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人堆都散了之后,柳明安将赵强请进了屋内。
柳明安想趁机问出姜凝的来历,而赵强也是心怀鬼胎,二人表面不动声色,一个恭敬,一个客套,演绎着人情世故。
姜凝一直在屋内坐着,看到柳明安引着赵强进来,放下手里的书,淡淡地扫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继续看。
赵强看着端正坐着的衣衫整洁干净的姜凝,完全不敢相信她就是当初那个关在笼子里苟延残喘的女人,但想起此行的目的,赵强还是装作不动声色,只看了姜凝一眼就挪开了视线。
“赵教头,辛苦跑一趟了。”柳明安客气地笑着,将三十个铜板递到赵强手上。
赵强伸手接过,一把揣进怀里,嘴里应着:“应该的,多谢柳秀才!”眼珠子却骨碌碌地转,显然在思考着什么。
柳明安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赵强抢先道:“柳秀才,我有些口渴,能否讨碗水喝?”
“这个自然,稍等,我去给你端水。”
柳明安说着就要起身,却被赵强一把拉住:“水缸就在外面吧,不劳烦你了,我自己去喝。”
赵强说完,不等柳明安反应,走出房门两步来到厨房外的水缸旁边,左右探头谨慎地看了看,从怀中掏出一个黄色纸包打开,将里面的白色粉末尽数抖进了水缸里。
“赵教头。”
柳明安担心赵强喝了水直接走了,连忙带上银子追了出来,见他站在水缸边上 ,出声喊了一句。
不曾想赵强做贼心虚,这一声喊差点吓得他心脏蹦出嗓子眼,慌忙转身,将手中的纸揉成一团死死捏着,见柳明安神色无异才放下心来。
“柳、柳秀才,没事我就先走了啊,哈哈哈,时辰不早了,我还要赶回衙门去哈哈哈……”
赵强故作镇定地笑着,说着就要往院子外走。
柳明安还没问出想问的话,怎么会让他走?
于是赵强刚迈出一步就被柳明安拦住。
只听柳明安开口道:“赵教头,我有件事想请教你。”
赵强疑惑道:“什么事?”
柳明安往屋内指了指,说道:“我想知道你是从哪里把她弄来卖的?你是否清楚她原本是什么人,什么身份,因为什么被虐待被卖?”
赵强狐疑的目光在柳明安身上扫来扫去,期间柳明安一直温和笑着,看不出是什么想法。
“你问这个做什么?想退货啊?没门!”
赵强心里装着事,不耐烦地回答道,转头就想走,再度被柳明安拦下。
“柳秀才,你别耽误我——”赵强话没说完,眼前出现了一锭银子,看着足足有一两重,直接让他把后半截话吞了下去。
赵强只犹豫了片刻,便一把抓过柳明安手心的银子,拿到嘴边一咬,牙印清晰可见。
“人是从杨瞎子那里接手的,到我手上就是你买她时见到的那副摸样,她原本是什么人我也不知道。杨瞎子他欠我钱,就把她抵押给我了。”赵强不自觉放低了声音,飞快地对柳明安说道。
柳明安简单整理了一下这番话的信息,紧接着问道:“杨瞎子是什么人?”
“杨瞎子五十多岁,是曲水城一个做生意的,什么都沾点,他天生一只眼睛翻白眼看不见,得了个外号叫‘杨瞎子’,我也不知道他真名。他在曲水城有一定的名气,你要是想找他,去曲水城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赵强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脑儿地全说了,反正这些说了也没什么影响。
柳明安点点头,认真地道谢:“多谢赵教头!”
赵强心虚地摆摆手,不再说什么,快步离开了柳明安家。
第59章 狼狈为奸,忆金玉坊
赵强并没有如他所说的那样赶回衙门,离开柳明安家后,他径直走进了荷花村一户人家。
“赵教头,来了啊,坐这儿。”
招呼赵强的是个虎背熊腰的汉子,若姜凝在此,必定能认出来,这个人就是金玉坊的打手,虎子。
但姜凝不知道的是,这个虎子其实也是荷花村的人,全名叫何震虎,李二婶的儿子,李香云的丈夫。
李二婶和李香云今天上午见到许久不归家的何震虎,本来十分意外惊喜,却不曾想何震虎没怎么回应她们,只嚷嚷着:“下午家里要来客人,你们少说话,更要记住别对其他人说起这件事。”
李二婶听到这话惴惴不安的,她知道儿子在赌坊做事,又常年流连青楼酒馆,很担心他说的这个朋友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尽管何震虎自己就不是什么好人。
李香云这段时间过得很不好。自从她上次招惹了柳明安,一觉醒来却睡在何文死的那个地方,李香云就确信自己撞了鬼。她不敢出门,整日待在家里担惊受怕。
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后来李香云还真的梦见过几次何文,醒来后总觉得自己鬼上身了,崩溃不已,嚎啕大哭。一开始,李二婶还耐着性子安慰几句,次数多了也心烦了,说她“一天不做事就知道惹人烦”,是个“碍眼的东西”。
李香云浑浑噩噩地过着日子,也不知道人生有什么盼头。直到今天何震虎忽然回家了,她心里燃起了一丝期待,可惜她的丈夫进门后都不曾拿正眼看过她,就算她主动凑上去跟他说话,何震虎也爱答不理的。
这下李香云彻底死了心。
赵强拎着铜锣,一路避开人到了何震虎家里,这些都是约定好的。
进门后,赵强看着何震虎,又看看他家两个女人,点了点头算打了个招呼,然后自己在门边的一个凳子上坐下了。
“赵教头,要不要喝点水?吃点东西?”何震虎想着胡老六和猴子的交代,有些殷勤地开口问道。
赵强摆摆手,只道:“别管我,你做你的事去。”说完就闭上眼,靠着墙不再动弹。
何震虎应了声“好”,转头就想回床上躺着休息去,走到门口时,李二婶走过来拉住他,一面拿眼睛不住地瞟着赵强,一面压低了嗓子问道:“虎子啊,你怎么跟赵教头有来往?他来咱家干什么啊?”
何震虎回过头去看了一眼闭着眼的赵强,同样低声回答道:“娘,你别管,就让他在那儿坐着,反正是个有好处的事。”
屋子太小了,母子二人的窃窃私语赵强虽然听不清楚到底在说什么,但他知道肯定是在说自己。
赵强把手伸向怀中,摸出了那个被他揉成一团的包过药粉的纸,拿在手里定定地看着,半晌后脸上露出苦笑。
他赵强虽然活了半辈子都是荒唐度日,但顶多也就是小时候偷鸡摸狗,做点小恶,之后赌个钱喝个酒,做个浪荡子,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啊?
“怪我太贪心!”赵强在心里对自己说。
赵强长长地叹了口气,再度闭上眼,脑子里不由得想起那日的情形。
他欠了金玉坊六千六百五十两银子,一个他之前想都不敢想的数字。这个钱他肯定是拿不出来的,日后也还不起,他那时候绝望得想哭。
幸好,他有一个好兄弟——猴子。
猴子是个仗义的人,告诉他六爷心善,让他去求求情,说不定事情有转机。
赵强听到这话,就像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突然就看见了一束光,他怎么会拒绝呢?
他跟着猴子上楼了,猴子把他带到了一间房内,里面坐着个头发花白神情严肃的老头,看着六十多岁,身上有着生人勿近的气势。
他知道这个人就是传闻中的“胡六爷”了,开了这间一家独大的金玉坊,混迹赌桌多年叱咤风云,难逢敌手,是赌徒眼中的传奇人物。
若是平常,赵强见到这样一个人物,必定是满心欢喜和激动的,可是现在,他只觉得惶恐。
“六爷!我这儿有个朋友……”猴子挤着笑脸毕恭毕敬地对胡老六说着话。
胡老六“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听见了,没抬眼,继续做着自己的事。
赵强看胡老六这模样,以为没戏,心慌得不行,脸都发白,求助地目光向猴子投去,但猴子却冲他安慰地笑了笑,用口型说了一个字:“等!”
赵强勉强安了下了心,继续提心吊胆地看着胡老六。
却见胡老六捧着两个大海碗,里面花花绿绿密密麻麻全是骰子,看着有四五十粒那么多。接着胡老六将两只碗扣在一起,端起来开始缓慢地摇动。
赵强看得心惊,这么多骰子,能摇出个什么?
屋内三人静默不语,只有骰子在碗中相撞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听起来像是疾风骤雨一般。
片刻后,胡老六端着碗稳稳的放下,吐了一口气,伸手拿开了上面那只碗。
猴子和赵强都不由自主地伸头往碗中看去。
漆黑的碗中,几十粒骰子一圈一圈整齐地排着,除了最外面两圈数字有大有小之外,中间的点数全是“六”。
赵强暗中咂舌,终于见识到了六爷的实力,这种赌技他再练一百年都练不出来。
不料胡老六却是盯着那堆骰子面色凝重,半晌后才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五十粒骰子,我连三百点都摇不出来,她怎么就摇得出来三百九十点呢?”
这话有几分认命,也有几分不甘心。
赵强听不懂胡老六在说什么,倒是一边的猴子眼中闪过了然的神色,原因无他,这种情景猴子这几天已经见得太多次了,他都怀疑自己舅舅有心魔了。
胡老六恹恹地把碗推到了一边,这才抬起头来,上上下下从头到脚打量着赵强。
赵强迫使自己脸上扬起笑意,迎着胡老六的目光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就听到胡老六开口对猴子说道:“说说吧,怎么回事?”
赵强的心立刻高高悬起,像是等待宣判的犯人。
第60章 一唱一和,设计下套
猴子听到胡老六问话,不假思索地就把赵强欠了赌坊六千多两银子的事说了,说完又帮着求情,态度诚恳又真挚,看得一旁的赵强感动不已。
胡老六听完后,眉头紧皱,接着摇了摇头,拒绝道:“太多了,要是几两几十两也就罢了,六千两可不是个小数目,赵教头还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这话让赵强如遭雷劈,脸“唰”地一下白完了,一点血色都没有,膝盖一弯”扑通“一声就对着胡老六跪下了。
“六、六爷,您发发善心,我还不起,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还不起……”赵强几乎要哭了出来,对着胡老六低声下气地求情道。
胡老六不为所动,扫了赵强一眼,幽幽道:“根据大梁朝的律法,欠债不还的,根据欠款多少量刑处理。像赵教头你这样欠了六千多两的,属于巨债,你知道官府会怎么判吗?”
猴子适时地接话道:“根据本朝律法,应当杖责八十,收监三年,而后发配充军。”
猴子一边说一边偷偷瞄着赵强的神色,当他看到赵强由挣扎到绝望最后一片死寂之后,眼底闪过得逞的笑意。
赵强虽然不是官差,但好歹也在衙门做事,对律法比常人熟悉很多,猴子说的这些,他一早就知道,只是自己知道和亲耳听到别人说出来终归是不一样的,别人说的总带着点宣判的意味。
胡老六从矮榻上起身,走到赵强身边弯腰把他扶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道:“赵教头,听说你姑父是衙门的书吏,或许他能想办法帮你减轻点责罚,你也不要太过担心。”
赵强听到这话,脚下一软,又跪了下去。
就是因为他姑父是书吏,有官阶在身,所以他惹了祸才会觉得天都塌了。
一个小小的八品书吏,上头有县太爷压着,本来就如履薄冰的,他能帮得了什么呢?他若是出手,只怕会被自己连累得乌纱帽不保。
“六爷,不能告诉我姑父,求您,救救我吧,我给您磕头,我再也不赌了,再也不赌了……”
赵强说着就俯下身,额头触地,“砰砰”地给胡老六磕了几个响头。
胡老六连忙蹲下,阻止了赵强继续磕头,同时意味深长地说道:“赵教头,我开的是赌坊,不是善堂。赌坊有赌坊的规矩,赢了挣钱,输了亏钱,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那我不早就一穷二白睡大街了吗?”
赵强脸白得吓人,眼里也全是血丝,就这么愣愣地看着胡老六,眼里的光一点点暗淡下去。
猴子见人吓唬得差不多了,该唱下一出戏了,于是出声道:“六爷,求您高抬贵手吧,赵教头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您若是放过他这一回,他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
胡老六沉吟着,并不答话。
猴子见此,一脸焦急,也跟着“咚”地一声跪下了:“六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就算把赵教头逼死了他也拿不出六千两银子,倒不如做人留一线,对大家都好。”
赵强哽咽地看着猴子,眼中蓄满了泪,此刻他只觉得猴子是他的贵人,他何其有幸,能结识到这么一个好兄弟。
胡老六摸着下巴装作思索的模样,走来走去,短短半盏茶时间,赵强却觉得度日如年。
“你说的也对”,胡老六慢悠悠开口道:“就算送赵教头去见了官,总归是我们金玉坊吃了亏。”
赵强听到这话里有转机,眼睛一亮,立马急不可耐地表示道:“六爷,您放我一马,我做牛做马报答您!”
胡老六犹豫着,过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一般,长长地叹了口气。
赵强只听他说道:“六千两实在是太多了,你拿不出来,我为难你也没用。那这样吧,你就给个一百两意思一下行了,总不能让我金玉坊做亏本生意吧?”
从六千两到一百两,听起来像是天壤之别,赵强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答应,直到在欠条上按了手印走出了金玉坊他才反应过来,一百两之于他,也是天方夜谭,他如何拿得出一百两?
赵强以为自己是死里逃生了,但其实还是在深渊里。
猴子一直不离不弃地陪在他身边,走出金玉坊后,兴高采烈地对他说:“六爷果然是大好人,赵教头,这下你只需要凑够一百两银子就好了。”
赵强看着猴子,却笑不出来:“猴子兄弟,如果我说,我一百两银子也拿不出来呢?”
猴子面上笑容僵住,似乎是忽然想到这一层一样,为难地说:“赵教头,一百两,找人东拼西凑还是能凑出来的吧?”
赵强却是苦笑了几声:“哈哈哈…… 猴子兄弟,虽然我在这灵山镇有点名头,但也只是在大伙儿面前混了个脸熟,你以为我有多少个可以借钱的朋友?我认识的那些人,又有谁能随随便便拿得出一百两银子?六千两跟一百两对我来说,没有差别。”
猴子扯了扯嘴角,眼中划过嘲讽,下一瞬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拉着赵强走到了无人的街边。
赵强只见猴子鬼鬼祟祟地探头探脑,往前后左右都瞧了瞧,然后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赵教头,我知道谁有一百两银子,只要你胆子大,这事就轻轻松松过去了。”
回忆到这里,赵强坐在何震虎家痛苦地皱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