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要生气了,曹生看他眼睛一凸,透过他的眼镜片儿都能瞧见他的火气。赶在老刘骂人前他发话说:“老刘,奇爷是开玩笑呢,我也在和他开玩笑。你先出去吧,我这里留他就行了。”
“这怎么可以,我得给少爷您喂饭呢。您手不方便抬,自己怎么吃饭?”老刘可不放心杨奇照顾曹生,在他眼里,杨奇就是个莽夫。
杨奇看老刘这扭扭捏捏的样子实在是烦人,他把葱油面放到桌上,搀起老刘就往外带。“您老放心吧,曹生是我长官,我肯定得敬重他,爱护他。”这一边说一边把人往门外赶,最后把门索性锁了,不管老刘怎么敲门他都不开。
曹生微微抬头看向房门口,看见老刘推着小眼镜儿从门上的玻璃往里看,那样子惹他笑了出来。“你就逗他吧,他准得到我大哥那里去告状。”他侧头与杨奇说。
杨奇可不在意告状这事儿,他给曹生把上半身微微抬起,把放在置物柜里的枕头拿了一个来给他垫着。“你这手术做完有两天了,伤口长的怎么样?抬上半身应该还行吧。”
肩胛伤的厉害,曹生将上半身抬起来还是会费力,甚至有点疼,但是这些他都可以忍耐。再说,能坐起来总好过一直躺着吧。他看杨奇小心翼翼的样子,便让他放松,说:“没事儿呢,我再养两天应该就能活动手臂了。打了那么多仗,受伤我可是有经验的很。”
“哟,你这嗓子是怎么了?”杨奇听着曹生说话的声音吓了一跳,刚刚就觉得不对劲,便皱眉说:“你可别和我说是医院做手术没给你上麻药,嗓子给嚎哑了?”这是真关切,不是开玩笑。
曹生轻笑一声,回答:“和狗日的干仗叫哑的。”他也不知道那天晚上到底是有多拼命地嘶吼才能将自己的嗓子弄成这副模样。那时候的他就像是想要冲破困境的猛兽,恨不得将自己的血化作炙热的岩浆洒向敌人的面庞,将自己的骨化作最锋利的刀刃砍向敌人的骨头。回想当时的种种,他这才体会到什么叫做不畏牺牲。
杨奇夹了一块葱油拌面,他把面在筷子上绕了绕,方便曹生张嘴吃进去。“你这太拼命了。”他看曹生吃了一口,便就夹第二口,“你知道我后来在哪儿待着吗?我特么和开战车的最后打不过了只能躲在战壕里避子弹。你可不知道,我视线以内,除了开战车的那个人,就没有活人。”回想当时的惨状,只能说是死里逃生。
曹生将嘴里的面咽下去,他疑惑地问杨奇,“那个开战车的人怎么没见着呢?”想着和杨奇一块儿,总该是活下来的。“还有小王呢?奇爷可有他的消息?“他心里还记挂着小跟班,不知道这场战役下小跟班有没有活着。
杨奇给他夹了一块辣肉,他一边夹面一边无奈笑说:“开战车的那个兄弟被打中肺部,一个晚上就凉了。倒是小王这个瓜怂,他运气好,跟着伤兵营的走了。这场战他都没有轮上,估计还在养伤呢。你可不知道,他那个屁股和后背炸的呀,趴在床上好几天,都是我给他送的饭。”说到小王,他将停下了卷面的动作,煞有其事地低声问曹生,“你……那些天去哪儿了?”
曹生知道他会问,可是他不知道怎么回答。看着对方,微微笑了笑,摇头说:“我哪儿也没去,就是入了太虚幻境,做了一场游园惊梦。”他说的婉转,不知道杨奇能不能听懂。
“要不说你是读书人,跑了就是跑了,还说的那么好听。”杨奇就是没听懂,他撇撇嘴将面往他嘴里塞。“还好你回来了,你那小跟班可真是烦死了,天天在我跟前叨叨,问‘我们排长去哪儿了呀’。”他恰着嗓子学着怪声说道。
小王倒真是这个性子,曹生扑哧一笑。笑过后,他便回归正经,说:“奇爷,这一路多亏有你,我曹生能有命活到今天是因为有你。”刚刚插科打诨曹生就当是寻个乐子,但救他的这事儿他是一定要说两句谢谢的。没有杨奇拼命把他带出来,他不会有命躺在这儿。“我知道当初入伍的时候,我爹给了你一笔钱,让你照顾我。当然,你愿意答应他不仅仅是因为这笔钱,还有是他老人家答应了给你找你二弟的下落。你说都这么些年了,你二弟有消息吗?”
杨奇知道曹生聪明,他把他弄回曹公馆就已经表明了自己和曹家有交易。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他也不放在心上。他现在是真顾念曹生的兄弟情,并且想开了很多,“嗐,随他的命吧。我找归我找,他要是真有心,还顾及家里的老母,自然会把消息透露出来。若是找不着,那就当死了吧。”这个话题稍显沉重,他一转腔调,轻松地说:“别说这事儿了。我为了把你弄回来,把我那个美国手表给人了。我损失大发咯,你曹家有钱给我再弄一块表去。”他将自己原先带手表的手腕展示出来,告诉曹生现在那儿空空荡荡的,缺一块表。
曹生见他不愿意提这些,他知道他是在不好意思。一个大老粗还有别扭的时候,可真是有意思。“行啊,给你弄一块表。美国手表有什么好的,给你一块瑞士手表。”他答应了,等他出院后便就去给他拿一块好的来。
面条吃完了,曹生看杨奇打算把烧麦给他吃,他连忙制止。“别,我吃饱了。”他看着这个烧麦不错,便就让杨奇吃。杨奇倒也是不客气,直接调转方向把烧麦塞自己嘴里去,并且一边咀嚼一边夸奖他曹公馆的伙食不错。见他吃的开心,曹生心里有个正事儿压着,实在是得问。“奇爷,你我现在算是溃军还是逃兵?”这话很严重,事关他们的性命。
杨奇原先还想要夸两句这烧麦里的肉粒大,这个问题把他弄得胃口都没有了。他将嘴里的糯米都咽下去,想了一会儿,说:“部队都给狗日的打散了,反正我手下的人是都没了。溃军是板上钉钉的,就是这个逃兵得看上峰如何定义了。”他的意思是,若是有人放他们一马就可以重新归队。若是要杀一儆百,以儆效尤,那就难逃一死。
这个事情很严重,曹生想着此事只能容他父亲去周旋一下,不然贸然回去只能是用来填枪管。“你且在曹公馆再待上几日,等我出院后再做打算。”
“你还打算回军队啊?”杨奇看他这表情觉得他是打算重新扛枪的,可他的身体恐怕支撑不住。他指着曹生的肩胛骨,说:“就你这个伤,没有个两三年估计都好不了,你是不要手臂了?”
曹生感叹,浅笑说:“我要是贪生怕死,就不会毅然决然地退学去军校,甚至这一身的伤也就不会有了。从弃笔从戎的那一刻开始,我的心中便就将家国大义放置于我个人性命之上。况且,多少弟兄死在我们的眼前,外敌又是如何欺辱我们的妇孺老人?我不是没有看过,你也不是没有经历过,所以,谈何离开呢?”
“文绉绉,都是你的道理。”杨奇翘起二郎腿,用筷子夹了一个黄米凉糕往嘴里送。“你这些话也就当着我的面说说,要是让你大哥听见他得把你锁起来。要是你爹听见,当场就能被你气厥过去。”他可不是开玩笑,曹家人对于这位二少爷的参军行为一直都是不支持的。
可那又如何呢?曹生就是这么想的,他也打算这么做。看着窗外的日头高照,晒在他的脸上热辣的厉害。“你回去吧,天热。”他要休息了,还有老刘在门口偷听也听的够久了。他得照顾好老人家的腰,别让它闪了。
杨奇是个干脆的人,他二话不说站起来,把桌上的吃食都给收拾了。“行吧,那我走了,过两天再来看你。”他将饭盒整理好,临出门前,他在曹生耳边问了一句他藏在心底很久的话。“嘿,你那个相好的到底是伤兵营里哪一个小护士?看在我救你一命的份上,你和我说说呗。”
“滚!”曹生不客气地回了一个字,随后就是将老刘叫进来把杨奇撵走。
作者有话要说:
P.S.在上海的小伙伴们,强烈推荐葱油拌面加辣肉浇头。。。是我心中本帮菜式里的白月光。。。。
不知道为什么就越写越多了,好像太啰嗦了,好讨厌这样的自己啊。。。要慢慢改正。
喜欢的小伙伴可以收藏呀~谢谢
第53章
“璐璐,你明天想要出院吗?”陈山桓上午忙好自己手头上的病人后就来给姚璐璐复查。顺带,他把姚璐璐的衣服鞋子都给带来了。“喏,衣服都给你洗干净了,钱包什么的我都没有动,你自己检查一下东西有没有少。”在小表妹住院期间,他一直暂时替她保管这些。
这是姚璐璐醒来后在医院的第三天,伤口虽然刚刚长上,但是出院倒也不是不可以。“可以呀,听表哥的。”她看陈山桓拿了一本簿子,知道他是在记录她的身体状况。她将衣袖和裤腿撩上去,把伤口展示出来。“结痂结的七七八八了,我可以自己上药的。”尤其是帮她换药的小护士总是阴阳她,她觉得还不如自己弄。
陈山桓抬起她的手臂,用指腹轻轻触碰她结痂的伤口,看见对方没什么反应,觉得的确可以出院了。他是支持她出院的,毕竟住院费不便宜。“行啊,我开一点药给你。就是少碰水,注意伤口的卫生。现在天气热,容易出汗,你不要回家就红肿感染,这样就又得回来住两天了。”他将检查好的结论写到簿子上,一边写一边说着他的安排,“我明天轮班休息,正好早上来过来送你回去,你把东西收拾好。”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摆在桌上的奶油蛋糕和水果,给出了一个处理的方法,“奶油蛋糕放不住的,你要么今天吃掉一点,剩下的分分掉?还有那个青皮橘子,你就扔掉好了。”带来带去,他觉得麻烦。
姚璐璐已经吃了一块奶油蛋糕了,讲实话,不好吃。至少,她觉得没有红宝石的奶油小方好吃。“全都分了吧。表哥你带到科室里去给你的同事们分一分,可以用来做做人情,反正不要浪费粮食。”至于阿平嘉定亲戚种的丑橘子,她同意陈山桓的提议,扔掉它们。
“这倒也是个办法。那么,我现在就拿走咯。”陈山桓把记录病情的簿子收起来夹在右手臂腋下,将刚用过的钢笔别在白大褂的标袋里。他把蛋糕盒子上的扎绳扎扎紧,右手提,左手托着。临走前,他低声叮咛姚璐璐说:“我和你说,你一会儿不要再想方设法地上楼去问你朋友的下落。那姓刘的老头子说你昨天晚上又猫他少爷房门口去了,他生气的不得了,上午跑到院长办公室是大吵特吵,各种上纲上线。”
姚璐璐没想到这老头这样小鸡肚肠,她真是搞不明白,他作天作地是为了什么。她皱着眉头,不免带着情绪说:“我就是在门口说话的,况且是里面的人主动问我找他干什么,那我就开门见山咯。我也不想打扰他的,我就是问一句话,问好了就走。他要是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没什么好扯皮的。我不懂这老头为什么就非要觉得我在勾引他家少爷。”说到这儿,她这一口气都能叹出血来。“明明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儿,说白了就是一句话、两句话的事情,非得弄的好像是我要害死他少爷一样。再说,他也不看看他家少爷躺在床上和一块破棉花似的,谁家小姑娘能看得上这样的?上海滩上富少那么多,勾引谁也不勾引个半瘫。难道是闲日子过的太舒服,找点佣人的活儿给自己做做吗?”她是越说越生气,话越说越损。
陈山桓眼神示意她少说两句,他知道自己小表妹不是这样的人,她惯常就是一个清高的性子。“行了,行了,人家也没有瘫痪,被你说的好像命不久矣似的。他还是有站起来的希望的,只不过是伤势重了些。”意识到自己把话扯远了,他赶忙收回来,“算了算了,找人都是慢慢找的,你这样吊死在一棵树上也不是个好办法。况且,你朋友也不一定认识楼上的这位,或者说是楼上的那位也不一定认识你朋友。毕竟人家家里显赫,军衔应该不低。那种在上面的人有几个能记住下面人的名字的?我看你呀还是想想别的办法,最好是从基层打听。”
“表哥,我问你哦,排长是什么样的级别?是高级的还是低级的?”姚璐璐听了陈山桓的话后忽然意识到她不懂军衔的道道儿,也不知道曹生这个西北粮油商会会长的儿子算不算的上名门?便宜表哥说的有道理,她冒冒失失地去问别人说不定别人还不知道呢。
哟,看来小表妹的朋友是个小长官呢,陈山桓算是套出一些话儿来了。他啧啧嘴,推了推眼镜儿,煞有其事地科普道:“讲道理,排长这个职位不算高,甚至是有点低的。不过,像是楼上那种家世的,一进去肯定得是二等军官少校起步吧。排长那可是三等军官里头的最末位,属于炮灰里稍微高级点的。别说是让长官知道有他,就连面都不一定能有机会和长官见过吧。”他看小表妹的表情越来越凝重,换了个口吻安慰说:“不过,在战场上,排长这一号倒是得真刀真枪上,用血肉之躯来阻挡敌人的炮火。我倒是觉得他们是英雄,上等的人物。”他束起大拇指,表达着他的敬畏。
姚璐璐满脑子都是刚刚曹生说的‘炮灰’两字,如果是按照她学过的历史书上写的那样,曹生的那一场战役很是惨烈。若是他真的做了炮灰,恐怕她现在的寻找都是白费功夫。“我要去哪儿找才能找到一些消息呢?”这问题就像是喃喃自语,不但是在问陈山桓,也是在问她自己。
“随缘吧。若是有缘你会与他见到,若是没有缘分只能说他躲起来了,想下辈子和你再做朋友。”日本人突破防线打进来的消息已经满大街地在‘宣传’了,陈山桓不敢帮她找,甚至连问他朋友的信息都不敢问,因为他怕得来的消息是‘就义’。如果是这样的消息,他会不知道如何去与姚璐璐说明,他会躲闪,他会担心她难过。所以,还是不知道的好。这个世上的人要难得糊涂,如此才能活的稍微有那么一点顺心。“璐璐,你要学会看开。你得学会放过你自己,这样你会更强大,当面对麻烦或是困难的时候都不会被轻易击倒。”他是真心地在开解姚璐璐,希望她不要去寻找这个可能会让她伤心的朋友。
陈山桓说的话放在现代就是典型的心灵鸡汤,这对于姚璐璐这一代喝多了鲜鸡汤从而经历过很多毒鸡汤的人来说没有用。况且,她本来就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她对于1937年的姚璐璐的人生是没有使命感的,说简单点,她并不在乎这个姚璐璐的人生会怎么走,她在乎她这个2018年的姚璐璐来这个世界的首要目的是寻找到那个打扰了她2018年生活的老黄历曹生。她不想反驳陈山桓,因为他们的信念不一样,他们生存的环境不一样,他们的目的也都不一样。她看了一眼这位便宜表哥,轻轻点头,浅浅笑了笑,像是她无数次在办公室对着主管做的那种似是而非的回应。
17:30,曹彦在晚上吃晚饭的时候会抽空来陪自己的弟弟吃一顿饭,并且亲手给他喂餐食。他将一身疲惫都卸下,到了曹生这里就会表现地很是温馨。“今天听老刘和我说,杨奇早上来陪你了?他还给你喂了早饭?”他舀了一勺小米粥送到曹生的嘴边。
曹生一口吃掉,然后点点头。“是啊,他来以后我的心情好了不少。”他抬眼看了一眼老刘,然后露出一对酒窝,微笑说:“老刘每天陪我辛苦,可还是无聊了些。有杨奇来和我说说话,我觉得这房间里都有了人气儿呢。”他想让老刘别来陪了,他一个老头子天天在他耳边说那些老八股的东西弄得他心里累。
“你开心了,大哥我就也开心。”曹彦舀了一颗小米粥里的红枣给曹生吃。“老刘是关心你,我不安排老刘在你身边照顾,我不放心的。况且,这两日我忙生意脱不开身,多亏了老刘在你这里,我才能安心处理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