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栀偷偷问赵驹要了,一直留着。
倒不是喜欢留着品尝屈辱,只是白栀在职场带来的习惯,事大事小,无论解决了没,都要留一份证据。
相机里面都是陈辰和顾轻轻领着小混混对她作恶的证据。
陈辰和陈舟是堂兄弟,两人从小一起长大,陈舟可以用江燃来拿捏她,她就不能用陈辰去拿捏陈舟吗?
曾经避之不及的屈辱,现在变成反击的武器。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白栀一张张筛选,画面越恶心,越膈应,她越兴奋,因为这意味着和陈舟谈判的筹码越重。
那一夜。
她差点完了,又怕又恨,像条待宰的鱼。
江燃力挽狂澜,敲爆所有胆敢垂涎她的狗。
他天不怕地不怕,打起来架来,如天神降临,让胆战心惊的她也渐渐学会抛下枷锁,享受生活。
白栀之所以敢做白栀,就是因为有江燃。
木床只剩个架子,蚊帐和被褥都收起来了,可是和他在这里度过的奢靡夜晚却又一点点展开。
灰喜鹊在窗台喝水。
空花盆里沉积的雨水虽然养不了鱼,但也喂活了歇脚的鸟。
突然,灰喜鹊飞走。
翅膀扇出扑棱棱的音。
白栀心耳骤鸣,忽然了悟,她固执认为的前债已偿,两不相欠是个伪命题。
不是前世江燃为她报仇,这一世她火海救他就两清了。
生命不存在两清,生命就是纠缠不休,就像人类的 DNA 双螺旋结构,从出生伊始,便在纠缠。
江燃已经坦白。
将这些年的种种一五一十放到她前面,随她审判。
那她呢?
什么时候才能坦白?
苏芸的声音在一楼院落脆生生响起,伴随徐老九和陌生男人的争吵。
白栀装好相机,推门出来。
苏芸没有整容,本就艳丽的脸庞经过岁月的沉淀越发妖娆,倒是比前世顺眼。
她在打量苏芸。
苏芸也在打量她。
曾经唯唯诺诺的小白花长大了,漂亮还是漂亮,就是江燃喜欢的长相,但通身的气势却分明变成吃人不眨眼的食人花。
两年不见。
一见面,又把她那可怜的小表弟迷得死死的,前程都不要了,天天就知道往家里打电话,闹着要订婚。
可能吗?
白栀的继母刘丽在江卫东身上要不到钱,有机会接近江燃,不把当初的烂事抖落出来报复才有鬼。
苏芸抱手说道:“你不该和燃燃再接触,好不容易断了,干嘛又续上,最后折磨的还不是他。”
白栀站在台阶,嗓音软绵,“我试过走,没成功。苏芸,你不要在我身上想办法了,劝江燃放弃我,比较快。”
苏芸怒道:“我劝得动个屁。”
江燃的脾气十头牛拉不回来。
现在连钱都不跟家里要了,更是无法无天,过节叫他回来一趟都困难,还想管他的私事,怎么不叫她搬起石头砸天?
“白栀,你就不心疼燃燃吗?”苏芸又问。
白栀面不改色反问:“你们还要骗他多久?”
女孩像上膛的枪,发发直中要害,“接受不了真相的未必是江燃,而是你们!如果苏家一开始就给苏素心离婚的自由,她也没必要气冲冲跑去抓小三证明丈夫出轨。江卫东是混蛋,企图控制女儿婚姻的老苏家就不混蛋了吗?”
说到底,是怕江燃连他们这些老骨头一起恨上。
苏芸被白栀吼得一颤,来了脾气,“吼谁呢你?!”
白栀笑起来,“芸姐,苏阿姨的悲剧难道对你一点警醒作用都没有吗?我是女人,你也是女人,我妈只要求我上进,你却是苏家的女人……今天你劝我为江燃着想,乖乖滚,明天未必没人劝你为家族着想,嫁个花天酒地的赖王八!”
苏芸瞪大眼睛。
白栀一字一顿,“下回还想劝我滚,找个男人来,看我不叫人把他扔进河里喂鱼!”
徐老九钳着司机的手,应道:“哈哈哈,就是,给你们姓苏的面子,下不为例,再来我们可动真格了!”
……
苏芸甩手出去,给江燃打电话,“你媳妇骂我!”
江燃,“那你骂我。”
苏芸,“她翻天了,今天敢骂我,以后还得了?”
江燃,“我那么拽,我媳妇必定更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都不懂?”
苏芸,“……所以你是不打算教育她了,是吗?”
江燃没好气道:“差不多得了,她不教育我就算好的,我还教育她?我敢吗?”
苏芸,“江燃燃,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江燃,“好好好,等白栀回来,我一把捏死给你报仇,然后再找根绳吊死,陪她上路。”
苏芸,“……”
江燃,“行了吧?”
苏芸,“滚!逼崽子!”
第147章 露水
拿到相机,白栀跑去步行街购物。
江燃搬过来后很少在外面吃东西,白栀下厨的次数肉眼可见地增长。
她用不惯家里那口超市买的锅,这次回来拿东西顺便跑来挑口铸铁锅,没想到,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竟然遇到熟人。
这大姨住幸福佳苑,算是邻居,今天过来找铁匠补锅,碰到白栀就开始滔滔不绝。
白栀有点印象,女人总是带着孙子在小区玩摇摇车,说是带,也不对,更多时候是抓把瓜子同别人闲聊,东家长西家短,哪家的狗生了,生几条,她都能知道。
白栀被她孙子的摇摇车撞过好几次。
她从来没管过。
“……哎,你倒是出息了,念名校,以后肯定留首都过好日子。你那个可怜的妹妹就惨了,孤零零待在医院等死,哦哟哟,你父母好狠的心,都不管管……你这次回来,见过白露没有?”
白栀没答。
女人嘴一瘪,上下打量她。
仿佛因为“白栀没去探望白露”,女人就能站在道德至高点鄙视她这个高材生猪狗不如了。
有的人,就是什么都不占。
于是就只能站在道德的高地唾沫横飞。
碎嘴大姨又说:“书读得好也要讲良心,别读到狗肚子里,笑话人。”
“那也请您别仗着年纪大就装王八,她又不是我亲妹,她亲妈都不管,我来管?这么想管,让给你管好了。”
女人没料到白栀明明是个好学生,竟然还会跟长辈顶嘴。
一连瞅了好几眼,狠狠指了两下,走了。
补锅的钱都没给。
铁匠眼巴巴看着白栀,“小姑娘,你认识她啊,要不然替她……”
白栀:“不认识老王八。”
铁匠,“……”
离开江城到北京念书后,白栀再没和白永刚联系过,因而他们发生了什么白栀全然不知。
不过前世白露换了江燃的肾,活得好好的,还顺利钓了金龟婿在大酒店办婚礼。
想来这一世不出意外,应该也不差啊。
白栀摸出电话,不想打给白永刚,于是打给徐老九,问他知不知道白露的事。
徐老九可太知道了。
男人开车过来,同白栀在副食店门口的烫串摊子边吃边讲。
白露换肾手术很成功,出院后没两个月就回学校了,成绩进步明显,刘丽拿着成绩单在麻将桌上到处夸。
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她家白露以后肯定要一飞冲天。
大家奉承刘丽,说白栀是省状元,白露肯定也是。
可谁料到,白露今年高三毕业跑去整容,割双眼皮就算了,还动颌骨,手术后身体就垮了,伤口迟迟不见好,换的肾脏再次出现衰竭。
ICU 两进两出,钱花得响。
医生说要二次换肾。
可白露生父不可能再捐了,他也只剩一个肾了,白露只能在医院做透析维持生命等着肾源出现。
刘丽见没了希望,抱着白露哭一场,就同白永刚去县份新建的分厂生活。
徐老九喝口矿泉水,嗤笑一声,“我听人说你继母现在重新怀上,四个月了,能看性别,是个男孩。”
从六月到十月,他们夫妻在得知白露没救后,真就是一秒不停地造人。
有句话叫久病床前无孝子。
其实久病床前也无慈母。
白栀放下筷子,“白露在哪个医院?”
徐老九,“中心医院。”
白栀单独过去,找进病房。
这是一间多人病房,病人情况都差不多,一边等肾源一边等死。
白露在最里面。
周围没有一个照顾的人。
她睁着眼,一动不动,手里握着个脏兮兮的卡通保温杯。脸色看起来糟糕透顶,像是去年腌渍但到今年还没卖出去的酸菜,透出将腐的黑晕,手是惨白的,一点血色没有。病号服发黄发臭,头发也稀稀疏疏,不像个十八岁的女孩,而像个八十岁的老太太。
整个病房一股尿味。
病人不是在喝水,就是在拉帘子方便。
白栀站到床前,白露枯木一般转过头,头句话竟然是:“白栀,你怎么还是那么漂亮?”
而后,两人都没说话。
没多久查房的医生进来,不断提醒白露应该缴费了,再不缴费,医院也没办法,医院不是慈善机构。
白露已然麻木,愣愣的。
白栀跟出去,问过费用,一次性往白露账户存了三十万。足够换肾和后续治疗。
她说:“如果不够,请打我电话。”
医生如释重负,想是见惯了人情冷暖,好奇出手阔绰的白栀是什么身份,便多嘴问起。
白栀眉心跳痛,鼻腔发酸,“我曾经是她姐姐,小时候睡一个床。”
白栀拖徐老九找来护工,然后又给白露买了些水果和营养品。
白露无动于衷。
白栀也没有邀功,拿掉白露脏得不行的保温杯,换个鲜亮的粉色杯子装满热水,替上。
时间不早,徐老九提醒她该去机场了。
白栀嘱咐两句护工好好照顾,然后拿包出去。
许久许久。
白露望着崭新的杯子,自言自语:“姐,谢谢你。”
……
去机场的路上,徐老九不停宽慰白栀,说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白露的亲妈都放弃了。
“你算有良心,但也仁至义尽了。”
白栀来时呆呆盯着窗外。
去时,还是呆呆盯着窗外。
今年的秋天好短暂,刚进十月,江市的草木竟然就枯萎得差不多了。
她冷不丁说:“今年冬天会特别冷。”
徐老九点头:“老叔他们也这么说,夏天太热,冬天日子就不好过,今年下大雪怕是要封高速。”
白栀望着发灰的天空。
心想,白露恐怕活不了。
果然暴雪覆盖江城那天,她就接到了白露的死讯。
还有什么比被亲生母亲抛弃,一个人在医院孤独死去更惨的结局?
白栀想不到。
人的一生就两道门,一道生门,是母亲,另一道死门,还是母亲。
母亲放弃了孩子,死亡近在咫尺。
当然这都是后话。
白露的近况对白栀的影响不可谓不大,结合她自己的感受,白栀头次真切体会到江燃绝望的心情。
苏素心车祸身亡,还带着个小白脸。
这种“抛弃感”是双重的、致命的、永远无法和解的。
导致江燃无论多优秀,多出彩,永远都活在“我只配被抛弃”的阴影当中。
如果说之前的白栀还在犹豫,见过白露后,她选择亲手戳破江燃生命中最大的谎言。
第148章 憋死
白栀到家已近午夜。
江燃睡在沙发,搭件外套,下半张脸埋进领口,手伸到地板,指间夹着几根白色狗毛。
白栀弯腰一看,旦旦果然躺在沙发底下,睡得正酣。
脑门的小卷毛一飞一飞。
茶几上,营养餐盒横摆着,吃得干干净净,独剩几块酸口的柳橙凄惨地躺在塑料格里等着进垃圾桶。
白栀放了钥匙,去翻冰箱。
那天买的蛋糕原封未动,只中间的蜡烛拆掉了。
有什么东西在洗手池里一闪一闪。
她凑近一看,硕大的钻戒卡在下水口,要不是她眼尖留心看了眼,这岂不是打开水龙头一冲,千万人民币就哗啦啦冲走了!
白栀喊道:“江燃!”
这个败家男人!
江燃翻个身,意识到是白栀后迷迷糊糊坐起来,身上有股汗味,打球回来肯定没洗过澡。
“栀栀,你回来了。”
他撑着膝盖甩头,像要把梦境甩走,嘟囔一句,张开双臂等她乖乖钻进怀里。
白栀啪一下把钻戒拍他脸上。
“扔水池?”
“……没注意。”
“那么大颗钻石,你说没注意?”
江燃嫌烦,拿起钻戒投进垃圾桶,不得不说,大球星准头真好,一道闪亮的抛物线在空中成形,然后硕大的钻戒就跟纸巾和塑料包装袋做起了邻居。
白栀“嘶”了声,转头去捡。
江燃拉住她的手,来了脾气,“等你半天了,回家不知道抱我,就知道捡破石头玩。”
“什么破石头,都是钱啊。”
“你不要就是破石头。”江燃拽她入怀,蹭了蹭脸,“这颗丑,不要了,你说说喜欢什么样的,重新买一只。”
白栀,“……”
江燃,“不许翻垃圾桶。”
白栀就翻。
塑料纸一响,旦旦从沙发底下钻出来,兴奋地围着白栀转,仿佛在说:哟,你也喜欢翻垃圾桶找吃的啊。
白栀擦干净戒指,收起来。
江燃拎着旦旦悄无声息站到女孩身后,幽幽道:“我就知道你喜欢。”
那么多钱!
是个人都喜欢!
白栀瞥他一眼,打开冰箱切块蛋糕果腹。
江燃趁机抱她。
汗味溢过来。
白栀脱口而出,“去洗澡啦。”
他不知道想到哪去,眼睛一亮,扔掉旦旦,边走边脱,还没到浴室就剩条裤衩了。
白栀一噎,差点呛到。
在篮球社做经理的这两年,光膀子的男人见多了,她对女生们哇哇叫的腹肌和胸肌毫无兴趣,很多时候感觉球场上蹦跶的不是人,而是牛蛙,很能跳,很能叫,除此之外,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