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宗主视线一一扫过下边弟子,淡淡道:“言语如刀,眼见为实,还请诸位明辨是非,勿人云亦云。”
台下绝大多数弟子都谈论过这场桃色事件,听到宗主这般说,禁不住脸颊热了热。
同时,对真相更好奇了。
到底是怎样掐头去尾,才能留影出那样被人误会的印象。
不过,他们视线扫过岑鸿雨,倒是惊讶。
没想到她居然是这样的人。
往日倒瞧不出来。
“为还原事实真相,请两名当事人场上自证。”
宗主抬头,视线接连往决名子和迎月峰主处瞧了一眼。
决名子和迎月峰主各自将卿江和章晓华丢了下去。
卿江、章晓华:“……”
好社死。
私下金蝉脱壳,他们还能洋洋得意,大庭广众之下表演一个,这个公开处刑有什么区别?
两人低头,恨不得自己没带个头罩,将脸遮起来。
之前没说有这个流程啊。
台下,晏沙秋嘴角疯狂翘起。
台上,灵兽峰陈长老走上高台,绕着卿江和章晓华走了一圈,冷笑道:“跑啊两位,拿出逃课的劲来。”
他伸手,拎住两人后颈。
卿江、章晓华:“……”
还真还原啊,连这位长老都请了过来。
那他俩之前,是逃了个寂寞?
在长老的催促下,两人不情不愿地假动作跑步,双手后斜,做出个小鸟起飞动作,同一时间,两人身上腰带解开,紫袍滑落,两人似那破茧而出的蝴蝶,着一身白衣飞了出去。
只有后边灵兽峰长老,手里拎着两件紫袍。
如此慢动作,再不懂其中原理的,都瞧得清清楚楚。
他们大感震撼。
还能这样?
灵兽峰长老呵呵冷笑,将手中两件紫袍丢到两人怀里,之后左右手一甩,又是两件紫袍出现在他手中,
一大一小,和之前一模一样。
到了现在,场上弟子还有什么不懂的?
根本不是事后,而是逃跑之后。
两名真传厉害啊,长老手里也敢逃,不怕惩罚加倍?
卿江穿好外袍,小跑到长老那边,抱住自己那件衣袍,笑嘻嘻地开口:“谢谢长老。”
她想明白了,脸已经丢尽,那就不要脸。
她又望向台下诸弟子,昂首挺胸字正腔圆地解释,边解释边伸手比划,“这一招叫做‘金蝉脱壳’,穿两件外袍,这样,当敌人扼住你命运的后颈,你可以丢弃外边那件外袍逃生,而不至于裸-奔。”
裸-奔二字一出,台下弟子纷纷被逗乐,发出欢快的笑声。
“卿师姐真是绝了。”萧喜笑得捂着肚子前仰。
晏沙秋嘴角一直翘着,没有落下,心道,她还有更绝的呢。
灵兽峰长老抱臂冷笑,“对,是不会裸-奔,但是会重修。灵兽基础养护知识,别忘了,我亲自授课。”
卿江:“……”
痛苦面具。
前两年仙云宗开山收徒,要和小屁孩一起学习。
第一件事澄清完,宗主再次上前,伸手压了压。
还在笑乐的修士慢慢止声。
他们意识到,第二件事,才是宗主将他们聚集到此处的原因。
宗主慢慢道:“诸位。”
他让开身形,露出后边的帝休小树苗,所有长老和弟子的视线都跟着他,落到这株小树苗上。
“这帝休神木,是内门弟子卿江觉醒血脉所化。”
卿江适时走到宗主身边,站在帝休神木身侧。
台下弟子俱惊。
他们是真没想到这个发展。
萧喜望向晏沙秋,明白晏沙秋为何要他提前调查民意,还说帝休未必能待在宗门内了。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宗主视线一一扫过台下弟子,深吸一口气,肃穆道:“现在拿起你们手中的身份玉牌,依旧认同卿江为仙云宗弟子的,选留;认为仙云宗该将卿江驱逐出宗的,选去,最后结果,帝休是留是去,便在诸位手里。”
卿江神情有些微妙。
这场面,有点像选秀101。
就是不知道,票数透不透明。
若是选去的人多,宗主估计会暗箱操纵一下,反正弟子长老那么多,也不能一一去查验票数。
微妙归微妙,卿江还是能体会到宗主的煞费苦心。
她是由宗门内外弟子投票留下来的,她能留下,有他们一份力,日后他们对她自会生出维护之心。
卿江双手微屈合起,朝众人比心。
台下弟子本来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的,瞧见这一幕,又是一阵低笑,选了留。
帝休能带来欢乐,人形也能给众人带来欢乐,为什么不留?
至于人妖之别?
他们不知道,他们只知道,她是仙云宗的弟子。
自投票开始,空中弹跳出一红一蓝两根线,红线为留,蓝线为去,两条长线不断增长,其中红线增长速度极快,瞬间超过蓝线,并一路高歌猛进。
宗门弟子瞧见这个数字,面上禁不住露出个笑,像是完成一件什么极其伟大的事,略骄傲。
宗主淡淡地望着线条增长,对这一幕并无多少意外。
小弟子没经历过人妖之战,对妖修的介怀还停留在师长嘴里,甚至他们长这么大,根本没见过妖修,对妖修的厌恶与抵触,又能有多深?
一边是虚无缥缈的讨厌妖族观念,一边是摸得到能享好处的妖族,选哪边根本不用多加考虑。
最主要的是,卿江非本身为妖族,而是身为人族,觉醒为妖族。
这是可能发生在任何一个人族身上的事,多多少少会有些感同身受。
最后结果不出意外,红线一骑绝尘,蓝线不到红线的十分之一。
宗主掐诀,空中投影消失,他视线一一扫过台下,在这视线下,台下弟子不自觉屏息凝神。
“结果为留,帝休卿江,日后依旧是仙云宗弟子。”
“欧耶——”
台下弟子欢呼。
宗主笑了一下,扬声道:“这决定诸位选出来的,诸位日后,且记此刻初心。”
“好。”
“是。”
“放心,宗主。”
“会的。”
台下弟子漫应着,欢呼声声震云霄。
高台上,卿江绕了一圈,四面八方,鞠了八个躬。
这一幕,瞧得台下弟子心情很是舒畅,犹如六伏天喝了冰水,对帝休神木多了层责任感。
这帝休神木能留下,他也献了一份力呢。
日后要多看顾一分。
卿江鞠完躬,欢欢喜喜地往本体方向走,边走边挥手,很有巨星范。
台下弟子没见过这种,怪模怪样的,但很有感染力,跟着朝上边挥手。
晏沙秋双目灼灼地盯着她,眼底尽是笑意。
怎么说呢,他以为这一幕,会是悲情的,忐忑的,凝重的,谨慎的,但因为她的存在,这一幕显得欢快、笑闹却更为温馨。
她总有这样的本事,欢乐由她而始,感染旁人。
不愧是帝休神木。
他低头,轻轻地笑。
在这一片欢乐海洋中,忽然一道不协调声音从天而落,“我不同意!”
声如洪钟,暴跳如雷。
第19章 感恩的心
台下弟子仰头瞧去,只见空中一身形魁梧、满脸络腮胡、风-尘仆仆的壮汉冲向高台。
他望向卿江,虎目疾疾若电,眸光冷冷。
卿江慢吞吞的收手,收笑。
她瞧向这虎步熊腰的修士,行了一礼,“卿江见过长老。”
壮汉身形一闪,避过这礼,冷冷道:“妖修的礼,我受不起。”
“熊师兄为人族镇守边界,劳苦功高,这一礼,如何受不起?”决名子出现在卿江面前,脸庞温润,仰月唇微勾,给人感觉如沐春风。
他心底却在暗暗骂娘,谁通知的熊大春?
熊大春是宗里最不好搞定的,性子死板固执,一根筋通到底,特别是他镇守边界,震慑妖族,对妖族敌意很深。
更别说,他有个徒弟死于妖族之手,对妖族深痛恶觉。
熊长老瞧见决名子,没什么好脸色,“我镇守边界,威慑妖族,可不是让宗门背刺,收一个妖族弟子的。”
“长老,你这话又不对了。”卿江上前,振振有词,“长老有熊族血脉吧,咱俩祖上,说不定就是妖族,这如何是背刺?而且,”
卿江望着台下弟子,笑了一下,又招了招手,扬声道:“宗门内外弟子是宗门基石,是宗门未来,由宗门未来决定的大事,长老是要倒行逆施?”
台下弟子没想到卿江会这么说,一个个的,顿时昂首挺胸,底气十足。
就是就是,别看他们现在修为低,但其实是他们年纪小,待他们年纪大了修为高了,全是宗门的中流砥柱。
他们联手决定的事,怎么说不算数就不算数了?
宗主都没说不算数呢。
“卿师姐/师妹说得没错,熊长老,咱们联手投票投出的结果,怎么能不算数?”
“卿师姐/师妹非本身为妖族,她是咱宗门长大的,是咱宗门的妖,能和外边妖族混为一谈么?”
“对,咱宗养大的,就是咱宗的妖。”
外边的风狼还吃修士呢,灵兽峰养的风狼还不是一样是修士的好伙伴?
妖兽尚且如此,妖族凭什么不行?
哪有他们宗门辛辛苦苦养大,觉醒为妖族,就让妖族摘桃子的?
没这个道理。
要是都这样,妖族干脆使个诡计,让人族觉醒妖族血脉,一个个给妖族的输送人才。
有几个祖上,没和妖族通过婚?
当年人妖关系还好时,妖族可是很受欢迎的,谁不爱兽妖毛绒绒,谁不爱植物妖容貌冠绝?
熊长老望着台下这些小崽子,气个倒仰。
这才多少年啊,距离当年的人妖大战不过三千年,现在的小崽子就将这段仇恨给忘记了,可是他没法忘,也不能忘。
他的师祖,就是死于妖族之手。
而之后,他的三徒弟,亦死于妖族之手。
不能忍。
他站在高台下,指着台下弟子破口大骂,“数典忘祖、相鼠无仪之辈,你们坐在宗门,懂什么?一个个的,都给我去边界走一遭,看看那些凶恶獠牙的妖族,你们还能说这话?”
“他们妖族,不知杀了多少人族,喝了多少人族的血,一个个穷凶恶极,狰狞可怖,可是咱们人族的大敌!”
底下有弟子小声嘀咕,“可是卿师妹不是啊,人家不仅不喝人血,还给大家带来欢乐呢。”
他天天在帝休树下练剑,效率不知快了多少倍,前些日子还灵光一闪,风之剑意突破了。
虽说剑意突破看平时积累,但其实更讲究个时机,若无帝休神木,他突破的时机,还不知要等多久呢。
“你,在嘀嘀咕咕什么,上来,敢不敢大声说!”熊长老耳尖,手指指着那弟子,喝道。
那弟子是真剑峰真传,也有几分脾气,听到熊长老的喝问,他双脚跺地,身子似旱地拔葱而起,空中一个燕跃,落到高台。
他面对众弟子,大声道:“说就说,我觉得长老你心胸狭隘,以偏概全。外边那些嗜血屠城的邪修,亦有不少是人族,那你怎么不将宗门内的人族,全给赶出去?”
“妖族有那凶蛮该杀的,亦有卿师妹这等温和无害的,卿师妹自觉醒之后,给宗门弟子做了多少贡献,凭什么不让她待宗里?”
“她是宗门长大的,是宗门弟子,凭什么她觉醒了就得赶出去?要是哪天熊长老觉醒自己妖族血脉,是不是也得自逐出宗?”
“好小子,好胆!”熊长老没想到这弟子还真敢说,怒火愈发炽烈,若能具象化,那就是熊熊大火在他头顶燃烧。
卿江望着这位熊长老,心惊胆战。
这熊长老好似一座活火山,一个星火,就能刺啦一下将他点燃点炸。
她忙外散帝休香味,一个劲地往他这边输送,可不能气炸了,怒头上头,气得没了理智,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万一他不管不顾,散开身上威压呢?
台下弟子修为最高的也不过元婴,最低的才练气,可承受不住他外溢的威压。
“若我觉醒为妖族,”熊长老正欲决表决心,忽然一道似风似云、如兰如麝的清清浅浅香味随风而来,顺着他的呼吸沁入肺部,又由肺始,渗入四肢五骸。
香味袅袅娜娜、源源不断,似那空山新雨,将他神魂清洗荡涤一通,从边界带回来的酝酿多日的怒火,一下子拂扫干净,亦将常年镇守边界的苦闷与压抑,一一消除。
胸中块垒移除,炽炽怒火冰释,久违的好似只幼时感受过的轻松与惬意涌起,无比心平气和。
顿时,本来铿锵有力、激昂振奋宛若宣誓般的决绝话语,说出来时软绵平静轻松毫无力道,犹如玩笑。
“我自会自戕了断,宁死不资敌!”
台下诸弟子:“……”
有点想笑,但不敢笑。
一看就知道,遭遇了帝休香味制裁。
在帝休香味下,谁能生得了气?
犹记得有一对师姐妹,吵着吵着上头,就差上生死台决斗了,被压到中心广场上说一通,那对骂软绵绵的毫无气势,好似莺歌言语、欢乐调笑。
骂人的两个感觉如何他们不知道,反正他们旁观的人都快乐死了。
熊长老:“!!!”
他瞪大双眸,努力积蓄怒气,沁人心脾的桂馥兰香一冲,怒气平息。
熊长老:“???”
他顿时有些明白,为何这些弟子与他做对,他痛心疾首,“堕-落,堕-落。”
全被敌人的糖衣炮弹腐蚀了。
宗主忍笑,走了出来。
再继续闹下去,不好收场。
“熊师弟,此事是全宗门共同决定。”他手摊开,之前由长老和弟子投出的票数重新出现在空中,红线一骑绝尘,显眼耀目。
有了熊长老这一插曲,透“留”的弟子望着那红彤彤的线,有了这是件大事、而他们参与了大事的真实感。
荣幸、激动、骄傲,种种感情,在心底交织激越。
这不是一件玩笑事,也不是嘻嘻哈哈能随便乱投的事。
一时间,竟都有些沉稳、深思。
“你可以投反对票,”宗主视线落到蓝线上,“只是加上你这一票,整体结果也不会变。”
熊长老望着那好似擎天之柱般的红线,眼角有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