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反应过来,连忙躲到一边,不给他增加负累。
只见杜行的动作还未结束,他伸手从那个倒下的无赖怀中接过除草机,向背后一扔背在背上,下一刻迅即按下启动键,割草机的镰刀“嗡嗡”飞旋,一瞬就将那无赖的衣角全部搅烂开来,连皮肉都削下一片来。
这熟练的一连串动作,把她看得目瞪口呆。
杜行回头阴阴扫了她一眼,“刚刚谁说我不会用的?”
在一旁努力降低存在感的张小柳咽了口唾沫,后悔莫及。
见自己带来的兄弟里折了人,这帮子泼皮无赖怒红了脸,便一起冲着杜行开打群架。他居然背着有些分量的割草机,挥着刀杆,还能在人群里穿梭来去,应接不暇。
开动的割刀也毫不示弱,连从几人头上飞过,削下大片头发和衣片,谁都不敢靠近,生怕下一刻血肉横飞的就是自己。
“大哥,这是什么鬼东西?!”
有人在慌乱中恐惧地嚎叫起来。
招风耳的狼牙棒也没停下,他看手下和杜行僵持了半刻,看准了机会,一击打中连杆正中,还在张牙舞爪的割草机的旋速降了下来,渐渐没了声响。
“哼,唬人的假把式!”
招风耳得意地对着杜行哈哈大笑,“有本事赤手空拳跟我们打!”
然而,杜行也对着他勾了勾嘴角,看得招风耳莫名其妙,又有种不详的预感。
倏而,空寂的山脚下平底起惊雷,从山洞中传来隆隆的闷响,叫人震耳欲聋。
无赖们循声望去,一个足有两人高的怪异大车从山洞中驶出来,前头还有两道大螯爪般的东西在空中挥舞着,直奔他们而来。
车上坐着的,正是刚才还被拖在地上,无力还手的那个女人。
所有人惊恐地望向这个庞然大物,这碾到身上,怕不是得被压成肉泥!
“这个也是假把式?”杜行把手里的武器都放下了,还不忘嘲讽一句对手。
“跑!赶紧先跑――”
只见为首的招风耳一声令下,几人作鸟兽散,拔腿就往四面逃窜出去。
然而那女人还是不肯放过他们,只听她边驾着车,边探出头吼道:
“给我记住,我这里,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荆燕连开出几里地,一路把这几个人赶出了息龙山,直赶到金县里。
现在,驱赶行动是成功了,然而接下来又有问题接踵而至:
这群无赖会就这样放过她吗?没可能。
所以,往后要打的才是一场硬仗,而且是一场消耗战。
还有最关键的是,如果欠钱不假,钱数也不假,那卷款而逃的叔父,究竟带着钱去了哪里?
第23章
赶走来砸场的这群泼皮无赖后,荆燕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先回安平看看家中情况。
也不知道那群无赖若是看到叔母,有没有为了钱而为难她,更紧要的是,叔父失踪前,在家里说不准会留下线索。
反正,当务之急就是先找到他。
这个老赌棍,荆燕边赶路边在心里骂道。她以为自己狠狠心分了家,叔父没了可以依赖的来源,饥寒交迫时,也许会痛定思痛,自己振作起来,开始学着养家糊口。
结果这人反而又去沾染赌习,欠了高利贷,还干出抛妻弃家的事来,连最后那点良心都被狗啃了吧。
自己的生活刚要好起来,又被这断都断不完的亲缘拖了后腿。
她叹了口气,不知不觉到了从前的家门外,院中屋内,狼藉之状比她离开时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见叔母不在,她又转去敲了敲隔壁人家的院门,“陈婶子!陈婶子!”
还是无人应答。
这就怪了,她明明看到还有缕缕炊烟从院中的炉灶上飘出来。
她声调又高了一度,“陈婶子!是我,小燕儿!”
又过了会儿,院门“吱呀”一声开了条小缝,只露出双眼睛来,惶惶不安在荆燕身边望了一遭,确定没别人在,才一把把她拉进来。
陈婶子一家人自她们家来到安平后,就一直住她隔壁院里,也是安平所里的老人了,两户人家都是谪发充军的出身,所以平时多有互助照拂。
荆燕想起来,上次姜维舟来看她,提过一嘴,叔父留了钱财给隔壁人家,看来叔母是被托付来这家照顾了。
“小燕儿,我说你跟你那二叔闹过一回,后来还说过话吗?”陈婶子压低声音,眉头皱成深深的“川”字。
荆燕摇了摇头,“如今我和我弟弟都搬到山上好一阵了,中间就不曾见过面。”
陈婶子一拍手,“是啊,我也不见他人影,他在我这里留了――”
陈婶子使了个眼神,她把耳朵凑过去,“足足两吊钱,要我照看好瑛娘!”
荆燕立马明白了,难怪陈婶子大门都吓得不敢开,敢情要让追债的那帮人知道叔父还有个傻妻子藏在邻居家中,多半也会猜到对方肯定留了钱财,求人照顾的,那这点钱哪里还保得住?
她谢过了陈婶子的好心,又问道,“叔父留了两吊钱,可有说他什么时候回来?”
陈婶子瞪大了眼睛,“这还是我想问你的!”
荆燕愕然。
两贯,对她家来说不是个小数目,一则这钱从何处来未可知,二则一锅饭里舍几口给叔母吃,最多也就十几二十文钱,一贯有一千文,难道他原本就想好了两月都不归家吗?!
这可就难了,现在已经过去一月有余,要寻一月前的踪迹,问过路见过的店家行人,都未必有印象。
“小燕儿,”陈婶子又面露难色,“你家那二叔不回来,就算两吊钱,怕是月底也得吃空了,何况还有那些个追债的人,闹得我心慌,正常日子都过不得,你可得赶紧找找他,该还的钱就还,别再拖累别家人了!”
所有人都一筹莫展时,只有叔母团着手,在院中自顾自的嘻嘻哈哈,对自己被日夜相对的枕边人抛弃还无知无觉。
荆燕最后看着她,叹了口气,回到了山上。
她嘴上应下了,但心里还是没有半点头绪。
古代找人如大海捞针,更何况是一月前就跑了的,这一趟回家,不仅半点线索没找到,事情看起来还更棘手了。
而这边,被赶跑的泼皮无赖也没停下动作。
他们恼羞成怒,更变本加厉上门堵人,有时是清晨,尾随在来社里的张小柳和万三娘身后,言语上调戏威胁,要她们交出荆燕。
有时换到晚上,跟着一来二去,摸准了荆燕的屋子,就对着屋门又是泼泔水,又是扔石头的,举着火把在外吵嚷一晚上,闹得她和阿宝抵死了房门,一夜都睡不安稳,生怕一个没守住,就被他们冲进来。
张万两人经历了这一番,吓得回到家中,跟她告了假,一连几天都不敢再出城,生怕自己被盯上。
只有黄娘子靠着自己丈夫的官身,又有自家的家丁带着上路,追债的无赖不敢轻易动她。
见荆燕家篱笆圈出的小菜园都让这群人踩坏糟蹋,黄瓜秧被扯得七零八落,自己家都没有口粮蔬果可吃,黄娘子好心送来了些,解了她燃眉之急。
但仍不是个办法。
熬了两个通宵,这一晚,荆燕终于是扛不住睡意了。
纵然外头又换了几个追债的人,比前几晚闹得更起劲,什么浑话都骂,她背倚着门板,眼皮也打起架来。
“没钱,拿你自己还也成啊小美人――”
“就是,识相点,别让兄弟几个在这等你半夜啊!”
在叫骂声里,她慢慢垂下头去,深重的困意袭来,眼前视线里逐渐模糊成一片。
她怀中靠着刚刚还没睡安稳的阿宝,梦里还在轻颤。
为了不让弟弟也跟着遭罪,她这几日拆了旧衣里的棉花出来,给他堵住耳朵,这才能勉强入眠。
但是自己不能也轻易像这样塞上耳朵,两个人里面必须得有一个清醒的守门放哨,以防有人暴起发难。
正在荆燕快要睡着时,屋顶上的茅草堆却被人悄悄掀开,透进了一束光亮。
月光正照在她眼皮上,她浑浑噩噩从困意中再次惊醒。
“谁?!”
她心口一沉,对着鬼鬼祟祟的来人轻喝道,即便头脑昏沉,整个人也下意识就要腾的站起。
只见屋顶上探下来一只手,丢进来一小块绿叶包着的东西,这东西掉到地上,咕噜噜滚了好几圈,外面的叶片缓缓松散展开,带着木柴熏味的肉的馨香立刻飘得满屋都是。
居然是烤肉!
熟悉的背影翻进屋里,是杜行。
他身上还背了把不知什么时候从荆燕住的这间猎屋里顺出来的弓箭。
被人堵在家里、饿得两天都没好好吃上一顿的荆燕瞬间睡意都被赶跑了,她双眼放光看着面前喷香还温热的肉块。
“你从哪里弄到的?”
她正要摇醒怀中的阿宝一起吃,杜行按住了她的手,“不用了,我还打来了其他野兔,够吃。”
他今晚原来去打猎了。
这可是肉啊,她在安平都吃不上。
多日没沾荤腥的荆燕简直饿得前胸贴后背,听到他这么说,便放心从烤好的这块兔肉里咬下一块来,慢慢撕下咀嚼。
天然的动物油脂滑腻润泽,入口容易生腻,但有烤过的烟火味压着,外面包了的不知是什么树的叶片,肉的脂味反而清新可口,唇齿留香。
她边吃边想起来,问道:“你怎么出去又回来,那些人没发现吗?”
杜行扬了扬眉毛,一脸“他们怎么可能发现我”的表情,瞥了她一眼,还是解释道,“我是出去把娇娇引过来,帮你忙。”
话音刚落,屋外就传来一声又一声惊慌的尖叫。
“有野兽!野兽吃人了!”
“是玄豹!息龙山上怎么会有玄豹?!”
“快跑,往山下跑――”
荆燕安然旁观外面的兵荒马乱,不时从手中烤兔肉里咬下一口,心里暗笑,今天,好像也没那么糟。
“等会就安静了,你就趁着这机会赶紧睡一会,我替你守夜。”
杜行把身上的弓箭卸下,从她怀里接过阿宝,大掌一摊,把他稳稳放上床炕,自己则盘腿坐到她对面,开始闭目养神。
屋顶漏下来的那束月光正好点在他鼻梁侧,亮晶晶的,像是颗干净的小痣,煞是好看。
她感觉到自己心中某一处被什么触到了一样,停在原地,凝眸于眼前这个人。
相比她初见他时,这人已变了许多,不仅不颓丧,他的举动慢慢也开始透出了点人情味,来得也尤为恰好。
就像是那天的夜路,他们相偕而行,一路相互迁就配合,终于走成了一个人的影子。
杜行听见她半天没有动静,睁眼又朝她递了个眼神,示意她赶紧。
“谢谢。”
她一时不知回答什么,心中只剩下这句,便一字一字认真答道。
杜行从喉间轻笑了一声。
“就当是我报恩吧。”
荆燕掰开手指,细细算道,“就一块兔肉不够,这一月有余里,多少顿饭钱、药钱,可不能就就这么被你趁机抵赖掉了……”
“谁说我要抵赖了?”杜行一把拿走她手中的肉,也同她开起玩笑,“荆二姑娘的救命之恩,杜某没齿难忘,愿意――”
他难得同她调笑,眼中却尽是真诚。
“慢着,”荆燕伸手挡在他面前,“话本里的说法多俗套,是吧?”
她莹润玉白的掌心摊开,还沾了些方才烤兔肉上的油渍,但看着并不讨人厌,“要不要跟我击掌为盟?”
“杜行,留下吧,来做我家帮工。”
“我需要你,这里也需要你。”
她说这话时,一双杏眸睁得极亮,像是得到了一生中极满意极满意的东西,嘴角与眉尖都飞扬了起来。
第24章
这一夜,是从出事开始,荆燕睡得最为安稳的一个晚上。
经历了连着几天的疲劳烦躁,姐弟俩都一觉睡到大天亮,一夜无梦。
醒来时,杜行已经从屋里出去了,不过为保险,门闩仍然锁着的,人应该也是原路从屋顶翻出去。
有杜行水到渠成应下帮手一事,她也颇有种因祸得福的庆幸感,有靠谱的帮手在,她倒也不惧起那些威胁她的人来,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纠缠不休的那帮人昨晚应该是被吓得不轻,连着几天都没敢再上山来,她才得闲去山谷中再看了看菘菜的长势,施肥锄草,将这几天落下的农活都补上。
有杨寡妇的种子质量打底,这菜苗看着就长势喜人,还有不到一月,她就能有一场大丰收了。
荆燕满怀期待着,之前发生的一切能就此而止,生活重归正轨。
然而,后来发生的却超出了她的预料。
是夜,她没能等到弟弟从卫学平安回来。
-
白日里干完农活,荆燕早早在家中备下饭菜,在桌边直等菜都要凉了大半,也没见下学归家的阿宝。
她满心蹊跷,左等右等也不见来,天色都快暗了。
“不行,我出去找他。”
她心中后怕渐生,斩钉截铁在桌边对杜行说道。
就算那群无赖已经被吓跑了好几天,她还是有种不好的预感。阿宝不会是在街边贪玩的孩子,晚回一定是出了事。
“我帮你。”
杜行囫囵从桌上吃了几口,顺手拿起挂在荆燕屋里的猎弓。
“还是别带那个了,”她惴惴不安瞥了一眼,“我怕会伤到……”
“或许是夫子留堂也不一定,”他的手按在弓弦上,最终还是放开了,“好,我听你的。”
“你说,会不会真的是――”
荆燕的话音刚落,外面亮起通明的火把,长龙似的把她家围得滴水不漏。
“叫啊兔崽子!叫你姐姐出来,才好接你!”
“呜呜――”
一阵幼童的呜咽从窗外传来,荆燕敏锐地听出,这正是阿宝的声音!
她腾地站起,窗外足有二三十来号人,人人手持火把,为首的那个面熟的招风耳,手里提着的,不是阿宝还是谁?
“呜呜……呜呜呜呜……”
阿宝的嘴中被塞了一大团稻草,借着火光都能看见嘴边被撑得鼓胀得快要爆开。
居然这么快,就猜到了她的软肋!
看到弟弟衣袖、裤腿上都是泥,荆燕怒不可遏,她也不敢想,上山的这一路阿宝是不是被他们蛮横地拖上山,一路上又摔又打。
这可是他们一家人都捧在手里的幺儿,也是无论何时何等情形,永远都在替自己着想,无条件信任自己的亲人,怎么能被他们这样对待?!
“不许动他!”
她拼劲喊道,隔着一个院落的距离,火光昏暗,她隐约看到了弟弟脸颊上鲜红清晰的指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