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屋子人都嘻嘻哈哈地笑,荣富一下子回到了那口井水边,他支吾说自己昨儿吃多了青李子今儿屁股上有些蹿,下午他就不过来伺候了。
两个姐姐嫌弃地让他下去吃,自己跟宁文博一起坐着说话,吃完了又量身给宁文博做衣裳,宁文博撒娇非要让她们亲手做。
荣富看这一屋子人其乐融融的样子心里酸溜溜。
小蹄子骚得够劲儿,明儿老子让你们更舒坦!
这么想着,他悄悄跑到老太太屋子里跪着说他愿意帮老太太的忙,让两个姑娘好好伺候大爷。
老太太转转眼珠子,笑得气都喘不上来,说你是个忠心的,办完了这件事以后你就是他身边的大管事,谁都越不过你去!
荣富偷摸带着人跑到两个姐姐屋子里,往人嘴里灌了一壶如狼似虎的药,又叫人扒了她们衣服塞到宁文博床上。
荣富到现在都忘不了那两个姐姐张着嘴喘气想把药吐出来的眼神。
跟他娘在水里的眼神一样!
荣富一下子回过味了,狗儿的落水,他娘分明也是被人推下去的!
没几天两个姐姐就被送到了乡下,宁文博对他也冷淡起来,出门吃饭喝酒都带着荣华。可他依然拿着院子里最多的钱!他才是堂堂正正的荣大爷!
刘怀义提着一股金华酒过来,笑眯眯地叫他“荣大哥”,又亲自给他上了一盘子切得满满的凉拌猪耳朵,说要请他逛花楼松快松快。
荣富嚼了一肚皮,嘴上说着“大兄弟你也快吃,都是自己人客气什么?”刘怀义一伸手他就打筷子叫他吃花生米,心里骂刘怀义是势利鬼,日日在院子里充老大。
改明儿宁宣垮台,他让他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老大!
刘怀义也不生气,仍笑眯眯地给他倒酒。
荣富嚷着要他给自己换鞋子打洗脸水,嚷完了又说只要最有劲儿的姑娘。
刘怀义保证:“肯定有劲儿啊!兄弟不是我说,你去了就知道是好地方,不是你我还不耐烦带他去。”
渡人河不知道死了多少女人,简直是男人之家。
荣富迷迷糊糊地上了马车美滋滋地想。
娘啊儿子不一样了,荣华没了两个鬼丫头也没了,风水轮流转如今也转到儿子了。
过两年儿子攒够了钱就在乡下买几亩地做个富家翁,把你们都迁过去受些好人家的香火,咱们家再也不用跌跟头了。
这回荣富仍跌了个大跟头,而且再也没爬起来。
荣富消失之后宁文博屋子里狠狠消停了几天,没人跑过去撺掇宁文博跟宁宣斗法,看着青罗米儿几个也比以前更客气。
屋子里顿时又安静下来,大家私下都忍不住嘀咕荣华富贵不是什么好名字,没运势的人压得了一时压不了一世,接着就有人把自己儿子孙子改名叫李二娃张二狗,名字呢暂时就不取了,下人是没福气的人,取不了好名字,以后要是有造化还是爬到主子跟前求一求恩典,能从他们手上漏点儿福下来一辈子也享用不尽了。
办完了这事,宁文博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又问宁宣什么时候过来。
刘怀义苦着脸说衙门年关忙,大少爷实在抽不开身,他算账算得好大家都知道,好账房难找,咱们家过年都脚后跟打脚后跟,他们那儿也一样老爷再等等。
说完又带了个大夫进门说是大少爷给他找来看病的。
宁文博这下没办法说宁宣不孝,只得躺在床上被人死狗似的脱掉衣服裤子,翻来覆去地看。
屋子外头丫头婆子都没忍住往门上凑,大家都知道老爷跟如花似玉吃了药硬来,弄得上下都不成样子浑身生疮。
这大喜事也不是天天有的啊,到底热的怎么样也没人说清楚,简直急死个人。
宁文博跟板鸭似的被拉开在床上,浑身臊得通红,他觉得自己现在像个妓。
谁家大老爷们跟大白菜似的随便人看啊?
大夫问了几句,直皱眉道:“你这是补过了,虚不受补的道理难道你家没人劝你?”
劝是有人劝,可他压根就听不进去,谁难受谁知道,不吃他马上就要死了,吃了他还能舒服会儿再死,傻子也选吃啊。
等大夫走了,丫头婆子也散了,宁文博瘫在床上脑子里不停地转荣富的话,人到了这会儿也不想着荣华富贵了,他只想活着。
他扯着被子咕哝着问春桃:“那兔崽子还不来,我就说他心里没我这个爹,你还不信,傻丫头,人家哪记得你的好?”
春桃敷衍地说:“我现在就去骂臭他!老爷等着!”说完,带着南瓜子溜到门外边磕边乐。
宁文博在屋子里越想越怕,慢慢喉咙发出水烧开的声音。
他觉得这是真的。
宁宣是真的想害死他!
宁文博浑身哆嗦,咕哝着叫——春桃春桃!给我买几个红糖芝麻饼过来!
他想唱点儿苦肉计给宁宣看。
红糖芝麻饼是宁宣小时候最爱吃的东西,甜嘛,哪个孩子不喜欢吃甜的?宁宣也不例外。
可宁家的嫡长子怎么能喜欢跟别的孩子一样?宁文博长到十五六岁都没怎么吃过甜的,屋子里藏一粒白糖都能被嗅出来丢了。
渐渐亲戚朋友都不给他和宁宣带糖了,还以为他们天生不爱吃糖呢。
宁宣不一样,宁宣隔三差五就要溜到段家去放风,段老爷就爱吃糖油果子,他蛀牙不能多吃,武太太就让宁宣吃三颗段老爷吃一颗。
结果宁宣乖乖的都吃了,之后段家人上门拜年就老给宁宣带糖油果子和红糖芝麻饼。
老太太看不上糖油果子,后来就只有红糖芝麻饼了。
宁宣想着爹不好意思吃,拿到东西就掰开一半儿跟他甜甜地笑:“爹,我吃不完,你帮我吃好吗?”
宁家不让浪费粮食,儿子吃不完老子吃就不碍事了。
宁文博温和地说:“傻孩子,爹不爱吃这个你都吃了吧。”
宁宣才五六岁,也没多想,很快被弟弟妹妹拉出去玩了。等宁文博找过来他已经把红糖芝麻饼吃得精光,手上只有点儿糖稀。
宁文博拉着他边闻边哭,吓得宁宣脸色发白,闻完了宁文博又阴阴地骂:“不孝的东西,人前装模作样的当好儿子,人后吃得比饿死鬼还快,就不知道等等你老子?”
从此宁宣再也没吃过红糖芝麻饼,就连闻见红糖味儿都有点喘不上气。
宁宣已经很少去想那些陈年旧事,童年中的一点糖他已经不稀罕了。
作者有话说:
宁文博下线要写慢一点,主要是要处理一下他跟宁宣的关系。
今天赶上了!明天多更点把这个剧情结束。感谢在2023-07-12 22:12:29~2023-07-13 21:10: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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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父与子(二)
春桃翘着脚儿在院子里点脑子里认识的男人, 这回要嫁她肯定得嫁个活好钱多又疼人的。
里头这老东西,呸,不提也罢!
宁文博叫不到人不罢休, 在里头不停地连声地叫唤春桃,丫头婆子都听到动静跑过来问:“老爷什么事啊?春姨娘在太太跟前伺候人呢, 有什么事吩咐我们就赢了。”
宁文博嫌她们不是自己屋里人, 丢脸也不肯让她们知道,进去一个他骂跑一个。
丫头婆子实在没办法只能踮着脚溜到春桃跟前说:“春姨娘, 我替你磕瓜子儿, 你快进去看看老爷吧, 他非要你不可啊!”
春桃把瓜子一丢,骂骂咧咧地进去了。
最近她琢磨出一点味, 想着自己改嫁绝不能在宁家人眼珠子底下打转。
宁宣就是个狼崽子,咬人连毛吞的东西,让人一点儿毛病挑不出来就把事做绝了。
自己知道他们家这么多丑事,那天打个喷嚏想起来九条命的猫都不够死的。
不成,她干完这一票得想法子跑得远远的。
想到这, 春桃跑过去温柔地听了说:“红糖芝麻饼啊?好好好,我这就让人去买。”
红糖芝麻饼很快买了一大堆回来,全部整整齐齐地叠摆在桌子上,弄得屋子里都是甜腻腻的味。
宁文博舔舔嘴唇也想吃, 他还不乐意让春桃瞧见,东西一到就挥手让春桃出去, 自己偷偷藏了一个在枕头底下, 等人走干净了又掏出来用牙齿磨。
新东西总归不如老东西好, 快二十多年没吃过这玩意儿, 牙齿半天磨不到红糖心。
宁文博只能跟婴儿似的含在嘴里用口水慢慢化, 他想起宅子里的娇妻佳媳孝子贤孙,一下觉得自己离她们很远,好像隔了二三十年。
那会儿自己也是这么被娘抱着喂红糖饼。
娘笑眯眯地看他啃下一块儿就说哎呀我儿子长牙了。
现在他的儿子也长了牙,自己还是咬不动红糖饼的样子。
“大少爷你来了!老爷刚还在里头念叨你。”春桃谦卑恭敬的声音在外头响起来。
宁宣刚处理完衙门和铺子上的事,身上的衣服还没换,他马不停蹄地跑过来,一进院子就闻到浓厚的药味和红糖味。
他皱着眉扫了一圈,院子里婆子丫头都齐刷刷地垂着头给他蹲福,再看花草树木都被打理得一点儿败叶也没有,整个院子都干干净净的,病人住在里头一点儿也不遭罪。
宁宣扫了一眼就让他们都下去忙,只留下春桃一个人在跟前。
春桃心惊肉跳地看着脚尖,就怕宁宣把自己拖下去打杀了。
宁宣问:“老爷在屋子里说什么了没有?”
看着斯斯文文的,连老子也敢药。春桃嘴巴闭得紧紧的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门清,她略过老头子咒人的话直挑着好听的给他学了一遍,冲屋子里指道:“满满一屋子红糖芝麻饼,老爷就盼着少爷来呢。”
宁宣难得怔了一下,眨眼他就知道宁文博想做什么了。
他不想跟宁文博唱这个戏,他嫌恶心!
宁宣掉头叫住两个婆子进屋子把红糖饼全分下去,眨眼宁文博就在里头开始嚎,嘴里呜呜咽咽的瞧着倒不像是在哭,像在骂人,就是不知道在咒什么。
等屋子里红糖味散干净了,宁宣迈腿进去叫了声爹。
宁文博嚎得浑身是汗,自己偷摸把糖饼塞了一个在枕头底下,看儿子进门他掏出人参狠狠咬了一口,他清清喉咙躺在床上气若游丝地说:“你来了?来把爹扶起来,咱们父子两个好好说会儿话。”
宁宣也不嫌他脏,闻言两步走过去把靠枕拿出来给他垫着,宁文博藏的红糖饼一下被压得稀烂,红糖浆在被子里黏黏糊糊地流了一床。
宁宣跟没闻见似的,恭敬地站在床头上温和地问他爹身体怎么样,中午吃了什么,儿子不在也要好好保重身子。
说完了就撩起袍子坐在椅子上不开腔。
宁文博看他一点儿假惺惺的样子,心跟掉在油锅似的,这狗东西心是真硬啊,可他还是得把苦水咽下去。
宁文博用力从床头掏出一个盒子递给宁宣,里头装的都是田庄地契什么的,他带着哭腔说:“爹老了,不中用了,家里有你有娘在,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这么叽里咕噜说了一串,宁文博最后才提出要求,说他想要去三清观修身养性。
老太太是三清观常客,宁文博跟里头的道士什么的都熟悉,过去住着比在家里有活头,就是为了他的钱,道士们也不会让他平白无故没了。
他现在就怕宁宣不要他的钱。
宁宣数着上头的东西,两千多斤盐引子,几间在江南的宅子铺子,还有十来个姑娘的卖身契。
来历写得清清楚楚,都是花楼里买出来的,年纪大的都二十多了,年纪小的也有十五六岁。宁宣估摸着这都是宁文博挑出来要调理好要送人的姑娘。
宁宣捏着东西半天想,自己可真有个好爹,这么些东西,他和娘见都没见过,这么多年全让那两个妾享受了。
以前他不掏出来,现在掏出来做什么,难不成他以为自己要他的命,想花钱买命?
想到这个宁宣浑身血都不动了,自己在他心里就是个会弑父的逆子?
宁文博瞧着儿子的影子,瘦瘦长长的跟把出鞘的剑似的,又看他拿着东西不说话,怕他要黑吃黑,顿时心慌得厉害。
自己才四十多岁还有半辈子没活,怎么也不能栽在自己儿子手上。
这么一想宁文博眼泪止不住地一股一股往外冒,他抖着声音说:“你来了?要不要吃红糖饼?爹还给你藏了一个,爹记得咱们父子两个都爱吃这个。”一想红糖饼已经被人丢出去了,他眨眨眼又说:“孩子啊你记得小时候我带着你千里迢迢去江南拜访王家人吗?”
他一个人自言自语,翻来覆去都是五六岁的事,宁宣再大点儿他就不记得了,谁知道没人搭理竟然还越说越来劲。
宁文博问宁宣记不记得去王家送银子的事:“那会儿王家人都指着咱们家的银子吃饭,我带着你过去好几次,人家瞧着笑眯眯的,给咱们爷儿两个用的筷子碗说是专门打的,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嫌咱们脏,不愿意跟咱们一个碗吃饭,咱们一走人家就把咱们沾过的东西丢了。”
这么多年过去宁文博说到这个还是眼冒凶光,他顿了顿又笑起来:“后来我带你过去再也没在王家用过饭,饿浑身发抖都不肯喝他们一口水,出门就溜到来客楼敞开肚皮吃太湖银鱼吃莼菜大螃蟹,吃得扶着墙吐了一地,好多人都说咱们是四川来的乡巴佬,没吃过好东西。咱们父子那会儿多好啊。”
宁宣依然不搭腔,但这些他都记得。
老太太想把大孙子带给娘家看,她说宁宣长得好,想着送他回去搞不好能得王家喜欢呢?
他们大包小包地一走,老太太心疼送出去的银子娘和大姐遭殃了,顿顿都得吃青菜豆腐给他们父子祈福,等他回家,两个人都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宁宣最讨厌宁文博带自己去江南吃香喝辣的日子,因为他忘不了家里还有两个人在受苦。
说到这个他水都喝不下去了。
让宁文博去三清观享福,到时候又闹得鸡飞狗跳的,宁宣想回绝。
宁文博看出来他的意思,嘴上说得更急,一个劲儿说宁宣是个孝顺的孩子,自己想去的那个山也近,马车走个五六天就到了,要是娘儿几个想他了就过去看看他。
最后几乎是声泪俱下地求这个儿子了,宁文博道:“你婆娘大着肚子就快生了,我去给她们祈祈福不也是好事一桩?外头人哪有自家人用心?你就让爹走吧!”
给表妹和娘祈福?
宁宣表情有些变了,段圆圆和娘身子骨都不算好,一个要生了一个大病初愈,他自己不信鬼神,轮到家里两个女人身上,宁宣倒宁愿真有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