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傅应欢听了不少八卦，也在几个小时内看了不少八卦，直到医院急诊晚班换班查房，她才回床位躺着。
好巧不巧，那位洗胃的女人安排在了她左边的空床位上。
女人脸色苍白，双目无神的看着天花板上的灯光，她身边没有人陪床，傅应欢猜测那个男人还是惦记家里的老婆孩子，怕老婆发现猫腻，已经回去了。
为了一个男人吞药自杀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女人没有叫自己的姐妹家人过来陪。
大概是折腾累了，她闭上眼，眼角泪水落下，睡了过去。
傅应欢看了她两眼，收回视线。
急诊的医生是从医院外科和内科抽调的，每两个月轮一个星期急诊的班，傅应欢醒来的那天是星期天，许三生刚好值那一周的班，之后她再也没有看见过他，此刻看到来查房的医生是许三生，她愣了愣，须臾回神，认真打量起面前的男人。
和二十岁的许三生相比，三十岁的许三生的脸还是那张脸，只是人更加的沉稳了，喜怒不形于色，面无表情的样子让人觉得他不是来查房的，倒像是来要债的。
作为事实上的欠债方，傅应欢摸了摸鼻子，在许三生拿着测温枪过来给她测体温的时候，开口说道：“许医生，能给我一个你的联系方式吗？或者银行卡号也行，欠你的钱我出院以后会慢慢还给你的。”
她现在这个情形想快点还钱，也是还不上的，做人得实诚。
许三生对于女人的印象就是身上散发臭味，来去匆匆，就算走路不匆忙，也从不抬头看人，见她一眼认出自己，略微诧异。
感情她那双空洞的眼睛，也是用来看过东西的。
许三生脸上诧异的表情仅仅维持了两秒，快得人看不见。
他按了一下测温枪，看了看体温数值，登记在本子上，而后在空白纸张上写了自己的电话和银行卡号。
顺手救人，没道理他还倒贴钱。
有时候助人为乐，往往会有一些事主脑子拎不清，他并不希望别人觉得可以在他身上牟利。
许三生把写了电话和银行卡号的纸递给傅应欢，问了一下今天的身体情况，又给她测量了血压，而后去了下一床。
傅应欢左边床位的女人被护士叫醒，心情不佳的大吼出声，“你们医院的人是不是有病，老娘好不容易睡着，你叫我干什么？找不痛快是不是？”
小护士抿了抿唇，脸上划过一抹委屈，耐着性子解释道：“刘美丽女士，我们在晚班查房，要做一下身体的基础检查，请您配合一下。”
刘美丽直接破口大骂，宛如泼妇骂街，“我配合你个头，神经病，什么破医院……”
站在女人跟前的小护士被许三生拉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戴上了口罩，脸上的表情掩盖在口罩之下，露出一双毫无温度的眼睛，声音更是犹如三尺寒冰，“这里是医院，你不想配合检查可以办理出院，没有人求着你留在这里。”
“你这人怎么说话的，你还有没有医德，我可是病人，给我气出什么好歹来，你赔得起吗？小心我去卫生局举报你。”
女人趾高气扬，和她送来急诊时的样子，完全是两幅面孔。
傅应欢忽然有些理解，那个男人为什么不想让她上位了，这样一个火爆脾气娶回家，家里只怕每天都是鸡犬不宁的。
面对刘美丽要挟性发言，许三生毫不畏惧，当即让护士联系患者家属，让家属把人领回去。
刘美丽哪里肯让，掀开被子冲下床，扬起手就要打人。
边上的人看了，有人相劝，有人议论，有人旁观。
傅应欢自然也是旁观者一枚，她丝毫当愤青的念头都没有，就她现在的身体水平，一会人没拦住，自己还容易进ICU。
刘美丽最后自然是没有打到许三生，她把护士小姐姐推了个大屁敦，护士小姐姐的头还撞到了病床上，当场鲜血就流了出来，看着和傅应欢之前的惨样差不了多少。
旁观者看愣了，急诊其他医务人员闻讯而来，同行的还有保安。
刘美丽见对方出血了，心里有些慌张，然而她心慌人不慌，大声指着护士小姐姐骂绿茶，说她故意摔倒，栽赃陷害。
以自我为中心的人，自己做什么都是对的，别人做什么都是错的，闹成这样，也不会去想别人看了会不会认为她可笑。
护士小姐姐在同伴的搀扶下起身，离开留观室处理伤口去了，保安则把叫嚣着的刘美丽按住，报了警。
尽管一边是医院一边是病人，可人人平等，没道理你是病人你就可以随便打人，没道理我平日里治病救人，还得在这种事情上受这鸟气。
无理的迁怒，总该是要付出代价的。
关于医务人员安全这一点，傅应欢记得有康和医院的护士说过急诊科保安的由来，据说医院院长办公室电梯直达，电梯门口还有两保安护着，急诊科天天有人闹，都不设置保安，后来有一个急诊科医生被病人带刀砍了，医院才给急诊科配制了保安。
还有为什么医院会要求，病人住院陪床只能留一个，完全是有的人家庭关系太好了，不限制人数，什么七大姑八大姨都能给你整来陪床。
到时候乌泱乌泱的人扎堆在这里，医院也就不用运行了。
以前的医院是什么情况，傅应欢不清楚，现在的医院是什么样，她却看得清楚。
现在大部分人的物质生活水平提高了，工作上唯唯诺诺，低头哈腰，在外头无论什么场合都重拳出击，人把对现有生活的不满，发泄在了外人的身上，对情绪的掌控越来越差，看似平和的大环境下，藏着一团浑水。
闹剧结束，左边空着的病床又有人住了进来，这次是个吃蘑菇中毒的一个男人。
野生菌菇香，啥时候都不缺人爱，躺在这留观的是一个，抢救室里抢救的只怕是好几个。
就不知道他是一家三口住，还是带着爹妈一块住。
吃的人少，受罪者便少。
第154章
傅应欢打了个哈欠，有些困了，她把许三生给自己的电话号折叠起来，揣进兜里。
先盲猜一波，明天许三生大概率会要写检讨。
尽管闹事的人不是他，别人也会抓着他的态度做文章。
上学时说要德智体美劳健康发展，但道德规范约束的从来都是有道德的人和要面子的人。
许三生可能不是多有道德的人，但医院这个大系统，定然是要讲面子的，害怕个人行为会对医院整体形象有所影响，他们就得做出反馈，让社会看到他们的态度。
啧，社会很单纯，复杂的是人。
傅应欢把被子盖着肚子，闭上眼睛。
急诊留观室从早到晚都是嘈杂吵闹的，傅应欢住了几天仍然没有习惯，翻来覆去好一会才睡着。
睡到早上检查被叫醒，她心里哀叹，再次询问什么时候能够出院，这次医生给了明确的回复，说明天就给她开出院。
终于快可以出院了，傅应欢露出舒心的笑容。
配合完检查，医生护士去了隔壁床。
隔壁床的男人脸色十分苍白难看，医生给他做检查，他立即拉着医生询问跟他来的家人情况怎么样了。
菌菇是男人和他爸爬山摘回家的，他们一家五口人一起吃的晚饭，除了他怀孕的妻子坚决拒绝吃这种野生菌菇，其他人都吃了菌菇。
妻子不止自己不吃，还不准大家给她的孩子吃，谁知道孩子的奶奶觉得菌菇就算有问题，喝汤也没事，偷偷给孩子的饭里加了菌菇汤。
这一下可好，除了妻子，全军覆没。
孩子的爷爷奶奶催吐过后，在重症监护观察生命体征，半夜醒来，检查过后送去了普通病房，但是孩子爷爷的肾脏永久性损伤了。
至于那喝了汤的小孩，情况比大人严重很多，双肾衰竭在抢救室抢救到现在还没有出来，男人的妻子则一直等候在抢救室外头。
现在男人的妻子估计都恨死男人一家了，孩子没事还好，若是孩子出事，这幸福的一家五口也就散了。
现在的人胆子大得很，都不知道是什么，就敢往嘴里送。
这不禁让傅应欢又想起口含夹竹桃拍照，然后死了的那位姑娘，无知无畏大概就是形容的此类人。
他们的无知，让他们付出生命的代价，留给世人只是一闪而过的片段而已，以后仍然会有人吃菌菇中毒，会有人和夹竹桃一起拍照，会有人酒驾，会有人给这世间污秽添砖加瓦。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事情不发生在自己身上，永远长不了记性。
啧，今天又是厌世的一天。
傅应欢睡不着了，起身下床去洗漱，而后自己去医院食堂吃免费的粥和咸菜。
喝粥过程，她见到了昨天下棋的老周。
老周看到她很高兴，拉着老王一起在她对面坐下，见她吃的是医院免费提供的粥，他还把自己碗里的菜夹给傅应欢。
“你这瘦得皮包骨了，你还减肥呢，多吃点，多吃点。”
傅应欢摸了摸鼻子，“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不是减肥，我是穷？”
老周一噎，上下打量傅应欢，而后果断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和她讨论起棋局上的事。
讨论来讨论去，傅应欢将老周和老王的家底探悉得一清二楚。
老周是某个上市公司的董事长，每年会来医院疗养两个月，老王家和老周家是世交，两人光屁股的时候就是朋友，七十多年来也没闹过什么大矛盾，老了还能一块进医院疗养，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老一辈的感情总是这样的深，不像现在大部分都是用利益维系的。
傅应欢了解了对方的情况，两个老人也了解了傅应欢的基本情况。
他们知道了傅应欢因为脑震荡住院大半个月，丢了工作，她身上又没有什么钱，出院之后还不知道该怎么生活。
棋逢对手的老周觉得傅应欢下棋不错，不应该混得那么惨，还问了一下原因。
傅应欢只是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别人的隐私，不说也是正常的。
老周想了想，主动提出他可以给傅应欢一份工作，得到这份工作的代价就是休息日陪他下棋。
“我们公司上班朝九晚五，有五险一金，工资一个月四千以上，周末还双休，不少人挤破头想进去，小姑娘，你只要抽出一天陪我下棋，就可以得到这个工作的机会，很划算吧。”
如果傅应欢没有去平行世界走一遭，可能立即就答应了，然而此刻她并不觉得没有学历在一个上市公司能待在一个好岗位，她也不会金融上的东西，因而用着调笑的语气，她拒绝道：“如果是去当清洁工，我觉得我是不太想的，我之前跟大厨学过做菜，去那种大餐饮店干，我一个月至少能拿一万，之后干得好，还能往上涨。”
老周并没有因为被拒绝而生气，只是又不解了，“既然如此，你怎么还混成这样？”
“时运不济吧，以后会好起来的。”
运气真的占人生很大一部分，否则也不会有不少有能力的人庸庸碌碌的活一辈子。
老周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给傅应欢留了工作岗位，并告诉她，他们公司随时欢迎她，转而话题又说回下棋上面。
吃完早餐，约好下午三点半一起下棋拼杀，傅应欢起身离开了医院食堂。
回到留观室，她又看了一场大戏，怀孕七个多月的女人打了傅应欢左边床位的男人脸颊一巴掌，大骂着他是畜牲，“我怎么会嫁给你，你就该孤独终老，童童他才五岁多，他什么都不知道，我都说了不要给他吃，你妈妈为什么喂汤给他，为什么要喂汤给他，他在抢救室里，一直喊着爸爸妈妈，你知道他有多疼吗？他那么小，他就这样离开我了，现在你满意了吗？你是杀人凶手，你们一家都是杀人凶手，你把儿子还给我。”
女人说着，一边伸手打男人，一边痛哭出声，男人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自责和愧疚充斥在他的内心。
第155章
可是又能怎样呢，再多的自责愧疚，他的儿子已经没了，死在了一碗毒蘑菇汤下，这毒蘑菇是他和他的爸爸采回来的，汤是他亲妈喂的。
被送走的，只有年龄小，抵抗力低的孩子，阴云和雾霾会一辈子笼罩在这个家庭里。
傅应欢看了一会，本来准备去别的地方转悠转悠，突然瞥见那位孕妇脸色不对，她想了想，去叫了一个护士过来，和护士说明了情况。
护士走进留观室，向着孕妇走去。
此刻孕妇跪坐在地上，大汗淋漓，在女人跪坐的地面慢慢流出血水来，男人却还沉浸在失去儿子的悲伤中，完全没有注意妻子脸色的变化。
护士一看这个情况，立即按了床头的急救铃铛，并对着对讲机说要平车。
过了一分钟，几个医务人员推着平车冲进留观室，医生上前检查了一下女人的情况，几个医务人员合力将人抬上平车。
医生对着慌乱起身的男人说道：“破膜了，要立即进行剖宫产，否则大人和小孩都会有危险，你快去给你妻子挂号。”
男人忙不迭的跑去挂号窗口挂号，医生这边速度也快，给男人妻子开了一些必要的检查，又开绿色通道给男人妻子进行检查，而后把人送进了手术室。
傅应欢跟过去看了，男人进不了手术室，身体靠着墙坐在地上，手指插进头发里，一脸颓废焦急。
过了两分钟，里面有人出来，跟男人说今天上班且能进行剖宫产手术的医生基本都在手术台上，已经在紧急联系休假的医生，医生最快也要十分钟才能赶到，这个时间差，男人的妻子很有可能撑不住，让他做好心理准备。
屋漏偏逢连夜雨，不过如此了。
男人拉着医生的手跟医生下跪，求医生救救他的妻子，那副可怜的样子，令等候在手术室外面的一群人动容。
可是怎么救呢？不会开刀的硬上吗？
能力在哪个位置，就在哪个位置待着，没有人冒着职业生涯被毁灭的风险硬着头皮上。
这种时候，不出问题还好，出了问题，家属只会计较结果，不会关心过程中医务人员是怎么付出的，并且会觉得医院拿钱不办事。
很多时候，患者骂医生冷漠，可是这种冷漠又是谁造成的呢？
以前不就出过一个眼科医生让一个眼盲的患者看见世界了，可患者不满意，觉得看得不够清楚，把医生砍了的事情。
那位眼科医生的手受了伤，再也无法拿起手术刀，他的梦想和抱负中道而止，无论他之后再从事什么行业，他对世界也不会那么热爱了，他的世界会立起一到无形的盾牌，对世人留有防备。
世人把医生这个职业，推到了神的高度，祈求他们普渡众生，却忘了，这只是一个职业而已，他们和普通人没有什么两样，也是妈生爹养，能力也是有强有弱。
动手术的事情傅应欢倒是会，但是她这辈子没有证，也没有任何从事医疗行业的经历，别人是不会相信她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