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手刚要系衣带又放下,勾唇一笑,转眸看着呼吸渐沉的枕边人。
每次与她同床,她好像都会做那种梦,若是今晚她自己先熬不住了,他从了她便是。
脸上笑意渐浓,头脑越发清醒,再无半点睡意,苏景玉双手交叠在枕在头下,恭候着枕边人梦境的开始。
第62章
仿佛被浓雾遮挡了视线,眼前一片白茫茫的,唯有身边的红色身影依旧醒目,死死地拽着她的手狂奔。
后面的人穷追不舍,杂乱的脚步声清晰可闻,她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脚下踉踉跄跄,险些摔倒在地,被身边的男人一把扶住,背起来继续狂奔。
她搞不清发生了什么事,惊恐地扭头向后看,什么都看不清。唰地一阵凉意,冷的她打了个寒颤,四周回音很重,黑漆漆的,像是进了一座山洞。
男人放她下来,急促地扶着她躺下,气喘吁吁道:“桑婉,你躲在这别出声,我去把他们引开。”
地上哗啦啦一阵响动,大团大团的枯草盖在她身上,她慌乱地抓住他红色的衣袖,声音颤抖着问:“夫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为什么要追你?”
山洞外的声音越来越近,男人心急火燎地叮嘱道:“记住,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事,不管你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去,在这里等我回来。”
“夫君!”抓着他衣袖的手被推开,眼前的红色身影极快地消失不见,她眼里滚下泪来,缩在枯草堆里瑟瑟发抖。
像是幻觉一般,红色的身影再次出现在眼前,“夫君!”
她又惊又喜,一把撩开枯草,站起身向他奔去,侧面突然窜出一众黑影将她推到在地。
“昭文太子,你以为你藏身在这小村子里就能瞒过所有人?”
“我们找了你很久了。”
“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江涟,要怪也只能怪你那个昏庸无道的皇帝老子!”
黑影忽明忽暗,唯有那红色的身影一直挡在她身前,与众人动起手来。
“夫君!”她惊声呼喊着,泪水扑簌簌流下。
眼前依旧像蒙着一层白雾,周围似有火光闪动,玉佩掉落的声音传入耳中,她的心随之一颤。
之后画面一转,红色身影忽地向她扑过来,把她护在身下。
她正想抱住他,却听见刺啦啦地响,随之他痛苦地闷哼一声,浑身剧烈地抖动,却死死地护着她不肯放手,一股焦糊味从他身上传来,豆大的汗珠滴在她脸上,与她的泪水混在一起流下。
“夫君!”她泣不成声,颤抖的双手顺着他被汗水浸湿的后背摸下,右侧腰下的衣料被烫出个牛眼大小的洞,指尖触及之处一片粘腻,血肉模糊……
苏景玉敞开衣襟,苦等了大半夜也没等到枕边人的光顾,甚至一直保持着睡前的姿势背对着他,动都未曾动过。
难得见逢月熟睡时这么安分,苏景玉失落地朝她侧过身,指尖轻轻撩动她鬓边的碎发,她突然动了动,鼻腔里发出微弱的低吟。
苏景玉随之嘴角上扬,以为满心期待的时刻就要开始了,却听她小声呜咽起来,声音虽轻,但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格外凄凉。
他面色一沉,周身的热血迅速冷却,手肘支在身侧探头去看她的脸,夜里光线晦暗,看不分明,伸手过去一摸,又湿又冷。
“逢月,你怎么了?”
他抓起她的手握在掌心里,只觉得微微的凉,颤的越来越厉害。
做恶梦了吗?这几个月来从未见她做过噩梦,难道是白日里累坏了?
“逢月,醒醒!逢月……”
苏景玉眉头紧锁,呼唤声音越来越大,用力摇晃她的肩膀,晃的她身子向后一歪平躺在床上,仍然叫不醒她。
手突然被她反握住,死死攥着不放开,哭声越发凄惨无助,苏景玉心里一痛,揽着她抱在怀里,拽过被子盖上,将她背后裹得严严实实。
夜里静的落针可闻,唯有凄厉的哭声在耳边回响,胸前不断有泪水滑落。
他不再试着叫醒她,手臂越抱越紧,怀里的人放开他的手,指尖从他敞开的衣襟探入,颤抖着顺着脊背摸下,摸到腰上那块殷红的半月形胎记时戛然止住,哭得泪如雨下。
夜幕渐渐褪去,深蓝色的微光笼罩着床幔,怀里人终于放松下来,安稳地睡去,呼吸均匀绵长。
苏景玉下巴抵在她额头上,深深舒了口气。
临近夏末,接连多日阴雨连绵,即便晴天也是浮云蔽日,天气清凉,给人一种要提前入秋的错觉。
直到这日万里无云,骄阳赤裸裸地升起,炽烈的阳光透过床幔射入,亮的晃眼,空气中再度弥散起令人烦闷的燥热,仿佛急着要将夏末仅存的热量一股脑消耗殆尽。
本来天气就热,苏景玉的身体就像个小火炉一般,逢月睡的小脸红扑扑的,迷迷糊糊地一脚蹬开被子,小手推了推身前的火炉,懒懒睁眼。
同上次一样,醒来时缩在苏景玉的被子里抱着他,好在双手还算安分,没有伸进他里衣中去,就是不知道昨夜睡梦中有没有对他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
逢月脖子一缩,娇羞地笑笑,趁着苏景玉脸朝外睡着,背对着她,悄悄向床里退了退。
视线落在他里衣遮盖下宽阔紧实的脊背上,脸上的笑容登时僵住,昨夜与梦中的夫君被人追杀的一幕浮现在眼前。
昭文太子,梦中的夫君竟然是个落难太子。
那群人找了他很久,难道是叛军?
听说大夏的太子年三十有余,如今被皇帝关在皇陵里,那昭文太子又是谁?
逢月回想这几次的梦境,越发疑惑不解。
前两次还只是与夫君温情缱绻,这两次的梦境却与现实相差甚远,视线也越来越模糊,浣纱女与亡国太子,怎么想都不可能会发生在她的身上。
第四次了,绝不可能只是巧合。
可她为何会做出这样的梦来?梦中的夫君到底是谁?
梦境断断续续,他被人追杀,在山洞里受了伤,也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
逢月垂睫轻叹,眸色黯淡中带着几分伤感,那抹红色的身影舍命护着她的画面真实的就仿佛她曾经经历过一般。
江涟、鱼形玉佩、红衣、腰上的伤口……逢月倏然抬眼,目光顺着苏景玉的脊背向下,落在他右侧腰间。
她心里莫名有些慌乱,深吸一口气,撩开他橙红色的里衣,露出右侧腰间那块牛眼大小,接近半圆形的胎记。
看起来明显比坠马擦药那晚看见的更红了,像是沾着一块殷红的血迹,摸上去光滑细腻,与周围的皮肤无异,下半边掩在里裤内,看不到完整的形状。
苏景玉气息平缓,还在熟睡着,逢月指尖勾住他里裤的边沿向下压了半寸,一整块半月形的胎记映入眼中,边缘清晰的仿佛是扣着模子画上去的,像一种特有的图腾,位置、大小,都与梦中摸到夫君的伤处分毫不差。
逢月不由怔住,指尖贴附在那块血色的胎记上,一脸茫然。
苏景玉反手握住她的手腕,转过身面对她,唇边勾起的弧度暧昧又撩人。
“衣带在这呢,夫人想怎样都行,我保证不反抗。”
逢月回过神来,忽地抽回手,羽睫半垂着小声道:“天都亮了,你浑说什么!”
苏景玉低头对上她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看她,逢月方察觉自己说错了话,好像白日里不方便,需等到晚上才能与他做那种事,脸上一红正要起身,被苏景玉拉进怀里抱住。
衣襟依旧敞开着,逢月面红更红,伸手推他,“热。”
苏景玉手上的力度放松了些,仍将她圈在身前。
阳光明艳,窗外蝉鸣又起,梦境中的画面仍时不时浮现在脑海中。
逢月抬头看着苏景玉,少女清冽的气息与他交缠在一起:“你腰上的是胎记吗?”
苏景玉想起昨夜她颤抖着摸到那块胎记,哭得泣不成声的一幕,不动声色地点头,“嗯,生来就有。”
逢月心跳加快,急促又问,“那你知道桑婉吗?梦见过她吗?”
苏景玉沉吟了片刻,他隐约猜到她昨夜的噩梦与他有关,或许是梦见他死了,所以才会抱着他哭的那么凄惨无助,而类似的噩梦他也做见过不止一次。
抱着她痛哭、跳崖的画面至今让他心有余悸,不愿更不敢提起。
桑婉,她曾在房子的图样上写下过这个名字,他的确没有梦到过,但是与他的胎记有何关联?
他不愿再多想,无声摇头。
逢月殷切的目光骤然一暗,即便梦境越来越离谱,已经完全偏离了她的生活,但梦中的夫君温柔儒雅,对她体贴备至,在她心里一直是个难忘又特别的存在。
她爱上苏景玉,总是能从他身上看到梦中夫君的影子,迫切地希望他就是他,可想想昨夜梦里鲜血淋淋的场面,又怕她和他的结局会同梦里一样,不得善终。
心里像压着块大石头一样难受,忙劝说自己不要把噩梦放在心上,梦都是反的,再说昨夜的梦没有结局,桑婉和夫君一起逃脱了也说不定呢。
黯淡的眸子恢复了神采,对着苏景玉眼里自己小小的影子笑了笑,“起床吧,该吃早膳了。”
情绪转变之快令苏景玉咂舌,听她说话的口吻,越来越像他的妻子了,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意,盘算着回府就命人把床边的脚踏拆了扔掉。
逢月一贯起得迟,又有苏景玉在,周妈怕搅扰了他们小两口,约么差不多快起了才做了南瓜饼和蛋花汤送到房里来,两人梳洗过后换了一身新衣,并肩坐着共用早膳。
周妈做的南瓜饼香甜软糯,两人都很喜欢吃,逢月对汤水之类的不怎么感兴趣,苏景玉偏偏一碗接一碗地盛给她喝,喝的她腹胀难忍,一会儿功夫便出去了两趟。
本打算今日再去田间转转,可太阳炙烤的人难受,只得闷在家里不出门。
周妈见逢月得空,抱来今年庄子的账目和建房子花销的账册给她过目。
逢月坐在桌边一页一页地翻看着,嫁到苏府这几个月凡事都不需要花钱打点,周叔精打细算,很多事情亲力亲为,建房子的花销不大,还攒下不少银两。
苏景玉难得见到她一本正经忙碌的样子,兴致满满地坐到身边陪着她,逢月抬头瞟他一眼,继续低头看账,满肚子蛋花汤还未消化完,一碗茶又递到手边,气的她秀眉一簇:
“苏景玉,你今日是怎么了,想淹死我不成?”
苏景玉手肘搭在桌沿上,挑眉笑道:“夫人火气太旺,急需降降,免得伤了身子。”
逢月知道苏景玉在暗指她今早对他动手动脚的事,心里一虚,乖乖接过茶碗喝下,没多久便又起身出去。
苏景玉看着她的背影扬唇浅笑,喝了这么多水,但愿能如师父说的那样,把噩梦全部化去,永远都不会成真。
第63章
苏景玉与逢月原打算骑马回去,但天气骤变,太阳晒在身上火辣辣的。
车夫无需吩咐,第三日一大早便驱车赶来接世子和少夫人回府,车上还备了些解暑用的东西,诸如蒲扇、酸梅汤等物,另有两个小厮跟来骑着马回去。
周妈和周叔见苏府的马车来接,大包小包地往车上搬东西,忙的不亦乐乎,多是逢月平素爱吃的新鲜瓜菜,周妈知道苏景玉也喜欢吃南瓜饼,早起又多做了些给他路上带着吃。
逢月也不拦着,任由他们两老忙活,直到宽敞的马车被大大小小的包袱占去近半才终于停下,向小两口道有空常回来坐坐,不必破费带那么多补品来,庄稼人一辈子粗茶淡饭的,早都习惯了。
温馨质朴的氛围让苏景玉和逢月流连,双双从车窗探头向后张望,直到马车驶出庄子,晒的面色微红才退回车内,放下帘幔。
相较于富贵却亲情淡薄的侯府,周妈夫妇虽然名义上是林家的下人,却给了苏景玉更多家的感觉,翻弄着堆到脚边的包裹,闻着满车蔬果的清香道:
“以后我会时常陪你回来的,等明年房子一建好,我们就住到那边去。”
他嘴角微微勾起,心道那周围没有旁的住家,不管夜里搞出多大动静都不会有人听见。
逢月眼里温情脉脉,笑而不语。
他俨然已经将一年之约抛之脑后,想与她像寻常夫妻一样长相厮守,她也越来越舍不得离开他。
看着他在庄子这两日舒心自在的样子,与在苏天寿面前的戒备拘谨全然不同,不由心疼起他比自己还要坎坷的经历来。
马车在郊外的小路上行驶,帘幔时不时被风吹起,车里的光线忽明忽暗。
挨坐在一起的两个人手臂紧紧相贴,随着马车的颠簸摩擦的衣料窸窣作响。
逢月昨日喝了太多的水,看着车上的两个装着酸梅汤的羊皮水袋也提不起兴趣,摘下来递给苏景玉一个,忍不住问道:“白夫人刚过世那两年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那时候苏天寿新娶了孟氏,他小小年纪没了母亲,无依无靠,日子必然过的凄苦。
苏景玉手里的羊皮水袋悬在身前,眉心一蹙,不满地纠正:“白夫人?那是你婆婆!”
逢月一时还不适应这样的称呼,愣了片刻,别扭地改口:“婆婆……过世时你还小,是谁照顾你的?”
苏景玉满意地扬唇,举着酸梅汤喝了一大口,没什么酸味,仿佛甜到心坎里,将孟氏欺辱他的过往隐去,抹了抹嘴笑道:
“苏府从来不缺下人,绝大多数都是些见风使舵之辈,那时唯有昆叔对我最照顾。”
“昆叔?”逢月回想了片刻才道:“是上次给你送樱桃,左手缠着黑布那个吧?他好像很少来府里。”
苏景玉点头,“打从我记事起,他的左手就使不上力气,想来肌肉抽缩的变了型,所以一直用黑布罩着,前些日子我打算给他看看,他说害怕大夫,这么多年也已经习惯了。我不在府里的这些年他被父亲派到庄子去了,所以很少回来。”
何止是苏府的下人见风使舵,林府也一样。
逢月即便从小就学着自我开解,不会因为被无视被欺凌而难过,却也知道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像周妈一家及昆叔这样真心实意的下人,比有些家人还要强上百倍。
逢月离府整整两日,巧儿没了主心骨,时常独自呆在房里,闷的快要长出草来。
她从不仗着与少夫人亲近就恃宠而骄,桃枝和东院其他的丫鬟婆子们都不讨厌她,但毕竟来苏府的时日尚短,加之以前在林府被欺负怕了,更加事事小心处处留意,不敢到处乱跑。
好容易把逢月给盼回来,先桃枝一步跑着东院门口迎她,见苏景玉正挽着她的手说笑,脚下一个急停,乖巧地站到一旁,双手支在逢月头上替她遮阳。
两个小厮忙着从车上往下搬东西,逢月吩咐桃枝把新鲜的瓜果送到子溪和离儿那去,知道苏景玉喜欢吃南瓜饼,全部都留了下来。
晌午刚过,骄阳肆虐,暑气蒸腾,走上几步路身上便汗涔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