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氏和嫂子姜娴打正房那边走来,看见逢月均厌弃地背过身,逢月黯然低下头,跟在三安身后出府。
“苏少夫人慢走不送!”三安冷冷地抛下一句,转身便走。
喝喏声起,马车的帘幔随风忽起忽落,林府的大门渐渐远去,转过弯后彻底消失不见。
逢月眼里蓄满的泪水如决堤一般,趴在膝上哭的不能自已,不论她多么不舍,她与这个养了她十六年的家、与姐姐林玉瑶之间都已经渐行渐远,再也回不到从前。
*
盛夏已至,苏府东院的亭子周围摆上了盛开的月季花,花香馥郁,姹紫嫣红,各色蝴蝶在花间翩翩飞舞。
逢月意兴阑珊,低着头自花间穿行而过,没有半分流连。
听见亭子里像是有人叫她,转头望过去,见子溪笑盈盈地冲她摆手,勉强跟着笑笑,缓步走进亭中。
“子溪,你在等我吗?”
子溪上前挽着她道:“嗯,我在这里等了表嫂好一会儿了。”
昨日在衍王府时,子溪便发觉逢月神色淡淡的,只是苏景玉一直陪在她身边,不好多问。
今晨天色大亮,她估么着逢月应该已经醒了就跑来安慰她,桃枝说逢月回林府去了。
苏景玉一个人在房里,子溪不方便进去等,就一直在亭子里边赏花边等她回来。
“表嫂,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
子溪端详着逢月微红的眼睛,关切的话语险些又让她落下泪来,委屈地吸了吸鼻子,垂目道:“我跟姐姐吵架了。”
子溪回想昨日焦氏的冷漠,及林玉瑶对逢月敌视的眼神,心里不忍,轻柔地牵起她的双手,“表嫂,我比你大半岁,也可以像姐姐一样照顾你的、保护你的。”
逢月愣住片刻,鼻子一酸,感动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她自幼父母双亡,寄人篱下,无时无刻不渴望能被人照顾和保护着,内心百感交集,挣脱了子溪的双手抱住她,哽咽着笑道:“你也不小了,快要嫁人了,哪会一直呆在家里?”
子溪眼前竟不由闪过陈勉儒雅矜贵的模样,羞红了脸,抱着逢月轻声道:“即便是这样,我也希望以后能常常见到表嫂。”
逢月抬手抹去眼角的泪水,心里的阴郁一扫而空,想到院子里新置下的秋千还没有带子溪玩过,挽着她的胳膊要一起去荡秋千,子溪见她情绪好转,笑着婉拒,“改日吧表嫂,表哥还在房里等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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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月沿路摘了两支开的最艳的月季花攥在手中,时不时放在鼻尖下轻嗅,香气袭人。
玉兰树影掩映的轩窗下,苏景玉正站着向外望,眼神清润,俊逸斐然,逢月冲着他笑笑,欣然推门进房。
眼圈还泛着红,双眸流转间微微闪着晶莹的光,小嘴却向上弯的像月牙似的。
苏景玉不解地盯着她瞧,知道她只身去林府,即便林玉瑶不敢再对她怎么样,也难免会受些委屈,本打算等她回来好好哄哄她的,见她这副高兴的模样,双手抱在胸前故意逗她道:
“脸哭的跟大花猫似的,还这么开心?”
“你才像大花猫呢!”逢月丝毫不退让,娇嗔着怼回去。
进内室将两支月季花插进细嘴的白瓷花瓶里,一左一右地歪着,没什么美感,盘算着用过午饭后再出去多摘几朵,好好拾掇一番。
苏景玉递来一块润湿了的布巾到她手边:“擦把脸吧花猫。”
逢月小嘴一撅,接过布巾在脸上抹了抹,微微的凉,很是舒服。
继而眼前一亮,拉着苏景玉坐在身边的圆凳上,打探道:“苏景玉,昨日在衍王府有个穿蓝衣的公子,长的挺周正的那个,是谁啊?”
苏景玉半晌没有答话,斜睨着她似笑非笑,指尖在桌面一下一下地轻点。
逢月以为他不知道她说的是谁,急的嘴里啧了一声,向他跟前凑了凑,“就是跟子溪站在一起那个!苏景玉,你觉不得觉他们两个还挺般配的?”
苏景玉手上的动作顿住,眉眼间漾开笑意,心道她昨日自顾不暇,竟然还有闲情留意陈勉与子溪的事,不愿在她开心的时候提起林玉瑶,将焦氏恳请焦侧妃帮着她与陈勉牵线的事隐去。
“他是鲁国公的公子陈勉,才学人品均是上乘,我也瞧着他像是对子溪有些意思,他说过两日会来府上拜访,子溪若是能嫁给他倒是美事一桩。”
逢月乐见其成,抿着嘴偷笑,悠然摆弄着面前的月季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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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玉瑶与逢月僵持了大半个月,终于放巧儿离开林府,巧儿全然没有准备,来不及做饴糖带给逢月,顶着大太阳跑去富隆西街买了她爱吃的桂花糕。
六月下旬,天气潮热,一点儿风都没有,热的她里衣几乎要汗透,黄昏时分才到了定远侯府。
惦念了三个多月,真到快要见面的时候反倒漏了怯,加之一进苏府的大门便有一种森然肃穆的压迫感,吓得巧儿将桂花糕捂在胸前,跟在苏府的婢女身后向内院走,一声也不敢吭。
第52章
刚进东院,从假山边传来一声软糯糯的小奶音,“你是谁啊?”
巧儿这才抬眼,见苏离正仰着头看她,小脸蛋热的红扑扑的,汗水浸湿了鬓边的毛发,小手里攥着根缝衣的线绳,线绳的另一端系在一只黑黄相间的蝴蝶尾巴上,蝴蝶还在拼命地扑腾,缓慢地飞过她的头顶,身后两个衣着体面的嬷嬷跟着上前来。
引路的婢女屈膝福了一福,回道:“小姐,这是少夫人娘家来的丫头,过来伺候少夫人的。”
“嫂嫂家的?”苏离眨巴着大眼睛,若有所思。
巧儿难得见到这么可爱的小姑娘,不像刚进府时那么害怕,跟着行过礼,小声地自报家门:“奴婢叫巧儿。”
苏离笑呵呵地凑到巧儿跟前,手里牵着的蝴蝶直往她身上扑,“你就是巧儿啊,嫂嫂说你做的饴糖可好吃了,还说要你给离儿做饴糖吃呢,你快点儿去做呗?”说着馋的小嘴直吧唧。
巧儿倾身躲闪着蝴蝶,嘴角抽了抽。
她急着去见逢月,又不忍心拒绝苏离,好在两个嬷嬷蹲下哄住了苏离,巧儿趁机跟着婢女向主屋那边一路小跑。
逢月事先也没得到消息,直到门仆派人来通传才知道巧儿来了,忙不迭吩咐桃枝将西厢的耳房收拾出来给巧儿住,站在亭子里一边赏花一边等她。
巧儿老远瞧见逢月熟悉的身影,初入侯府不敢造次,跟着婢女走到她面前,脸上尽是喜悦与羞怯,鼻子一酸,带着哭腔唤着“二小姐。”
逢月眼里泛着水汽,拉着她左看右看,仍是之前那副模样,没有消瘦半点,只是双手粗糙了些,欣慰地在她脸上轻轻拧了一把。
巧儿许久未见她,有一肚子的话想要对她说,又不知从何说起,把怀里的桂花糕塞给她,想了想道:“我去给二小姐做些饴糖吃吧,进府的时候碰到苏小姐,她也想吃我做的饴糖呢!”
这三个月里巧儿在林府也曾给逢月做过不少饴糖,只是没有人愿意帮忙送到苏府,她怕逢月难过,不敢跟她提起。
逢月听说苏小姐愣了一瞬,才想到她说的是离儿,那个小家伙最是喜欢吃甜的,记性也好,跟她说过一次巧儿会做饴糖,到现在都记得,点头答应,吩咐婢女带着巧儿去厨房。
*
五芳斋的桂花糕最是香甜软糯,入口即化,逢月一连吃了七八块,吃的满屋子都飘着桂花香甜的味道,完全掩盖了花瓶里插了好几日的月季花香。
天气窒闷,空气像是凝固了一样,尽管房里所有的窗子都开着,依旧散不去桂花的味道。
苏景玉不喜欢桂花的气味,窗外日头西斜,彩霞绚烂,他带着顺子一起去院子里习武过招,应该就快要回来了。
逢月将没有吃完的桂花糕收好,拄着下巴静思了一瞬,瞥见角柜上当做摆设放着的莲纹翠玉香炉,想着寻一块香料来熏熏屋子。
她素来没有熏香的习惯,房里也从未熏过香,正想叫桃枝过去子溪那边要些香料回来,依稀记得曾在哪里见过一个木盒子,里边像是放着一块香料。
她蹲在角柜旁翻了翻,果然找到个极为精致的红木盒子,刚抠开镀金的锁扣便闻到一股勾人的香气,打开来看,里边放着块一寸见方的淡红色香料,像个小豆腐块似的,上面雕刻着细密的火焰纹路,闻起来香气浓郁,给人一种摄魂夺魄之感。
“没想到苏景玉竟然喜欢这种浓重的味道”,逢月指尖拈着香料转圈看了看,起身掀开香炉的玉盖,将香料一整块放进去,引火点燃。
细如蛛丝的轻烟若有似无地从翠玉香炉的莲瓣缝隙中升起,魅惑的香气顺着鼻腔冲人脑门,熏的她如痴如醉,脚下登时像是踩了云雾一般,软绵绵的。
逢月只当是香气太浓,离的太近呛得人难受,走到桌边坐下,倒了一杯荷叶茶来喝。
茶汤分明只是微温的,却不知为何,越喝越热,越喝越渴,体内像是燃起一小团火来,自小腹向上燎燃到胸口,烧的她双颊绯红,趴在桌上喘息连连。
她越发觉得不对劲,泪眼汪汪地望向窗外,天色渐暗,还是没见苏景玉回来,双手撑着桌延站起,脚步虚浮地挪动到门口,扶着门边冲刚从西厢房出来的桃枝摆手,喘息着吩咐:“快去找苏景玉回来,快去……”
桃枝吓的慌了神,顾不得上前来扶她,调头便跑去找苏景玉。
日薄西山,院子里暑气降下不少,只是没有风,让人燥闷的难受。
东院的东北角,十几个工匠正忙着扩建荷塘,苏景玉站在不远处的树下看着,心里仍思索着衍王府阁楼里究竟藏着些什么秘密。
顺子又武了一遍拳脚,热的汗流浃背,坐在地上道:
“世子啊,要不今夜我陪您再去衍王府探一回得了,阁楼里轻车熟路的,找起来也方便,再说您名声本来就不好,就算不小心被抓了,大不了故技重施,衍王府的人不会怀疑的。”
苏景玉冷眼瞟过去,吓得顺子慌忙闭了嘴,顺着他的目光一同看向浩如碧海的荷塘,嘻嘻笑道:
“世子啊,这荷塘眼看着修的差不多了,再过两日就能摆船了,少夫人见了一定会喜欢的!”
苏景玉转怒为笑,心里感叹他终于说了句人话,叮嘱道:“让这些人进出都悄悄从北门走,先别惊动了少夫人。”
顺子乖乖称是,窜起来跑到荷塘边,拍着手召集工匠们过来,又将嘱咐了无数次的话念叨了两遍,回头跟着苏景玉朝主屋方向走,正好撞见桃枝迎面跑来,气喘吁吁道:“世子,少夫人好像不太对劲,您快回去看看吧!”
苏景玉面色微变,疾步赶回房中。
刚一推门,一股浓烈的近乎妖冶的香气熏的他不禁皱眉,却未见一丝烟雾,骤然想起放在角柜里,崔荣锦送他的那块暹罗催情香。
那香效力极强,每次只可用黄豆大小,若是用多了春毒入骨,不恣意宣泄怕是难以承受那种烈火焚身般的痛苦。
他急促转头喝止跟在身后小跑的桃枝,“别过来!看好门别让任何人靠近!”
内室里,逢月已然支撑不住,趴在床上痛苦地扭动着腰身,嘴里时不时发出充满□□的声响,泪水顺着绯红的脸颊滑落在软枕上。
苏景玉心头一颤,想起柜子里尚存着一颗解毒药丸,两步迈到角柜旁灭了熏香,从柜中翻出药丸,坐在床边抱起逢月靠在他怀里,“快把药吃了。”
逢月好不容易熬到苏景玉回来,心急火燎地捧着他的手,一口吞下那颗救命的药丸,却并没有如她想象的那样瞬间脱离苦海。
反倒因为他的靠近、他的拥抱而催生出更加强烈的欲望,快要燃着的骨缝里像是有无数只蝼蚁钻进钻出,又烫又痒,痛苦的生不如死。
她泪中含媚的双眼渴求地望着他,酥软的身体紧紧贴在他身上汲取凉意,手臂攀着他的脖颈,滚烫的双唇不受控制地吻了上去。
窗子都开着,没有风,空气流通的极慢,卧房里依旧弥散着浓重的香气。
苏景玉体内的燥热愈发强烈,脸上如同醉酒一般泛起潮红,猛然转脸躲过,双手扶住她颤抖的肩膀,声音嘶哑地安慰,“逢月,你再忍忍,解毒丸不到半刻钟就会起效……”
“我忍不了!”
逢月哭着打断,连串的泪珠如同滚水一般滑过脸颊,用尽全力挣脱开苏景玉的束缚,攀着他的脖颈再度吻了上去。
手掌隔着单薄的衣料在他胸前紧实的肌肉上来回揉搓,指尖勾着前襟的扣子解开,手指自敞开处探入,覆上他同样滚烫的胸口。
逢月从未听说过有催情香一说,直到现在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只是本能地想要靠近他,亲吻他。
可越是吻他就越痛苦,像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烧得她几乎要失去理智,仿佛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要与他更进一步,如同春图上画的那样与他□□着相贴,欢愉过后才能结束她此刻地狱般的煎熬。
“苏景玉……”她哭着唤他,炽热的唇瓣顺着他的唇角向下亲吻,双手用力拉扯他腰间的玉带,却怎么都扯不开。
苏景玉体内热浪翻滚,禁受不住逢月的撩拨,□□越烧越旺,一把将她按倒在床上动弹不得。
凌乱的衣衫被汗水浸透,身体胀的像是随时都要炸裂开,仅存的意志力几乎要被消耗殆尽。
他知道他们才是彼此最好的解药,只要解去衣衫尽情放纵,便可双双从痛苦的折磨中解脱出来,可是他不能。
上次在衍王府的阁楼里,他危急之时吻了逢月,即便是情之所至,也终究是为求脱身才有了此举。
美好的情愫如明珠蒙尘,失了耀眼的光,事后虽然向逢月坦诚了一切,但心里最真挚的情感却一直难以向她说出口。
若此时她神志清醒,真心想要与他双宿双栖,他求之不得,但她是被催情香逼的丧失了理智,而并非出自本心。
解毒药丸马上就要起效了,若他这时候要了她的清白之身,他怕她事后清醒的时候会埋怨,会后悔,哪怕只是一个幽怨的眼神,都足以令他愧疚一生。
苏景玉甩了甩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按住逢月的双肩,喘着粗气哄道:“听话,再忍忍就过去了。”
“苏景玉……”
逢月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双手挣扎着伸进他宽大的袍袖,如藤蔓般紧紧缠绕在他的手臂上。
很快,她紧绷的身体渐渐瘫软下来,双手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滚烫,无力地从苏景玉火炉一般的袖口里垂落,含着泪的双眼疲惫地眨了几下,合上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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盥室里沉寂了很久,一阵水声过后,苏景玉换上一身干净的里衣回到房中。
夜色深沉,内室里光线晦暗,空气中的□□气息已然平息,却仍弥散着一股朦胧旖旎的味道。
他点起一盏灯烛握在手里,走到床边坐下,凝望着逢月安详的睡颜。
回想适才她苦苦求欢的样子,苏景玉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她是他的妻子,与她做那种事本就天经地义,何苦强撑着,让她多承受了片刻的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