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簌摇摇头,示意青霜不要再说,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后,声音带着一丝哭过后的涩然,“让小哥担心了,凝香膏我就先收下了,还要多谢沈大人垂怜。”
姜姑娘如此心善,奈何遇见这样的父母,真是可怜,可他又帮不了她。
玄英用他那木脑袋想了一圈儿,心中暗自一拍手,有一人能帮姜姑娘,自家老爷啊!
玄英拱拱手,“姜姑娘,老爷那边还有事儿等着我,我先行一步。”
玄英走后,青霜疑惑道,“姑娘,咱们这样儿成么?那木头真能将姑娘你被迫嫁的消息告诉沈大人?”
姜云簌捧着手中的瓷罐,她心里也拿不准,但尽人事,听天命。
“无论告诉与不告诉,我们都得多做一手准备。”
“你往日里有听说过沈大人沈患宿疾这事儿么?”
青霜有些不好意思道,“平日里会与府里的小姐妹嘴碎一些事儿,自然是听说过,都说沈大人患的是寒疾,宫里所有的御医都亲看过,但……”
青霜遗憾地摇摇头,咬咬唇,“都说无药可医。”
“还有传言说沈大人活不过而立之年。”
寒疾?
姜云簌曾在医书上看过,有一味药是专治寒疾的,可书中并未提及这味药长于何地。
姜云簌素手摩挲着瓷罐,也许,城内有些资历的老大夫或许知晓。
届时她为沈烨寻来药,就算他不会娶她,他也能帮她一帮。
……
沈府扶风院。
屋内绿釉青鹤香炉中依旧燃着松墨香,灯檠里的烛火照亮满室。
小书房内,玄英站在书案旁心不在焉地研着墨,一不留神,戳翻砚台,上好的端砚在绣有“寿”字纹的地毯上滴溜溜打了转儿,发出一声闷响。
玄英心中大骇,慌忙屈膝跪地,“老爷恕罪,属下该死。”
沈烨端起冒着热气清茶浅饮一口,“说吧,什么事?”
玄英低头道,“属下收到消息说,表姑娘早就从青州出发来金陵,就在这几日就都快到了。”
沈烨轻吹杯里的茶叶浮沫,平静道,“这消息早已有人来报,你心里有其他事,说吧。”
玄英犹豫一瞬,支支吾吾着,“今日属下按老爷的吩咐去给姜姑娘送凝香膏,听到一些对姜姑娘不太有利的事儿。”
沈烨没说话,玄英咽下一口口水继续说道,“听说姜姑娘母亲近日打算为姜姑娘择婿,只是那叶氏并非姜姑娘生母,也不知会给姜姑娘选些什么歪瓜裂枣。”
沈烨怔然住,择婿?这是他未想到的。
她,要嫁人了。
不知为何,听到玄英这般说心里无端升起些许烦闷。
冷睨他一眼,“怎么?你想当姜家女婿。”
玄英连连摆手,“自然不是,属下哪儿敢。”
“行了,少管闲事,明日与周管事出去采办些女儿家用的东西,就放在宜霜居。”沈烨略微思索一番吩咐道。
宜霜居是除了扶风院第二大的院子,也是距离扶风院最近的院子,一座院子而已,沈烨从不在乎。
可现下话一说完,沈烨莫名觉着这宜霜居与清艳出尘的姜云簌竟有几分相似,遂改了口,“还是放在远香院。”
玄英也不知他为何突然改变主意,只恭敬应下。
玄英走后,沈烨拉开书案屉子,里面那方鸢色手帕被叠成四四方方,长指捻起手帕,静默半晌。
第21章 寻药
◎担心◎
姜云簌与玄英道别后,戴着帷帽匆匆前往城西几家药铺,吩咐青霜先回府。
城西那边的药铺不如城东的这边名气大,后面都有达官贵族做帮衬,但胜在年头久远,药价公道,许多寻常老百姓也能抓得起药。
姜云簌一连打听过好几家药铺后,总算打听到那味药有可能长在什么地方。
老大夫一脸谨慎道,“那药草生于悬崖峭壁间,危险重重,人迹罕至,很是难得,姑娘你可要想好了,为了一味药,搭上自己的命可划不来。”
闻言,帷帽下的褐眸一亮,先去瞧瞧具体情况再做决定也不迟,双手下意识紧握成拳,大仇未报,她可舍不得死。
翌日天明时分,天又飘起丝丝细雨,她没敢乘坐府上的马车,命青霜暗中雇了一辆马车等在茶楼门口,让青霜守在倚梅院,一身便装悄悄地从姜府后门离开。
府内的婢女看见后,偷偷禀告给叶氏,叶氏无动于衷道。
“不用管她去哪里,且让她再得意两日,她是翻不出我这手心儿的。”她可是给她寻了一桩很好的姻缘呐。
姜云簌并不知她才坐上马车,就被茶楼上饮茶的陈珏与沈烨看见,两人正聊到沈拾安之事。
陈珏一身黑衣玉冠,满脸不着调,“我说,你对你那养子也是真狠心,让他大老远的跟户部尚书跑去邠州赈灾,那里如今地龙翻身有没有余动尚未可知,你就不怕一个不小心他葬身于此?”
听他如此说,沈烨回想起当日决定让他去邠州的缘由,心下一愣,面色不变,“沈家不养废物。”
陈珏一梗,感觉他在指桑骂槐,沈拾安年纪轻轻便入了翰林,虽说比当年的沈烨确实差点,但也是颇为瞩目了。
岂不是说他陈珏一天除了在军营舞刀弄枪啥也不会?
这人就是嘴太毒、要求太严苛,丝毫不顾及别人的感受。
看着面前这张寡言少语、肃然冷沉的脸,陈珏气不打一处来,转脸望向窗外,却意外地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陈珏拍拍桌面,扬头示意,“你看那是谁?”
沈烨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细雨中女子连伞也未撑,仅着一身便装、头戴帷帽急急忙忙上了一辆马车,而后马车往城外驶去。
饶是她穿着如此朴素,沈烨还是一眼认出那就是姜云簌,那般纤细的身姿,金陵难出其二,只是下雨天她去城外做何?
她去哪儿关她何事?意识到自己对她的关注过多,沈烨神情一冷,“你近来的确很闲。”
陈珏一直在留意沈烨看见姜云簌后的表情,沈烨眼中一闪而逝的熟稔他可没错过。
陈珏笑着提议道,“怎么,要不要跟上去看看,我也想知道姜姑娘出城所为何事?”
其实陈珏才不在乎姜云簌出城做什么,他只是想看看沈烨的反应,看看在沈烨心中,姜云簌到底有几斤几两。
哪只沈烨不为所动,依旧泰然自若地坐在那儿。
陈珏灵机一动,瞥瞥沈烨,“这下雨天,城外的路定泥泞不堪不好走,若一个不小心,马车翻了,那姜姑娘……”
陈珏越是如此说,沈烨心中越烦闷,心里不知暗示过自己多少次,她与自己无关,可她仿佛一只惑人的山魅,无孔不入,甚至还一度入了梦,梦中场景甚是荒唐。
沈烨陡地起身,面色沉沉,顾不得身上的冰冷刺痛,对陈珏道,“跟上。”
陈珏一挑眉,哦呦,他还真猜对了,这姜云簌在他心中的分量的确不轻啊,这老古板开了窍了,只是可怜自家阿妹了。
上了马车后,陈珏又想起那晚沈烨马车上的女子,这一猜想,毫无意外猜出那女子极有可能就是姜云簌。
这人却一直瞒着不告诉他,害他一个人在那儿抓耳挠腮,陈珏遂出言刺他,“还说对人姑娘没什么想法,人家就简简单单出个城你也要跟上,平日也没见过你对哪家姑娘这般上心。”
沈烨握着书卷,端坐在上方,面不改色唤驾车的人,“玄英……”
陈珏一听他动真格儿的,忙伸手捂住沈烨的嘴,“我错了,我再也不乱说了。”
沈烨皱眉垂眸看着他的手,眼中寒光难掩,与他唇上的温度相差无几,陈珏冻得一哆嗦,“唰”一下缩回手。
跳开话题,斜眼瞅他,“喂,我说你这病到底有没有得治,虽然你古板又无趣,但我可不想你那么早就死啊。”
沈烨握书卷的手一顿,都说他活不过而立之年,可与姜云簌共处一室时,身子轻松又自在,竟像是大好了。
他知道症结出在姜云簌身上,只是不愿细究罢了。
良久,沈烨才开口,“放心,我自舍不得这条命。”沈家百来口人的性命背负在他身上,他怎能轻易死去。
两人一路追踪姜云簌所乘的马车,陈珏掀开车帘一看,轻啧一声,“这不是通往玉青峰的路么?这玉青峰山高林密的,她来这儿做什么?”
玉青峰?沈烨长眉一缩。
据他所知,这玉青峰是诸峰中最高的山,山势陡峭,终年云缭雾绕,鲜有人至,是座连山匪也不愿盘踞之处。
沈烨神色晦暗不明,沉声叮嘱玄英,“跟紧些,当心别让她发现。”
……
待到达玉青峰后,已是未时末,阴雨连绵下,天色沉抑得厉害。
姜云簌叩响车壁,车帘内伸出一只皎白素手,手心里摊着一串沉甸甸的铜板,“天色已晚,劳烦老伯帮我在附近寻一处落脚地,老伯也寻个住所,待明日还要劳烦老伯送我回去。”
赶车的老伯眉开眼笑地收下铜板,“好说,好说,小老儿这就带姑娘去。”
赶车老伯将她带到玉青峰山脚一处农人住处。
他掀开车帘笑呵呵道,“姑娘,到了,我给姑娘找的这住处,是这村里人口最少的一户,人少,事儿少。”毕竟一姑娘出门在外,名声还是很重要。
说完他又注意到姜云簌身上的衣裳料子,看着朴素,可也不是他能轻易买得起的。
又叹口气道,“只是这再好,恐也比不上姑娘家里,姑娘就将就一晚。”
“没事的老伯,你也快去找个落脚地儿吧。”
说完石青软缎绣花鞋踩在坑坑洼洼的水坑中,裙裾溅起密密麻麻的泥点子,顾不上那么多,姜云簌向那竖满竹篱笆的小院儿跑去。
几间房屋都是小茅屋,厚实的土坯墙,院子不大但胜在干净齐整。
姜云簌奔至门口叩响木门,“有人在吗?”
“吱呀”一声,开门的是个身强力壮的黑面小伙子,见姜云簌戴着帷帽,一身都快被雨淋透了,不敢再看,忙错身让她进来。
“姑娘,有什么话进来说,你身上都快湿透了,可不要染了风寒。”
竟是一名男子,见他面相敦厚老实,心里经过短暂犹豫后,姜云簌点点头,目光往里面瞟瞟,与这男子保持着合适的距离,侧身走进去。
屋子正中央摆着一张木桌,上面齐整地放着陶制素色茶盏,四周几条长杌。
男子忙招呼她,“姑娘你先坐,我去给你倒些热水来。”
她默默地坐在长杌上,说明来意,“小哥,我想借宿一晚,待明日我就会离开,不知能否给个方便?”
这时右侧房里一道老妪的声音响起,边咳边问,“阿茂,我好像听见有人来了,是谁啊?”
阿茂大声道,“阿婆,是名姑娘,外面下着雨,她想在咱家借宿一晚。”
老妪闻言笑说道,“这有什么,自然可以,你快去给这位姑娘收拾一间房出来,别冷着人姑娘了。”
姜云簌朝阿茂道,“我不急,慢慢来,只是得麻烦小哥了。”
这声音又柔又轻,像是夏日里的山泉淌过滚烫的河石,舒适极了。
阿茂脸色一阵黑红,挠头道,“不麻烦,不麻烦。”
到了夜里,姜云簌与他们一起简单用过一些素粥后,便去屋里休憩。
躺在床上,闻着四周的麦秸香,听着打落在地的水声,姜云簌沉沉睡去。
……
离这小院不远处的另一家小院却是灯火通明。
除了姜云簌所住的那家小院,陈珏一连叩响几家院门,最后才选定这家。
无他,这家的院子看起来是村里最富庶的,虽说出门在外多有不便,但花银子就能让自己更舒服的事儿,陈珏自然觉得没什么。
不过,这家人口也多,只有一间空出来的屋子,三个成年男子挤在一间屋里,有些莫名的喜感。
到了入睡时分,陈珏拍拍床示意沈烨,“我说你还坐在那儿做什么,快来睡啊,明日就能见着云簌妹妹喽。”
沈烨坐在长杌上,忽视他话里的不着调,神情淡淡,“玄英你与他先歇息。”
陈珏跷着个腿劝他,“我说你就放心吧,方才我亲自去那姜姑娘住的地儿看了一遭,又问了问,附近的村民都对那家赞不绝口,没什么不妥的,我说你还担心些什么呢?”
沈烨轻轻看陈珏一眼,陈珏心里发毛,“哎呀,我明白了,不就是那家有名男子吗?姜姑娘那么大一人了,难道不会知晓事情轻重,你还真当你是他的老父亲不成?”
那么大一人,比他将近小一轮,哪里大。
沈烨纠正她,“她比你的两位妹妹都小,能知什么轻重?”
陈珏一翻白眼,蒙上绵衾,“你就继续瞎操心吧你。”
第22章 采药
◎释然◎
屋檐下的滴水声渐渐消弭于耳边,黑色绵衾下,姜云簌翻了个身,正打算继续睡下去时,不是熟悉的茶花香,鼻尖的麦秸味让她瞬间清醒过来,今日她要去玉青峰寻那味药。
姜云簌起身撩起窗边的布帘一看,外面天色微亮,能看清地面,她早些去玉青峰,若能早些寻到,她便能早些回去。
她虽记得那味药长什么样,但玉青峰如此她,能不能寻到还是一回事,她得早些去。
姜云簌从里屋出来时,见那名叫阿茂的男子与阿婆都未醒过来,想了想,从腰间香囊中取出些碎银子放在木桌上,开门悄声离去。
刚下过雨的地面又滑又湿,她深一脚浅一脚往玉青峰山脚走去。
殊不知,她前脚刚走,身后便有三个高大的身影紧随其后。
陈珏懒散地伸着懒腰,打着呵欠,半睁着眼睛,手搭在沈烨的肩上,“我说,这天不亮呢,你闹哪样,我眼睛都睁不开,能不能让我睡醒再说?”
沈烨伸手毫不留情地拍掉他的爪子,自顾自地往前走,“不愿去就自己回去,没人逼你。”
玄英见此赶忙跟上,身后陈珏不情不愿地跟上,嘴里叫苦道,“最是无情老古板。”
姜云簌一路走走停停,山路不好走,好几次险些从坡上滑下去,不过好在及时拽住一些枯枝、树藤,并无大碍,只是手心、手背都被划出深浅不一的伤口,有些刺疼。
可这远远比不上当初从悬崖坠落到地的痛感,念及此,脚步迈得越来越快,双眼也忙个不停地环视四周的草丛,生怕错过自己要寻的那味药。
身后密草丛中,沈烨见她好几次都快滑下来,心也跟着她的动作提到嗓子眼儿,脸上结着一层冰霜,他还真是低估她了她的胆量。
荒郊野外,人生地不熟,毫无顾忌地借宿陌生男子家,细雨初歇,又不顾危险地来这山上。
身旁的陈珏见他脸色黑得快沁出墨来,心里有些幸灾乐祸,总算找着能治他的人了,看他以后还敢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