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玉青峰算得上是这地界最高的山,不用想便知爬上去还是要费些时辰和体力,更不用说对于姜云簌这样一名体弱娇小的女子来说,更是难上加难。
若是菱姐儿,怕早就嚷嚷着要找轿夫抬她上去或干脆耍赖放弃。
可她小小年纪却有如此毅力。
陈珏看着前方姜云簌那颤颤巍巍的步伐,小声嘀咕,“我就是不知她费这么大力气是要做什么呢?好好儿地呆在姜府不好么?非要出来找这罪受。”
说完突地眼睛瞪得老大,恶劣心起。
“她,她不会是有什么怪癖吧?我之前看过一些书,说有些人吧想自尽,但为了不给身边人带来麻烦什么的,就会死的远远儿的,沈烨,你说姜姑娘会不会……”
沈烨侧眸甩过一记眼刀,“再胡说,就让玄英将你踹下去。”
陈珏默默闭嘴,不敢再说。
身边安静不少,陈珏的那句话却一直印在沈烨脑中,搅得他心慌不已,思绪紧紧绷着。
将视线牢牢地锁在前方女子身上,不肯移动半分,心里暗自估摸着他与她之间的距离。
姜云簌边走边辨认,她倒是认出不少熟悉的草药,可却没一种是她想要的。
眼看快要到山顶,抬眸望望前方,有股莫名的熟悉感,这地,她是来过的。
与此同时,脑中飞速划过一些破碎、她不愿再想起的画面。
“姑娘,快跑,不用管婢子……”
同样的地方,身后几个彪形大汉对她们二人穷追不舍,即使青霜替她受过,也依然阻拦不住那几人的恶念。
再往上,便是她坠崖的地方,从来一次,却不知竟以这种方式来到这地,可真是可笑。
这一世,沈拾安与姜彩之两人或许还未生出恶念,也许他们此刻还是无辜的,可前世的她就该活活摔死,青霜就该活活被人糟蹋至死吗?
姜云簌紧紧拽住面前的树藤,手心被勒出一条又深又粗的红痕,甚至擦破皮,有血丝粘到树藤上。
她却浑然不觉。
浑身紧绷颤抖着,眼泪在眼眶里流转多次,却始终没落下。
再抬眸时,褐眸中已是一片平静。
欠她的,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她陡然停下,站在原地不动,只是身体不停地颤抖着,像是经受过莫大的悲痛。
身后几人看得分明,陈珏有些不明所以。
看向身边的沈烨。
沈烨无所觉般看着不远处的女子,心里缓缓涌起一个念头,如草芥疯长。
陈珏看见他眼中化不开的浓稠,张了张嘴又合上。
待平复好心情后,姜云簌深吸一口气,又开始向上顶登去。
山顶上除了周围一圈儿长着青葱树木,正中央全是裸呈在外的巨石,连株草都没有,哪里像是有药草的样子。
她遍寻无果后,又想去山崖边看看,也许能找到,若实在寻不到,只得另想法子。
不过攻心为上,这药草才是关键。
她小心翼翼来到崖边,手撑在身旁的巨石上,探头往下望了望,这一望,魂差点吓出来。
崖下云雾缭绕,水汽弥蒙,难以见底,可那时,她便是从这么高的山崖上跳下去。
姜云簌摇摇头,努力保持着镇静,又往离自己距离较近的地方看了看,斜下方右侧山崖石峰中,一株药草嵌在石缝中。
她眼眸一亮,还不止一株,那石缝周围的另一处长满一丛。
拢拢裙裾,左手撑在身侧的巨石上,探身伸出右手去够那草药。
指尖一点点碰到那草药的叶子,有些远,她闭上双眼,又试探性地往前挪了一点点,张开手掌握住草药的根部,用力一拔,草药被连根拔起。
姜云簌心下一喜,忙睁开双眼,面前是万丈深渊,突如其来的眩晕感让她脸色瞬间苍白起来。
这时,身侧猛地伸过一只大掌,毫不费力地捞起她的腰肢,将她往旁边一带。
姜云簌跌入一个清冷、充满松墨香的怀抱。
这是,沈烨?他怎会在此?
她连忙睁开眼,入目是沈烨那张冷沉得可怕的脸,眼神深幽地望着她,散发出浓浓的危险气息,让人看了就不由自主地想逃。
这是她第一次在沈烨脸上见他这种神情。
在她印象中,沈烨这个老古板就像一尊玉雕,永远无悲无喜、寡淡至极,不会生气、更不会动怒。
沈烨看着怀中女子一副讶异模样,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骤然起身离她两尺远。
姜云簌拍拍裙裾上的湿泥,起身刚要问他来这里做何。
沈烨先开了口,“你来这里做什么?”
姜云簌摇摇手中的草药,心情颇好道,“我来采它。”
满是红痕的手背在沈烨面前一闪而过。
她本还想说听说你常年备受寒疾的困扰,这草药是专门为你而采,这样沈烨说不定会对心存感激或是其他。
可沈烨的反应与她所想完全相反。
只听他声音冷得快凝出冰来,“你知不知晓,我方才若没拉住你,你可能就会摔下去。”
“就这么不在意自己的命?非得如此作践?”
姜云簌一脸茫然地望着他,她何时作践自己的性命了?
沈烨握着念珠的手指微微发紧,腕骨生疼,他却毫无所觉,这时他语调又恢复如初。
“若你摔落此崖,即便我见着,也决计不会遣人来敛尸,你这般做没有任何意义。”
前世她死后,肉身被野狼一快快儿分食,尸骨七零八落,不知过了多久,一名骑着断耳马的男子途经此地,让人替她敛骨埋葬,她才有了葬身之地。
她险些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想她从前恭敬孝顺父亲、母亲,对妹妹宽宽容友善,对外人怜悯包容,最后却落得个那般下场。
听沈烨如此说,她感觉仿佛有人往她心口塞了一捧雪,可真冷啊。
她以为沈烨待她终究有几分不同,现在看来,是她高估了她在他心中的分量。
不过想到她的目的,重不重要又有什么呢?姜云簌轻轻一笑,幸好,她并未真的欢喜他。
若他不是首辅,不是沈拾安的父亲,她与他根本不会有任何交集。
这一切都是她用尽手段得到的结果。
想明白后,她便释然了。
眼里的欣喜不再,姜云簌声音泠泠,“沈大人说的是,云簌区区卑贱庶女,哪敢劳烦沈大人屈尊纡贵,沈大人若没事,云簌先行一步。”
“还有,沈大人跟踪人这种行径是小人行径,下次还是莫做了,您今日遇上的是我,云簌自是不会小题大做,可若是别的姑娘,恐怕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云簌告辞。”
说完也不管沈烨做何反应,从他身侧擦肩而过,自顾自地往来路返回。
空气中留下一股浅淡的茶花香,沈烨死死握住念珠,手背青筋隆起,这并非他本意。
姜云簌走后,陈珏与玄英从草丛里出来。
陈珏见沈烨垂在身侧的手背紧紧绷起,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以为姜云簌惹他生气。
义愤填膺道,“是不是姜姑娘惹你不顺?竟敢招惹我们沈大人,别气,我这就去替你揍她一顿,非让她来给你赔礼道歉不可!”
沈烨目光如箭射向陈觉,“你们去跟在她身后,别让她有任何闪失。”
第23章 表妹
◎卫念微◎
次日沈府盛辉苑,风和日暖,墙角四周琴丝竹随风摇曳,池塘里的鱼苗悠悠地摆着小尾巴,一派闲适。
可书房内的气氛却格外沉抑。
檀木书案上堆着一摞高高的、未处理的公函,现在已是午时,按以往来说,这些公函理应早就处理完毕,可半日来,沈烨只处理完五、六份。
沈烨双目注视着公函,可脑中全是昨日姜云簌那冷清得过分的褐眸,她好似真的生气了。
这次,她当是彻底放弃了。
可心底为何一点也不轻松,还烦闷的厉害。
玄英进来,沈烨头也没抬,声音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出的迫切,“说。”
玄英心中纳罕,往日老爷可没这般主动过,每次都是自己先回禀消息。
玄英朝沈烨恭敬行礼之后,禀告着,“老爷,公子写信问他能否提前回金陵,说赈灾差不多已结束。”
沈烨想也没想直接道,“尚书什么时候回,他就什么时候回。”
“还有就是表姑娘已经让人接入府中,周管事按您的吩咐将她安排在远香院。”
在得知卫念微要来金陵时,沈烨便提前派人去接她,以免在路上横生枝节。
沈烨脸上没什么表情,“明日在膳厅安排一次午宴,见见也好。”
玄英恭敬应下,沉默着像往日那般替他研墨。
沈烨状似随意一问,“没有其他事了?”
玄英一拍脑门,“对了,姜姑娘让人送来昨日采的草药,说是,说是于大人的寒疾有用。”
原来她那般千辛万苦去玉青峰,只是为给他采药,是他不识好歹,误会她了。
沈烨心中一阵涩然,又问,“还有吗?”
玄英点点头,以为自己漏了什么事儿,苦着脸想了半天,遂实诚地摇摇头。
“没了。”
沈烨按捺不住,攒眉问他,“你送她回府时,她可有发现你与陈珏?”
玄英拍着胸脯胸有成竹道,“老爷放心,属下的功力,是绝不会让姜姑娘发现我的,她一点都没察觉出,当然,陈小将军也没暴露。”
沈烨摆摆手,有些心累,“你出去吧。”
看老爷这表情,他究竟是想让姜姑娘看见呢?还是不想让姜姑娘看见?玄英暗叹一口气,老爷有时候这心思比姑娘家都难猜。
这时书房外传来一道期冀满满、忐忑不安的声音,打破屋内沉寂,“表哥,周管事说你在书房,祖父托我送信于你,我可否进来?”
卫念微已许久没见沈烨,她很想他。
从前在青州时,一众表哥里,她最欣赏的便是大表哥沈烨,母亲、父亲告诉她,她日后是沈烨的妻子,沈府的当家主母,自她懂事起便请宫里的老人教她各种礼仪规矩、学习掌家之事。
在她心里,她与表哥只差成亲这最后一道程序。
不过她的闺中好友也曾问过,沈烨从来都一副冷冰冰的模样,比家里请的老学究还严苛,府里其他姊妹见了他恨不得躲得远远儿的。
也只有卫念微欢喜他,可如果沈烨根本不喜她,从未打算娶她,那该怎么办呢?
卫念微当时抿唇微微一笑,答道,“那自是不可能,表哥他只是看着面冷,对谁都是那样,但他人很好,我知晓的。”
今次她一人前来金陵,一是沈烨的生辰快到了,他又来信说不回青州过生辰,卫念微再三央求祖父允她来青州陪沈烨过生辰,得到首肯后,她便马不停蹄地赶往金陵。
二是有人飞鸽传信告诉祖父近段时日表哥与金陵一庶女暧昧不清,传的沸沸扬扬,卫家上上下下都知道了,祖父特让她来查看查看实情。
片刻后,屋内传出一道言简意赅的声音,“进。”
与她往日听的没什么不同,不过女子大多心细入微,还是听出沈烨语气里的一丝不郁。
玄英推开房门,“表姑娘去吧,老爷在里面。”
卫念微朝玄英淡淡一笑,提步进屋。
一进屋,卫念微迅速、不动声色地打量完屋内的陈设,大多都是黑色或深紫色,与表哥稳沉持重的秉性很是相配。
并没有发现其他什么突兀的东西。
来金陵前,母亲拉着她的手叮嘱她,“先别管他与那庶女那些有的没的,你去后先暗中观察他的办公之处与他常待的地儿,有没有什么可疑之处,男子若欢喜一个人,必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卫念微内心一松,现在看来,那些也不过是子虚乌有之事。
沈烨从檀木官帽椅起身,来到一边的罗汉榻上坐下,淡淡看过她一眼,伸手指指小几对面。
“坐下说。”
卫念微暗中打量着沈烨平淡无波的面容,心下感叹,才几年不见,表哥是越发让人捉摸不透了。
她知晓沈烨不喜鲜亮之色,今日特地穿着一件灰青色衣裳,只让婢女在鬓发上多费了些功夫。
不说她有多貌美如花,但在青州每逢出门在外,也是会引得一众男子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
可表哥那目光,好似她与路边的野花、青草没什么区别。
见卫念微一直没开口说话,沈烨长指点点檀木小几提醒她,“不是有信给我?”
卫念微掩下心中那抹淡淡的失落,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放倒小几上,低声道,“这是祖父托我给表哥的。”
沈烨拾起信封,长指揭开火漆取出信来,一目十行地扫完信笺里的内容。
无非是让他好好儿保重身子,询问他探查的进展,但看到最后的内容时,屋内的气氛骤降。
炭盆里的炭火明艳,屋里却如坠冰窟。
卫念微也是第一次见沈烨这般,在她记忆中,表哥素来不为外物所动,像块冷冰冰的石头,可今日这石头似乎动怒了。
卫念微不由得敛声屏气,紧紧揪住衣袖,不敢发一言。
沈烨看完信后,随手将信笺往几上一放,斟酌开口,“祖父所说之事你不必放在心上,我并非你良配,你值得更好的。”
卫念微听他说完,瞬时觉得天都塌了,他们从小青梅竹马,她以为两人在一起是一定的事。
表哥他怎么能不欢喜她呢?
卫念微求证似的目光落在沈烨脸上,嘴唇颤抖不停,“表哥,你是在与念微说笑对不对?”
可他脸上正经的神情、冷峻的眉目,全都告诉她沈烨说的都是真的,她只是不愿相信。
沈烨不给她留一丝幻想,语气甚笃,“我并未说笑,你们都知晓我对归晚念念不忘,做我的续弦只会委屈了你。”
“从前我做的每件事都会顺着外祖父,但只有成亲这事我不会退让。”
沈烨说完起身往书案走去,“去吧,看看远香院还有没有什么需添置的,改日让孙妈妈陪你出去好好逛逛。”
卫念微脸上再也挂不住,掩面而泣跑出盛辉苑。
卫念微走后,沈烨坐在书案旁,祖父信上的意思让他赶紧续娶成家。
他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娶妻这个念头。
沈烨拉开书案屉子,两指捻起手帕轻轻揉动,指腹划过上面精致逼真的山茶花,心下一动,置于鼻尖。
茶花香已几近于无,可他却觉这香不淡愈浓,一路直溜心底。
第24章 他要娶她
◎与人相看◎
卫念微一路哭着跑回远香院。
远香院内室,卫念微趴伏在黄花梨小几上,哭得昏天黑地、肝肠寸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