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不同于之前画上的寻常样貌,眉眼间竟有几分她的神韵,而那男人分明就是……
逢月羞的周身如同火烧一般,卷起画轴放回画缸里。
没有嗔怪,没有厌恶,唯有一股炙热的情感从心底涌过。
咔哒一声房门开启,逢月心头一颤,慌忙背过身去,指背贴着滚烫的脸颊。
地上颀长的影子越来越近,将她的完全罩住,结实的胸口贴在她肩头,熟悉的气息扑面,痒的她侧身一躲。
苏景玉双手负在身后,似笑非笑地品味着逢月娇羞的模样,视线慢悠悠地瞟向画缸又转回,脸上涌起得意又畅快的神色。
“衍王府的管事说什么了?”逢月声音微颤,故意挑起话题。
苏景玉缓步走进内室,喝了盏茶润喉,“侧妃服用了麒麟草,说近日来身上好多了,只是夜里睡得不安稳,请我三日后再过府一趟,带上家眷一同小聚。”
他回望了逢月一眼,又道:“岳母和大姐也会去。”
逢月面色一滞,不情不愿地垂着嘴角,挪动着脚步进内室坐下。
端午那日林玉瑶害她生的疹子刚刚褪尽,她也因此赶走了四喜,与姐姐撕破了脸,还不出十日就要再次见她,她不知该如何面对。
想起归宁那日焦氏冷漠地称呼她为苏少夫人,心里一阵酸楚。
苏景玉看出她的顾虑,笑道:“管事还说,小郡主命他代为问候你的病情,我说你已经痊愈了。”
想到去衍王府或许可以见到李元君,逢月沉郁的心情才稍稍好些,盘算着到时候与焦氏和姐姐打个照面就去同小郡主一起,万一她不在王府,就跟在苏景玉身边寸步不离。
早膳直接摆在了卧房里,翡翠虾仁粥佐以甜点和四个爽口小菜,苏景玉从不多食,每样用过一点便不再动筷,以浓茶漱过口,道:“三日后你不如带子溪同去衍王府。”
“子溪?”逢月放下羹匙,抬头看他,红润的唇瓣沾着一小颗米粒。
苏景玉拈着帕子为她擦了擦,动作极为自然。
“嗯,子溪比你还要年长半岁,该议亲了,孟家如今落魄,孟氏无能为力,爹也顾不上她。侧妃不是爱帮人保媒拉纤吗?子溪性子温婉,人又善良,当能找个好婆家的。”
逢月眼前一亮:“你这个主意不错,一会儿我就找子溪说去,只说衍王侧妃相邀,别的先不提,免得她害臊不肯去!”
“嗯,孟氏那边我去说。”苏景玉轻勾嘴角,端起茶盏仰头一口咽下,宽大的袍袖遮住了势在必得的眼神。
以焦侧妃的体质,服用麒麟草的确有助于调理月事,但也会致使她夜不成眠。
等了多日,她终于再次请他进府小聚,白日里在王府四处巡逛反倒比夜间暗探更加安全。
如果左手刀是衍王的人,当年自南疆带回的两颗平杀落艳必定还有一颗存放在衍王府,而存放的位置,十有八九就是东西两座阁楼之一。
此次进王府有要事要办,实在不方便时刻陪在逢月身边,林玉瑶再怎么恶毒也不敢在王府下手,有子溪陪着逢月,又有李元君在,她应当是安全的。
*
五月十三,天气越发炎热,湛蓝的天空没有半点浮云,接连多日没下过雨,路边的柳叶微微卷曲,地上的小草亦是无力地垂着头,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逢月从车窗向后望,后面的马车不远不近地跟着,子溪同样探头出来看着她笑,那笑容如同山泉般清澈甘醇,看得她周身都仿佛清凉舒适了些许。
定远侯府的马车,又有顺子这位老熟人上前寒暄,王府的守卫瞬间放行。
天气炎热,马车一直驶到王府的二门外才停下,府中管事的妈妈引着苏景玉及逢月、子溪三人穿过一座垂花门,沿着回廊向西,朝香雪居而去。
回廊顶部古藤缠绕,遮去耀眼的骄阳。逢月与子溪同住在苏府,却难得聚在一起,相互挽着胳膊私语不断。
苏景玉放慢脚步,向顺子使了个眼色,看着他跑远了,又跟在逢月身后继续向前。
香雪居里檀香缭绕,烟雾蒙蒙的,让人更感燥热沉闷。
四处摆放着各式名贵的金玉摆件,看起来庸俗不堪。顺子画的衍王府地图上标注过这里,是焦侧妃平日拉拢各府命妇的地方。
苏景玉嘲讽一笑,如此浅薄的女人生了儿子又能如何,如今衍王权势渐盛,已经惹的皇帝不快,再不知收敛怕是祸事不远。
焦侧妃端坐在主位上,锦帕掩在嘴边娇笑,周身穿金叠翠,华丽无比。
焦氏坐在侧边首位,一脸恭维地叫着娘娘,身后站着林玉瑶与姜姃二人。
逢月与孟子溪闲聊了一路,临到香雪居时心里不禁发憷,脚步慢下来,拉着子溪一起站到苏景玉身后。
管事妈妈在门口屈膝禀了一声,焦侧妃昨晚听衍王说起与定远侯苏天寿私下见面后相谈甚欢,更不把苏景玉当做外人,帕子一摆笑盈盈招呼道:“在外面站着干什么,快进来!”
苏景玉一撩前襟跨步进门,殷红色绣着流云纹的纱袍扬起,如血雾飘渺,面容仿佛精雕细琢的美玉,举手投足间清逸贵气,嘴角噙着浅笑,上前躬身一礼,“侧妃安好。”
焦侧妃笑的花枝乱颤,不顾焦氏还坐在一旁,欠身道:“苏世子客气了,天气热,快坐下喝杯茶吧!”
苏景玉点头谢过,转身面向焦氏恭敬地行礼:“岳母大人。”
焦氏看出堂妹有意在她面前炫耀与苏景玉乃至定远侯府的近亲程度远胜于她,不敢损了她的颜面,得体地抬手虚扶了一把,没有做声。
定远侯府名义上是与林府结亲,实际上却是被衍王府所拉拢,焦侧妃见堂姐还算识相,没有仗着岳母的身份对苏景玉过分热切,得意地挑了挑眉。
自打苏景玉进门,林玉瑶的目光便像是钉在他脸上一般,再也移不开眼,苍白的面色泛起红晕,心湖涌动,难以平复。
碧波湖边,他抱着逢月对她恶语嘲讽,她心痛如绞,下定决心要忘掉他,答应母亲与鲁国公的公子陈勉见面,却没想到见面的地点在衍王府,苏景玉也会来。
果然,见到他那一瞬,她所有的承诺、决心都瞬间沦陷,眼里心里再也装不下别人。
姜姃手里的团扇垂在身侧,规规矩矩地站在焦氏身后,直到瞟见逢月站在门口,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艳阳下,逢月莹白的肌肤细滑如凝脂,不仅看不出半点瑕疵,还比先前更透亮了几分。
怎么可能?端午那日她吃了掺着花生的甜糕,脸和脖子上长满了疹子,看人都叫人恶心,这才几日,苏景玉的医术当真如此了得?
祁沐恩前两日约她私下相见,她派了身边老妇赴约,还以为她满脸麻子,羞于见人,原来她早就好了!
姜姃气的咬牙切齿,暗自跺脚,她既然肯派人赴约,想来是对祁沐恩有几分情谊在,四喜那丫头说她打算与苏景玉和离的事并非全不可信,若是祁沐恩知道了,再看见她这副娇柔的浪样,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丢人现眼的事呢!
她看向逢月的目光敌意更甚,手肘僵直地怼了怼身边的林玉瑶,全无反应,转眸看向她,又是一脸花痴地望着苏景玉,跟丢了魂似的。
姜姃气的抬手在她纤腰上拧了一把,林玉瑶全身一颤,这才回过神来,跟着姜姃一起望向门口。
逢月察觉出两道不善的目光,不禁低头躲闪,子溪不明所以,却也看出屋里站着的两位姑娘似乎与逢月有些过节,贴心地牵起她微凉的指尖。
逢月冲着她笑笑,听见焦侧妃道:“逢月,外面太阳那么大,怎么还不进来呢?”
逢月顿了一瞬,硬着头皮拉着子溪一起进门下拜,异口同声:“见过侧妃”,又转身向焦氏施礼,“母亲。”子溪亦跟着行礼。
焦侧妃不等她与焦氏叙话便开口道:“都是自家人,什么侧妃侧妃的,听着就疏远!你看这娇滴滴的,再给大太阳晒坏了,到时候叫苏世子埋怨我这个小姨母!”
不过是第二次见面,就装的十分熟稔的样子,苏景玉听她说的不明所以的话,自愧不如,笑着寒暄道:“侧妃哪里话,逢月的性子是慢热了些。”
“那就常来,多见几次就熟识了。”
焦侧妃一边说话一边瞟着子溪,逢月正要开口,苏景玉抢先道:“这位是我表妹孟子溪,平日呆在家中,难得出府,今日特意跟着逢月来拜见侧妃。”
既然是苏景玉亲自带来的表妹,就算是定远侯府的人,焦侧妃对子溪颇为重视,又见她温婉可人,同她闲话不断,年龄、是否婚配、家世背景通通问了一遍。
子溪没想过会被问及这些,免不得有些害羞,却不卑不亢,对答如流,焦侧妃更是喜欢。
香雪居内其乐融融,反倒显得焦氏母女和姜姃有些多余,姜姃白眼一翻,团扇遮在鼻下,凑到林玉瑶耳边阴阳怪气道:“看到了吧,你那小姨母见了林逢月那丫头,都把你忘到脑后去了!”
林玉瑶紧咬着下唇,将妒意强行压下。
第43章
天气燥闷,面前站了一堆人。
焦侧妃近几日夜里休息不好,精神不济,胸口憋闷的难受,急待苏景玉帮她诊脉开方,让逢月带着子溪在府里随便逛逛,又命仆妇在花园四处备好茶点伺候着,林玉瑶与姜姃也识相地跟着出去。
侍女取来腕枕放在案几上,焦侧妃皓腕轻抬,客套地请苏景玉为她诊脉,苏景玉搭脉片刻便道:“侧妃身子无碍,麒麟草还需继续服用些日子,我调个方子,可保侧妃夜里安眠。”
焦侧妃听他这样说心情大好,吩咐侍女将早已备好的文房四宝取来。
焦氏极为重视林玉瑶与陈勉的亲事,毕竟女儿年纪不小了,经不起蹉跎。
今日带着女儿登门,就是为了与陈勉当面聊上几句,若他真如传言中的才貌俱佳,便求着堂妹出面将亲事定下,可一直没听她提及陈勉半个字。
先前坐了半晌也不敢问,这会儿趁着她高兴,顾不得苏景玉还在场,含笑问道:“娘娘,陈公子今日可是临时有什么事吗?”
焦侧妃慢条斯理地等着侍女为她理好袍袖,问过时辰,妖娆转眸,“就快到了,堂姐别心急,再多坐一会儿。”
她拈着帕子沾了沾脖颈上的细汗,意有所指道:“要我说姻缘这事啊,还得信命,是你的就是你的,跑也跑不掉。”
“娘娘说的是。”焦氏僵硬地笑了笑,不再言语。
苏景玉坐在侧边的小几旁低头写方子,听着这对堂姐妹之间的对话不禁想笑,内心颇为庆幸当初是逢月稀里糊涂地顶替了林玉瑶嫁给他。
陈公子,她们说的想必是鲁国公家那个陈勉,上次来衍王府的时候同他聊的很投机,才华人品均是上等,样貌也周正,同林玉瑶凑成一对着实可惜了。
原来今日除了他之外,还有陈勉这位男客,苏景玉担心陈勉来了之后他不好脱身,写好方子便起身向焦侧妃叮嘱道:“这药需连续服上一段日子,晌午炎热,侧妃大可命人在房里放置些冰块解暑,只要不过于贪凉即可。”
他来不及听焦侧妃客套,接着拱手,“逢月身子弱,请容我出去看看她,先行告退一会儿。”
焦侧妃对焦氏出尔反尔,让逢月替嫁的事难免有些不满,只是收了她不少贵重礼物,不便多说什么,眉尾一挑,故意提高了音调向苏景玉笑道:“逢月真是命好,有苏世子这样疼爱她,快去吧!”
焦氏听得出堂妹是故意说给她听,不敢多言。
*
适才逢月带着子溪先出了香雪居,犹豫了一瞬,站在门外等着林玉瑶出来,想同她打声招呼再走。
林玉瑶没料到逢月会站在门口等她,只当她是故意在她面前耀武扬威,苍白的脸上像是浸着一层寒霜,冷眼瞟过她,双手挽着月白色绣着青花的轻纱披帛,挺直了脊背从她身边走过。
姜姃更是毫不掩饰对她的厌恶,白眼翻上了天,摇着团扇跟在林玉瑶身后,走到逢月身边时故意用肩膀撞向她。
逢月被子溪挽着,身子轻晃了晃,并不意外姐姐对她的态度,却免不得心酸和委屈。
子溪只知道林玉瑶是逢月的娘家姐姐,不知二人之间有何过节,不便多说,牵起她的手关切地唤着嫂嫂,声音和煦如风,瞬间吹散了她心底的阴霾。
*
烈日炎炎,晒的人难受。
逢月第二次来衍王府,轻车熟路地挽着子溪去花园的树下乘凉,指着西边那座邻水的小榭,同她说起上次独自在那里折柳条来玩,结果不慎将柳条滑进水里,蹲在靠椅侧边够了半天也够不到的往事,只是没有提起祁沐恩。
子溪看得出她刚进入苏府时与苏景玉感情不睦,所以前次来衍王府时才会一个人待在水榭边,如今见到两人越发甜蜜,欣慰地笑笑,将对苏景玉延续了十年的绵绵爱意彻底放下。
不远处,仆妇端着茶盘过来,逢月正打算问她小郡主李元君在不在府中,好找她一起聊些闲话,将子溪介绍给她认识,还没等开口,就听见身后传来李元君的声音。
“林逢月”,李元君穿着一身浅灰色的骑马装火急火燎地跑来,攥起逢月的手腕便走,“跟我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她年纪不大,力气却不小,逢月一时不备,被她拽得一个趔趄,“小郡主,你慢些。”
她边走边回头看着还站在原地的子溪。
孟子溪听逢月说起过这位小郡主,知道她虽任性了些,人却不坏,初一见她也觉得有趣,向逢月指了指地上,示意在这里等她。
*
李元君一声不吭地拽着逢月小跑到上次见面那片草地。灌溉过的芳草已经长的过膝高了,各色野花开的姹紫嫣红,随风掀起一层层细浪。
逢月见她这一身装扮,还以为要她陪着骑马,左右看了看,一匹马都没见到。
李元君松开手,向前迈了两步,双手抱膝坐在草地上,逢月看出她心情不好,也不问她,走到她身边坐下,等着她开口。
骄阳似火,晒的逢月身上汗涔涔的,翻出帕子沾了沾脸颊上的细汗。
“林逢月,你出嫁之后过得幸福吗?”
李元君揪了根狗尾巴草用指腹搓着,略带稚气的嗓音一本正经地问着与她的年纪不甚相称的话题。
逢月有些意外,随口答道:“还好,郡主为何这样问?”
李元君手上的动作停下,转过头来端详着逢月那张没有一点疹子的痕迹,比前几日更美的脸。
“他们都说定远侯府世子放荡无理,我看他对你挺好的,端午那日他看见你的脸变成那样,急的抱起你就走了。”
逢月听出她的语气有些伤感,猜到她定是受了委屈,又不知为了什么,该如何劝慰,轻声唤她,“郡主……”
“林逢月”,李元君打断她,闷闷地开口,“我喜欢杨艇,他也喜欢我,可父王不同意,说他痴心妄想,侧妃还跟着添油加醋,父王一气之下将他赶出王府,还说要把我关到别院去。”
说到此处她情绪越发激动,狗尾巴草扔在地上,巴掌大的俏脸泛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