷不丁回头啊。”
中年大叔说着走远了，夏时雨听完心里却是重重往下一坠。
——瞒不住了。
夏时雨没再东走西走去找安静的地方，干脆直接站在路边，就等着林红的话。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林红那头也安静了下来。
过了有一会，林红沉沉出声，情绪比之之前要平静，“你在外面。”是平淡的肯定句，不带疑问语气。
夏时雨等了一会才出声，“嗯。”
“为什么撒谎。”
夏时雨没回答。
沉默。
林红：“夏时雨我再问一遍，你为什么说谎，为什么这么晚了还在外面不回学校？”
夏时雨还是没回答。
林红的语气开始变得激动，“夏时雨！”
“你在外面学野了是不是？”
“以前小时候那么好的习惯，你现在都丢到哪里去了？我有没有说过，天黑以后外面很危险。你为什么不听话，你还撒谎骗妈妈？”
“可你有没有想过，我已经长大了，成年了。”夏时雨攥紧拳头，暗暗使着劲，身体微微发抖，连带着语气都发颤。
“你成年了有什么，成年了就能代表你安全了吗？我这里一年从头到尾，接触到女孩子被猥·亵骚扰的案件有分过年龄吗？我看得多，有经验，这是为了你好。”
“所以我从小到大就不能穿裙子，从小到大除了你们在场带我出去吃酒我就不能自己外出，就因为世界上有坏人，就不允许我像个正常人一样自由地享受世界对吗？”夏时雨一个字一个字质问着林红，右手攥紧手机，左手因为激动不自觉地在空中挥动，眼眶里满满当当蓄满泪水。
“那我又做错了什么？”
夏时雨看向前面，街景变得模糊，因为泪水糊成一大团色块，墨蓝的，橙色的……
终于，那团盛满了颜色的池子不堪重负，汇成圆滚滚的一滴往下坠落，街景重又清晰起来。
林红在那边沉默了很久。
似乎是怕夏时雨周围没人，她再刺激到夏时雨搞不好会出事，林红开口时语气和缓了下来。
“可我这是为了你好，你应该听话的。”林红语重心长地说，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仿佛这句话是真理，她即是真理。
夏时雨没有回应。
陈红也不在乎，直接略过这个话题，“这件事情晚点再说。”林红继续，“我打电话来是因为你们导员跟我沟通了，说你参加了一个什么采访，是吧。”
“你在采访里面说什么想报法律学校，但最后来了中医院校，你导员就问我你是不是录取院校的时候没填报好，滑档了，让我跟你沟通一下说要不要考虑复读重来。或者疏解一下你的心理情绪。”
“我在这里跟你说清楚，没这个必要，你要是想复读我是不会供你的，你自己看着办。你就安心读中医专业就行了，我给你打听好了，这个专业前景还是不错的。”
“听到没有？”
夏时雨没说话。
林红有些不耐烦，“我说你今天怎么回事，说话啊，听到没有。”
“这次在外面玩就在外面玩了吧，现在赶紧回去，下不为例，到宿舍一定给我打电话啊。”
夏时雨听到这里，再忍不住，直接挂断电话，随便找了一个方向，转头直冲冲往前走。
泪水慢慢发酵出新的来，夏时雨忍着口气，使劲瞪大眼睛不想让自己狼狈地哭出来。
可是没什么用。
有些情绪不是自己想控制就能控制得住的。
不一会，夏时雨眼前就模糊得不成样，也没由得她心里那口气有多了不得，世界上没什么东西能无条件为她的那口气让步，比如她自己的眼泪，又比如林红。
眼泪滑脱的那一刻，那口气也随之开始往外泄劲。
夏时雨抬手用力把眼泪往旁边一抹，那口气便什么也不剩了。
气松下来，她也稍微冷静了一些。
夏时雨脚步停了下来，看着眼前的景象。
这是很鲜活，很生动的一切。
周围很热闹，有油烟味，有甜品的香气，处处灯火通明。大家脸上笑着，没有一个脸上藏匿着与这份热闹不相匹配的心虚和慌乱。
除了她。
一路上都忧心忡忡担心着林红会不会突然查岗；唐棠挤进人群的时候，她会下意识因为自己穿了修身的裙子想要躲开。
铺天盖地的无力袭来。就有如当初她得知林红改了她志愿的时候，那股浑身使不上劲的感觉是一样的。
只不过那时候是在家里的房间，四四方方，像每个带有棱角的东西都会发出丝线似的，那些线直冲着她来，捆住她的手，捆住她的脚，再捆住她的脑袋，她每一个能活动的关节。
她像是林红的提线木偶，一辈子都逃不出林红的控制。
她觉得溺毙，窒息，喘不过气。
后来那次在夏季清的配合下，她终于有一次能大大方方看夜景。她当时还差点以为，只要离开林红，她就不是木偶了。
直到今天她才发现，
——不是的，根本不是这样的。
世界之大，她永远都逃不出去了。
那些线会越过千山万水来找她，再来绑在她身上。
她只能是个木偶。
……
这时候她已经发现路不对了，她刚刚气愤之下走的是反方向，现在已经离唐棠她们在的那家奶茶店有一段距离了。
她慢悠悠转过身，抬腿走回去，呆呆的，木木的。
心里只剩风浪掀起后的麻木。
快到奶茶店的时候，夏时雨抬手压了压眼眶周围，又在脸上抹了几把。整理好情绪之后，才重新走进去。
唐棠她们看起来像是在讨论她的事。
江禾年一看见她进来，就用胳膊肘戳了戳唐棠，而后又抬手招呼她，“夏时雨，你回来了！”
“嗯。”夏时雨应答着往前走。
她们几个的视线全部聚集到夏时雨身上。
陈思礼拉住夏时雨，“夏夏，你没事吧？”
夏时雨摇头，“我没事。”
唐棠忍不住问，“夏夏，是不是你妈妈还挺生气你这么晚出来玩的啊。”
夏时雨支吾着想怎么回答，江禾年看出来了，上前几步揽住夏时雨的肩，“行了，别唠了，赶紧回去，等会宿舍关门了我们睡大街就怪你。”
“诶，怎么，我又……”唐棠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说话的时机不对。
江禾年继续发功怼唐棠，“唐棠你再不快点走，等会要是真的睡大街了，你就给我们当垫子，你铺在下面，省的夏时雨和陈思礼着凉。”
“欸欸欸，我我我……”
“完了，人肉垫子开始激动了，话都说不利索了。”
-
一路上笑着闹着往回走，夏时雨的心情轻松了不少，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她眉宇之间的忧愁烦闷。
她们宿舍三个人顺着夏时雨的意思，装不知道，继续像往常一样耍宝逗乐。
快走到宿舍楼下的时候，陈思礼眼尖地发现了在一堆小情侣里面孤身一个人站着的男生，微眯着眼打量了好一会，“诶，宋怀风怎么跑我们宿舍楼下了。”
“等女朋友还是在搞什么。”
“什么，宋怀风。”江禾年闻声看过去，“哪呢。”
“就在宿舍楼下的路灯下面啊，一堆小情侣里面特别显眼的那个。”陈思礼给她指。
夏时雨没作声，只是顺着她们说的方向淡淡往前扫了几眼，很快她就找到了宋怀风。
只是刚刚经历了一番冲突，她现在对于宋怀风的动机毫不关心。
宋怀风显然也发现了她们，看到她们走回来，往前跑着去找夏时雨。
江禾年和陈思礼还有唐棠，因为八卦宋怀风的动机，加快步伐跑过去想要一看究竟，谁知道宋怀风居然朝她们跑过来了，然后又直直地掠过了她们，要朝后面跑过去。
江禾年叫住他，“宋怀风，干嘛呢。”
“诶，手上还拿着玫瑰花。”陈思礼看到宋怀风手上拿着包装精巧的粉玫瑰。
宋怀风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也不藏着掖着，“花是送给夏时雨的，我有点话想跟夏时雨说。”
第39章 雨停
唐棠说话不经大脑，直接猜，“那是要表白喽？”
“嗯。”宋怀风用手轻轻拨了一下花瓣，笑着应答。
江禾年想着夏时雨的状态有些不放心，“那你注意点，夏时雨今天心情可能不太好。你见机行事啊。”
“心情不好？”宋怀风看向快要走近的夏时雨，“她怎么了？”
夏时雨今晚发生的事她们也不完全了解，没办法跟宋怀风说清楚，再加上江禾年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夏时雨已经快走过来了，便没再多说，“反正你自己注意就是了。”
说完江禾年冲后面大喊一声，挥挥手拉着唐棠和陈思礼走开，“夏时雨，我们先走了，你和宋怀风好好说话啊。”
“嗯？”夏时雨不明所以，看着她们远去，脚步放慢，停在宋怀风面前。
夏时雨所有的情绪都留在了刚刚跟林红的电话里，现在对于周围一切的感知力似乎都变顿了。
看着宋怀风将垂放在身侧的玫瑰花拿起放在胸前，她也没放在心上，只是随意扫过一眼，觉得这一切合乎常理又极其寻常。
“怎么了，有事吗？”夏时雨问。
自从听到江禾年的话，说夏时雨心情不好，宋怀风就在观察夏时雨，借着一路上昏暗的白色路灯去看夏时雨的表情。
其实夏时雨脸上没剩什么痕迹了，宋怀风还是直觉她哭过。
理解到这一点，宋怀风背过手去，将玫瑰放在身后，花苞向下垂。
“没什么大事，就想……”宋怀风还是将想了一下午的话藏进心里，开始临场发挥，“想问问你国庆回不回岳湘。”
夏时雨想了想，“我大概率不会回吧，怎么了，你是要回去吗？”
“我也不确定，就想来问问你。想着万一都要回的话可以搭个伴，路上没那么闷。”
“哦。”夏时雨点头，“那以后寒暑假放学回家或者开学可以试着约。”
宋怀风：“好！”
夏时雨：“那你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的话，我就先回宿舍了。”
“等等，还有。”宋怀风捏紧身后玫瑰的花枝，花枝上的刺在买回来的时候已经被处理掉了，现在用力捏也不会刺破刺疼手指，只是隔着层包装纸，还能摸到它之前长着刺的痕迹。
宋怀风想着今天鼓足勇气的打算，犹豫现在到底要不要说。
抬起眼去看了一下夏时雨，他又想起江禾年口中惹夏时雨不开心的心事……
“害，那还是改天吧。”宋怀风有些失落地叹气，肩膀低下来，小声说了一嘴。
夏时雨没听清，往前去要看他的表情，“你说什么？”
宋怀风立马换了笑脸，“没什么，就想再跟你聊点别的。”
“别的什么？”
“比如，你今天为什么不开心。”宋怀风说，“如果你信得过我，愿意跟我聊的话。”
夏时雨一怔，有些破罐子破摔地不想再装下去，“很明显吗？”
“还好吧，不算太明显，只是我有场外援助的提示。”宋怀风解释，“所以你想说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