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圆圆听到接人的马车来了,赶紧带着一屋子人走到门口送宁老爷出门。
当家做主的人要远行,她大着肚子也得出来送人,宁宣站在她面前挡了一大半的目光,不让她瞧见宁文博的样子。
段圆圆估计有点骇人。
因为宁老爷是被人抬到裹着被子抬到马车里的,人一进去帘子就合上了。
宁文博低垂着脑袋半躺在软垫子上,两个老姐姐也进来了,她们手里有个小包袱。
里头有一件毛衣,针线不怎么样到处都漏风,还有个红糖饼子。
两个老姐姐小声说这个是太太和少爷准备的。
宁宣也说不清自己怎么想的,他不恨宁文博,但也不原谅他。只是看这个人到了死关头,怎么样他都不在乎了。
听着大风刮过来的呜咽声,宁宣轻轻说:“回去吧,外头风大。”
段圆圆一口亲在他手心上,又钻到陈姨妈怀里撒娇道:“姨妈我好冷啊。”
宁宣把披风给她裹好,陈姨妈也回神了,看她脸色像是装的又怕她是真冷,赶紧拉着人回去了。
马车晃晃悠悠地往山下走。
宁文博难得安静了一会儿,抱着东西躺在马车里也明白前头那件毛衣是冒牌货,这个才是真的了。
可一辈子都过去啊,失去的又回来可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宁文博在马车里又哭又笑,他对这窗户也不知道说给谁听,道:“我早就知道你们都会跟娘一样,迟早会不要我。”说到这他看着车顶又得意起来。
所以不是宁宣和陈姨妈不要他,是他早就不要陈姨妈和宁宣了。
路上颠簸得厉害,又没什么软嫩的食物。
等到中午宁文博肚子咕咕直叫,两个老姐姐想着弟弟爱吃糖,就把宁宣给的那个糖饼子拿出来在怀里捂了一会儿,等捂得半温用手撕了一个小口子让宁文博吃。
宁文博贪婪地用嘴去吮吸糖浆。
天寒地冻的,宁宣给他的时候糖浆就有些凝,两个老姐姐想用体温给他化开卖个好,但人没炉子有用,宁文博人不成了嘴里也没热乎气,粘稠的糖浆吞到一半就糊在嗓子眼儿怎么吞都吞不下去。
没一刻钟就喘不上气涨得面色通红,大夫们都在后一辆马车里坐着,两个老姐姐也不乐意叫别人伺候他。
她们还跟小时候似的用手去抠他的喉咙,小声地说:“少爷糖又吃多了?慢慢吃吧,又没人跟你抢。”说完了又说:“吃多了糖就当不了少爷了。”
两个人手指甲都有些长,这么一动在宁文博嘴里划得一道一道的,宁文博又痛又喘不上气,眼珠子涨得鼓出来跟金鱼似的。
两个老姐姐看他在车上不停地挣,也有点怕了,只能给他往嘴里倒水冲下去。
宁文博哇了一声总算能喘点儿气了,一路上两个人都这么照顾他。
三个大夫还没见过宁文博的面儿,每次停车要去看里头都嗯嗯啊啊的叫。
几个人都嘿嘿地笑,说宁老爷宝刀未老,生病了还这么拉着人胡闹,看来病得压根就不重啊。
接着也没人过去掀帘子了。
宁文博的新家在一座小山上,还真是个荒废的小道观,前头神像都拆得七七八八,全部改成了屋子住人,现在宁家老爷搬进去修身养性屋子里都布置得舒舒服服的,就是人太少,拢共就他们五六个人。
平时车夫都守着门不进来,屋子里就住了两个姐姐和宁文博,三个大夫轮流在耳房守夜。
赶了五六天路大家都累了,两个老姐姐跟女主人似的招呼人做饭铺床,又说先睡吧,老爷有我们呢,三个大夫想着车上的动静都乐,女主人都发话了还能怎么样?
照办呗。
两个老姐姐当真以为是来着养病的,还想着回去吃香的喝辣的当姨太太,回屋就抱着宁文博清理喉咙。
一个人捏着他的下巴往里头倒水漱口,想把红糖冲下去,一个人唱歌哄着他说别怕,忍着点儿啊,喝了水糖化了就不难受了。
几个大夫睡在隔壁,半夜听到有女声唱歌都打了个寒颤,迷迷糊糊地想着究竟是谁。
最后还是瘦长脸那个胆子大些,披着冬大衣起来瞧。
月光寒得像刀,宁老爷门关得紧紧的。
声音就是从这传出来的,大夫笑起来用手指在窗户上戳了洞。
白天还不够浪的,晚上还这么龙精虎猛。
他抱着膀子跑过去瞧,看一眼人立马就醒了。
他仙人的这道观是个野|鸡观,难怪神像都让人拆了!鬼怪蹿到屋子里都没声没息的!
两个女人打扮得跟十八岁的姑娘差不多,都缠在宁老爷身上不下来,两只小脚跟月亮似的在床边一荡一荡的,宁老爷被灌得嘴里咕嘟咕嘟直冒泡,眼看着要死了。
大夫一脚踹开门,跑过去拉两个老女人。
两个人都冷冷地瞧着他问你是不是要来抢我们弟弟?
一个人说他就是荣富。
说到荣富两个人神色都变了,都直勾勾地盯着他。
大夫吞吞口水后退了一步,晚了,两个女人兔子似的扑到他身上来,一个劲儿抓他挠他,大夫脸上身上被抓得一道一道的,血珠子一串一串往外冒。
要不是另外两个听着动静不对跑过来用用帕子把两个女人捂倒,他非交代在这不可。
两个老姐姐和宁老爷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满屋子都是头发血珠子。
这下没人唱歌了屋子里静悄悄的。
三个大夫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怎么办。
一个说快去看看宁老爷,一个说你怎么不去。
废话,要是他敢他不是早过去了?
最后还是被救的那个跑过去摸了下宁老爷的脉说还有点儿气。
几个人连忙把人抬起来放到床上扒开眼睛嘴巴看,一闻宁老爷嘴里又腥又甜,都忍不住跑出去吐了一地。
大家心知肚明宁老爷也就是挨日子了,能挨多久不好说。
十两银子一个月,干一年都能买间小屋子了,爷们儿不狠,娘们儿没布裙,三个人一合计都说怎么说也要给他吊着一口气狠狠赚一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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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逢生
段圆圆那头在给春桃置办东西, 大家心里都有数,宁老爷是被大少爷孝顺过去的,估计不到死是回不来了。
家里剩下的妾也就一个春桃, 把她发嫁出去宅子里就真的只剩大少爷一家三口了。
这么大的宅子想想就空得吓人。
下头人平时活得都像隐形人,只有主子多的时候宅子里才有活人气, 宁家嫡枝这么冷冷清清的气氛真有点儿不好说, 有些丫头晚上起夜都得你拉我我拉你一起去。
段圆圆暂时还管不到这个上头,她和陈姨妈坐在一起问春桃有没有想嫁的人, 或者还要添置什么东西。
她屋子里好多给几个大丫头准备的东西都还没用, 什么红盖头红嫁衣的, 纱衣罗衣也到出嫁的年纪了,但看着还不是开窍的样子, 一说要不要成亲,脸色难看得像要被人拖出去卖了似的。
段圆圆也不催她们了,她身边的丫头不愁找不到男人,等她们想嫁的时候再说吧。
但准备的衣裳白放着就过时了,趁着还没过时, 段圆圆就把东西拿出来装给春桃。
春桃穿不完还能拿到外头卖一卖,宁家的衣服料子都是好东西,不愁卖不出价,也算青罗她们给的添妆。段圆圆给的是银子, 四十两银子。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这一天,春桃数着钱, 抱着红盖头激动得直掉眼泪。
她这辈子还没想过自己能有带着嫁妆, 顶着红出嫁的一天!
她跟着宁文博那天连张新床都没有, 跑进去被按在桌子上就成了事, 宁文博又抠, 第二天连只花簪子都不给她,还是陈姨妈让厨房煮了几个红鸡蛋让她分给丫头姐妹们吃。
春桃到现在都还记得院子里姐妹们鄙夷的眼神,以后这些统统都不会有了!
她语无伦次的说着感谢的话,陈姨妈听得发笑,赶紧打断她问到底有没有看上的人,要是没有看上的就到宁家其他宅子里待着请媒婆慢慢看,卖身契陈姨妈也没打算捏着,人既然要走还是干干净净地走更好。
春桃扭捏着半天不吱声。
段圆圆看春桃那样子好像是有的,她挤眉弄眼地冲陈姨妈笑,满脸都是“这丫头搞不好要砸你手里了”。
宅子里看上的人还能是什么人?宁家的小子呗?
谁这么大胆子能在宁家跟春桃看对眼啊?
陈姨妈瞪段圆圆一眼,还是细言细语地笑:“成啊,还能动心是好事。说出来让大家一起听听,要是个坏的,立马就打发了他。”
春桃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不是宅子里的人!我再贱也是太太院子里出来的人,怎能不清不楚的跟小子们网上?”
陈姨妈笑得更真,问她:“自家姐妹,看你唬得这样儿,起来说话,大好的日子跪什么?”
春桃直着身不肯起来,她仍然不放心大少爷,万一以后他想灭口,捏她还不睡跟捏蚂蚁似的?
她要离宁家远远的,还让他们不能动她!
春桃战战兢兢地说,她瞧上的那个男人是个卖油的,每天走街串巷挑着油桶子在附近两条街卖。
宁老爷回来这么些日子,她累得不行经常偷摸溜到后门称瓜子,隔三差五也能遇见他。
段圆圆知道这个,宁家的院子再大也是巴掌大的天啊,小子们替这个办差替那个办差可以出门晃荡放风,丫头们婆子们大半儿都得在屋子里熬到死。
也不知道是谁,想了个法子出来,拉着姐妹一起到门上说要买瓜子还奶奶太太吃,说小子们不会买东西老是被人骗。
门房想着有他看着倒也不妨事,就溜到宁宣跟前说好话。
宁宣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的人,知道她们在门上买瓜子儿也是想沾沾外头的人味,所以很快点了头,只是七天只许过去一次,每次过去门房就点一炷香,香烧完了人就得回院子里待着。
七天一炷香的时间看一个门的天地,门房可天天都能看,难得连老太太都没反对。
这规矩就这么用了十来年,大家都很珍惜这个机会,从来没人闹出过事。
春桃现在……
陈姨妈脸有点不好看,她问春桃有没有不代表真希望她有,更不希望她私相授受。
这事要是让宁宣知道,以后宅子里的丫头婆子都别想再跑到门上放风了。
难道就这么让她们在屋子里待到天荒地老白发苍苍?
就是看上了那东西,跟她说一声能死?
陈姨妈沉住气哦了一声,问:“那个的是谁啊?”
春桃已经快吓哭了,颤声说也姓宁。
宁家都是生意人,一条街上就是个卖耗子的也不可能有二姓啊。
卖油郎是三条街外宁家油坊的小儿子,家里还算殷实,只是前头有五六个兄弟姐妹,他还是姨娘生的,爹在时还好,爹一死家里连他站的地儿都没了,嫡母按着规矩把他的钱财分给他以后就再也没走动。
他带着姨娘在城里被几个兄弟压得死死的,生意始终做不大,他憋着一口气想混出点名堂,始终就没成亲。
认识春桃之后他慢慢“想通”了,半辈子过去了人也不活一口气,只活一口饭了。他觉得离开城里到隔壁镇离几个哥哥远远的也挺不错,很快他就为隔壁镇买了店面,准备把姨娘和春桃接过去。
两个人竟然已经到了谈婚论嫁远走高飞的地步!
段圆圆目瞪口呆,给春桃点了个赞。觉得春桃真不愧是陈姨妈身边唯一留到现在的大丫头,瞧瞧人家不声不响地做的这事儿。
这可是一婚的男人!而且还是五服外的宁家远亲,不说表哥本来就是个说话算数的人,他对宁家人还格外有责任感,远亲也是亲,春桃嫁过去成了宁家的妇人,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越过她的丈夫把她怎么样。
但春桃趁着防风的时候跟人眉来眼去坏了宁家的规矩。
该死的规矩,宁家哪有规矩!几个爷们儿谁有规矩了?
段圆圆有点头痛,又有点欣赏春桃为自己挣命的做法。
真是不知道叫她怎么办才好……
春桃怕事有不成,慌忙磕头道:“卖油的说了,他会托媒婆过来,到时候媒妁之言一过,谁也不知道我们认识,不会让家里蒙羞!”
陈姨妈也头疼,这不是她答不答应的问题,是她怕事情传出去让人说宁家家风不严,她和圆圆可跟春桃都是宁家后院的妇人。
一个不忠,另外两个能干净到哪里去?
几个人说着话,外头媒婆已经上门了。
春桃是婢妾,大家叫她姨娘,实际上依然是是主家的奴才。
媒婆舌灿莲花也只说是讨陈姨妈的大丫头,不说是讨宁老爷的妾,不会让外头人说闲话。
陈姨妈还让人去打听了一下,那个卖油的已经在隔壁镇买了间小铺子红红火火地开起来了,就差个当家的女主人进门。
隔壁镇没人认识春桃,陈姨妈还是点头了。
她说:“你去了就永远不要回来了,也不要再叫春桃。”陈姨妈问:“你以前叫什么?你改回你爹娘的姓罢。”
春桃喃喃地说自己已经忘了自己姓什么了,她叫春桃的时间比她留在娘老子身边的时间久得多,谁还能记得自己姓什么?
说完春桃就趴在地上哭。
陈姨妈想了想道:“不管怎么说,你也跟了我一场,既然没有姓,以后你就姓陈,叫陈逢生,在我身边的时候你只为自己着想,所以你要当姨娘我就让你当,因为我不想身边有心思活的人。谁知道最后只有你一个心思活的人吃阳间米吃到现在?”
但是嫁了人,能不能活到老就不知道了。
“姨妈在说让你你嫁了人,也别忘了自己怎么活到今天的。”段圆圆轻轻地说。
春桃是宁老爷的老婢妾。
陈逢生是新的。
她想做陈逢生,不想做春桃。
陈逢生心里酸酸的,以后自己就不是个东西是人了。
处理完陈逢生的事,宁家彻底闲下来了。
段圆圆趁着自己还能动就招呼着丫头婆子一起大扫除,务必要把家里里里外外都扫一遍。
她让宁文博这事敲了个警钟,屋子里毒不毒的进门跟卖菜似的容易。
以后毒死他们三个就好玩了。
宁宣也是这么想的,可他忙,没有太多时间耗在家里,段圆圆拍着胸脯把事情都接过来,没事就在院子里转悠看青罗她们打扫主人住的院子,宁宣看她忙得像个小陀螺有些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