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明杰远远看了一眼店铺,心里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让一让。”他对着围观群众说。
在底层老百姓眼里,警察是一个十分具有威慑力的职业,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警察来了”,围观的人群便自动分开了一条路。
阮舒跟着任明杰过去,映入眼帘的就是泼在墙壁上的油漆、店里四散的零配件,还有倒在了地上的那一排货架。
原本角落里堆着的轮胎已经歪七八扭的落在地上,其中有一个米其林轮胎不知被谁划了一个很长的切口。
店内四五个彪形大汉手里拿着折叠刀和电击棒对着屋里东西正在踢来踢去。
张铭宇正在店里赔笑,“差不多得了,谁做生意也不容易。”
陆祁迟在门口站着抽烟,仿佛屋内发生的事与他无关。
阮舒盯着他的动作,只见他一直挺拔的脊背此时佝偻着,仿佛上面有万千重担。
不自觉的,她的脸色冷了下来。
任明杰一看屋内的架势,连忙招呼身后的两人进屋维持秩序,“小胡、小刘,快进去看看,别伤着人。”
两名辅警跑进去。
陆祁迟原本一直垂着头抽烟,听到动静后,抬头,目光在看到任明杰旁边的阮舒后,抽烟的动作微微一顿,目光中有一丝闪躲。
下一秒,不知想到什么又抬起头来跟阮舒对视。
阮舒的神情很严肃,眼神也没什么温度,整个摄住他。
一瞬间,身边的吵闹仿佛停止了。
陆祁迟脸色先是沉了一下,随后又轻叹了一口气,站起身,跟任警官打了声招呼。
然后走到她身边,不动声色地挡住屋内纷乱的场景。
“怎么没去练车?”
他专门掐着时间给虎子打的电话,那时候阮舒应该是在练车才对。
再加上跟虎子交待的去买东西的时间,回来怎么也得一个小时之后,这样的话,能让他把店里恢复如常。
她不会看出来有什么问题。
阮舒跟他说了一件跟现场无关的事:“陆祁迟,你今天一天都没回我微信。”
陆祁迟一怔,低头笑了下,原来她刚刚的眼神是在怪他没回微信。
在这种情形下,她在意的竟然是这件事。
“好,我现在回。”陆祁迟掏出手机,回复。
伴随着手机微信提示音响起,阮舒满意了,也暂时不想跟他计较。
她转头看任明杰,一字一句道:“任队长,我认为这几个人的行为十分恶劣,已经构成寻衅滋事了,您觉着呢?”
任明杰猛咳一声,没接她的话茬,不过他确实得做出个态度来,对着屋里喊道:“干什么呢?”
屋内几人停了动作,齐刷刷转头往外看。
最外面那个人最先看清任明杰的脸后,露出一个笑来:“任警官,什么风把您给招来了?”
任明杰皱眉黑了脸:“邹峰,跟你们说过多少次,暴力行为解决不了问题?”
邹峰对着任明杰做了个立正的姿势,满不在乎地听着任明杰训话,显然都没往耳朵里进。
他嬉皮笑脸道:“知道了,以后绝对不这样了。”
说着对其余几个人一扬手,“走了,哥几个,给任警官一个面子。”
任明杰作势就要往邹峰身上踹,“快走!都不能让我消停会儿。”
看样子,这件事就要这么结束。
阮舒皱眉开了口:“等等。”
所有人的动作随着她这两个字停了下来。
阮舒指着满地狼藉,问:“你们就这么走了,这些损失怎么算?”
邹峰先是一愣,然后仰头哈哈大笑,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他跟其他人互相看了眼,“损失?她现在是在跟我说损失吗?”
其余人也都笑,笑她不知天高地厚。
第57章 你也不想让我掺和吗
张铭宇走过来拦住阮舒,压低声音道:“妹子,这事儿你别掺和。”
说着他还看向陆祁迟,努努嘴,无声道:“你不管管?”
阮舒听罢回头,目光灼灼地看向陆祁迟,问:“你也不想让我掺和吗?”
陆祁迟看向阮舒,她的瞳孔在阳光的照射下变成了金黄色,散发着波光粼粼的光。
她的神情很认真,没有不高兴也没有发脾气,就只是单纯的问一个问题,如果他回答是,那她就不会再说一句话。
她完全尊重他的意见。
可是个“是”字他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说他卑微也罢,他就是享受这一刻阮舒不问缘由替他出头的感觉。
“你打算怎么办?”他问阮舒。
阮舒挑眉,知道了他的答复,对着他笑了下:“看着。”
一个自信而张扬地笑,陆祁迟却心跳如擂鼓。
他已经忘了昨晚的不愉快。
如果婚姻对她来说真的只是一个逃避,亦或者说只是她一时的乐子而已。
他现在也十分庆幸,当初阮舒选中的那个人是他。
邹峰看不得这两人在这腻腻歪歪,上前两步,质问她:“你跟我要损失,那我的损失你打算怎么赔?听没听过一句话: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阮舒直视那人的目光,呵笑一声:“那你想要怎么赔?”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脸上也是一脸淡然,只不过眼睛中却流露出对这几人的蔑视。
这种瞧不起人的气场,无形之中激怒了几人。
邹峰面目有些狰狞,这种眼神让他难以招架。
恰恰,这样的眼神他也见过无数次了,而后总会跟一句:“他能有什么本事,不就是发了死人财。”
脑子中一时间涌出很多声音,让他无从分辨,而驱赶这种声音最直接的一种方式就是赶走它。
邹峰猛地抬手对着阮舒的脸颊就要扇过去,阮舒嘴角噙着一抹笑一动不动,就在那双手要落下来的时候,突然从旁边横插过来一只手。
是陆祁迟。
只见陆祁迟捏住那人的手,一个用力,手腕便折成了一个弯曲的角度。
那人瞬间哀嚎起来:“陆祁迟,你他妈——”
陆祁迟手上又用了几分力,冷声道:“好好说话,动什么手。”
随即哀嚎声又起。
阮舒看见陆祁迟另一只手竟然还夹着抽到半截的烟,那残留的烟灰都没有掉落。
她低头笑了下。
邹峰在此刻才意识到,原来之前陆祁迟都是故意不还手,而这人一旦狠起来,自己的三拳两脚根本不够看。
陆祁迟对邹峰出手的动作成了一个标志,屋内剩余的几个人,都要冲过来,张铭宇和虎子一人拦住一个,扭打起来。
两个辅警在中间想要拉架,却无从下手,只能干着急,拦住剩下的两个人,避免他们再次起冲突。
虎子对付的那人比他高不少,他一点优势也没有,一个不留神那人一拳打到了虎子脸上,脸上瞬间青红一片。
这时从人群中走出来一个人,将虎子面前的人制住,不让他接着动作,却无形之中让他处于了劣势。
虎子趁机连忙往他肚子上踹了一脚,那人闷哼一声。
一时间,事件升级成大型乱斗现场,整个屋内都乱成了一锅粥。
只有阮舒一个人游离在事件之外,他看向帮忙的人。
是那个跛脚的男人。
任明杰吼了一声:“都想进局子里蹲着是不是?”
众人动作停下。
“邹峰领着你的人赶紧走!”任明杰下了指令。
那个叫邹峰的人瞪着眼用手指了指阮舒,往地上啐了一口,“走!”
“等等。”阮舒再次叫停。
这下,任明杰的脸色也有点不好看了。
阮舒再次问任明杰:“任警官,你刚刚应该看得很清楚吧?是这个人先动的手。”
她用手指了指邹峰,接着说:“陆祁迟是被动的,再加上他们今天的所作所为,请问算不算寻衅滋事?”
任明杰没回答,知道阮舒是一个难办的,从她一下车,他看到她的穿着就有预感,今天这事儿恐怕不能善了。
像这种有钱人都是懂法的,她可以用一切方法激怒你,让你做出反应,而整个反应正中他们下怀。
并且对于他们来说赔多少钱根本不重要,他们要的就是一个理,就是得把这口冤枉气出了。
想明白了这个,他换了一种方式,笑着跟她说:“你不了解情况,他们呢,之前有点过节,小陆家呢有错在先——”
“之前的事?”阮舒打断他,“那意思就是今天的事陆祁迟没有错,而这你也心知肚明对吧?”
任明杰被噎住,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阮舒也没指望着他回答,转而看向邹峰,问:“你刚刚问我你的损失怎么赔?你想怎么赔?”
邹峰没看见任明杰给他的眼神,直接恶狠狠地说出一个数字:“三百万。”
阮舒眼睛都没眨一下:“好,我同意。”
邹峰和屋内所有人都呆住了,愣愣地看向阮舒。
三百万能干什么。
能在这个城市里全款买两套九十平米的小房子,能解决掉生活中大部分的问题。
“之前的事清了。”阮舒声音顿了一下,紧接着手指指了一圈屋内的人,问任明杰,“那他们是不是犯了寻衅滋事罪了?”
任明杰也没想着把事情闹大,跟阮舒赔笑道:“这也不至于,我跟你保证他们以后再也不来闹事怎么样?”
阮舒呵笑一声,缓缓开口:“好,不拘留是吧?那我自己找律师去法院起诉,我记得法条规定寻衅滋事是五年以下有期徒刑。”
平地一声雷。
邹峰带来的几全都面面相觑。
这剧情走向不对啊,他们是想发泄怒气,可是不想坐牢啊。
并且看这个女人的架势,也不像是作假。
任明杰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程度,这女人简直就是软硬不吃。
他把阮舒拉到一边,单独跟她说:“这事呢,邹峰确实有错,要是真的闹大,两边人都得拘留,你起诉的话也浪费人力物力,折腾得起吗?”
阮舒:“我有的是时间,也有钱。”
任明杰:“……”
第58章 看起来不是一路人啊
任明杰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定要平静,当了这么多年警察了,什么没见过。
他慢慢开口:“你有时间有钱不假,陆祁迟呢,这小子聪明,你也能看出来他一直憋着一股劲,他为什么一直忍着,就是想过安生日子,不折腾,你也知道,邹峰他们家人没了,心里有怨气,所以面上过得去就行了。”
这话一出,不免让阮舒想起之前虎子说过的话,他说报过警,事情不但没有得到解决反而还助长了他们的风气。
况且,在阮舒的印象中,高中时陆祁迟的家庭条件十分不错,但现在却一副穷困潦倒的模样。
钱去哪里了。
一部分充公?
另一部分恐怕就去支付了赔偿金。
阮舒抱臂,神色平淡道:“据我所知,他们应该已经拿了不少钱吧?拿了钱还在不停过来打砸抢,那就是寻衅滋事。”
任明杰怎么能不知道这个道理,可是有些事并不是单单凭一个理字就能说得清的。
他长叹一口气,说:“自从小陆在这里开店,我也跟他打了两年的交道,知道他有能耐,现在他这个门市虽然小,但是远近都打出了名声,有多少人不远万里过来让他改装车,他能走到现在不容易,你要是闹大了,舆论会完全偏向他吗?”
阮舒听见这话,犹豫了,因为她知道不会,毕竟人命大于天。
她是新闻工作者,知道舆论对一个人的影响有多大。
任明杰见她表情有点松动,就知道自己把角度选对了。
他趁机提出一个建议:“这样,我让邹峰他们跟你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如果发生,你就起诉,我去帮你作证,还有那三百万……”
阮舒笑了下,打断他:“任警官,你不会真把我当成是做慈善的吧,谁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我会查当初的法院判决书和陆祁迟的支付记录,如果确实还差三百万,我一分不少明天就付清,如果没有,那我也不是冤大头。”
任明杰明白了:“懂,我懂,那我刚刚的提议……”
阮舒没答,转头看向陆祁迟,那人长身玉立,此时正在给那个跛脚那人散烟,那人不知在跟陆祁迟说些什么,而陆祁迟指尖的烟已经烧到了烟蒂。
她看不出来两人是之前就认识,还是由今天这个契机结识。
阮舒思绪有点飘,正如她之前所说,她很喜欢一件完美东西中出现的残缺。
因为她从来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完美。
但是陆祁迟的高中就是完美的,所以她敬谢不敏。
而现在,陆祁迟身上所发生的所有事,构成了他的那一点残缺。
以前他肆意张扬,现在能隐忍低调,还可以游刃有余的跟三教九流的人处理好关系。
他这个人就像是一团雾,你可以很近的触碰到他,却看不清他的全貌。
越是看不清,就越是想靠近。
许是感受到阮舒的目光,陆祁迟抬眼,看到阮舒落在他脸上的目光,似真似幻,像是在看他,又像是透过他在看别的什么。
他皱眉,阮舒却回了神,一刹那,她便望进了他的眼睛里。
他的眼睛中仿佛有千言万语,最后全都汇聚成一种感受:他在担心她。
阮舒对他安抚性地笑了一下。
陆祁迟放下心来,也弯了弯唇,继续跟旁边的男人聊天。
他们之间的互动自然也逃不过那人的眼睛。
那人将手中的烟点燃,问他:“不放心?”
陆祁迟摇头,“我在这盯着,不会出什么岔子。”
“不怕被别人笑话,自己家的事还需要一个女人帮忙出头?”
陆祁迟调侃:“看不出来你还有大男子主义呢。”
那人无奈笑了下,没再说话。
陆祁迟眯了眯眼,他认为这种事没必要跟别人说,他明白,阮舒心里也清楚就够了。
在他看来,阮舒其实是一个对亲情还有人际关系十分淡薄的人,能被她归为自己人的人屈指可数。
她是土生土长的衡安人,父母都在这座城市,可是当她一个人住公寓遇到了骚扰后,却搬到了这个小小的修车店。
在这里住了这么长时间,他从未见过阮舒给家里打电话。
相比于他,阮舒更像是一个孤苦无依的人。
而这件事能给她家人的感受,就算今天出事的不是他,而是虎子,她也会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