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祈一上车,就先开了暖风空调。
不出一会儿,车里的温度就升了上去,江惊岁被热烘烘的暖气这样吹了会儿,冻得泛白的手指终于恢复了几分血色。
手也不用在兜里藏着了,伸出来放到了腿上。
车里暖意融融,江惊岁夜里没睡好,早上又起得早,坐了没两分钟,浓重的睡意就涌了上来。
连祈开车又平稳,更是加重了这种困意。
困,又不能睡。
江惊岁心想,连祈又不是司机,他开着车,她就在旁边呼呼大睡,那多不好了。
于是强撑着精神跟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
结果越聊越困。
江惊岁有点撑不住了,只好坐直身子,手指揉了揉沉重的眼皮,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能开下窗户吗?”
连祈看她一眼:“晕车?”
“不是,我有点困了。”
因为困得厉害,江惊岁的嗓音也有点哑,因而咬字显得含混不清:“想吹吹风清醒一下。”
连祈本来手都挪到侧面按键上了,听到她这个解释,手又收了回来:“困了就睡会儿,吹风你不冷么?”
“我这不是要跟你聊着天?”江惊岁理由充足,“你在开车,我在旁边睡觉,那多不好了。”
路口正好赶上一个红灯,黑色SUV缓缓在白线前停下,车里光线依旧不明亮,江惊岁刚坐直身子,旁边就伸来一只手,清瘦指骨抵着她额头,不轻不重地将她按回原位。
“那有什么不好的。”
黑暗中,连祈的声音清晰传过来,“不用陪聊,睡你的吧。”
“真不用?”江惊岁再三确认。
他似乎是笑了下:“不用。”
那行吧。
江惊岁将羽绒服上的兜帽罩上,接着脑袋一歪,一声不吭地睡了过去。
红灯转绿,车重新启动。
连祈余光朝副驾驶位扫了一眼,无声地弯了下唇角。
睡得还挺快,看来是真困了。
二十分钟之后,车平稳地行驶进蓝山苑,沿着小区道路继续往里走,在七号楼楼底停下。
连祈熄了火,车里亮起暖黄的车灯。
江惊岁睡得很沉,大半张脸都埋在围巾里,脑袋压在安全带上,可能这个姿势不太舒服,她睡一会儿就会小幅度地动一动脖子。
连祈叫她两声,才将人叫醒。
江惊岁缓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哪儿,她揉了揉困得几乎睁不开的眼皮,没精打采地下了车。
进单元楼的时候,也没注意脚下,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就要当街表演就地磕头的时候,连祈及时扶了她一把。
靠近的那一瞬,江惊岁又闻到了他身上的那种冷雪松特有的木质香,其中又混着一点很淡的烟草气息。
连祈提着她系着的围巾,平平稳稳地把人竖到地上。
江惊岁脖子差点被勒断,站稳身子的同时,人也跟着清醒了。
低头一看,才发现脚下是一截枯枝。
估计是风太大了。
不知道从哪儿卷过来的。
脚尖踢开那截枯枝,江惊岁果断解开了颈间的围巾。
她怕再来一次,她的头就不用要了。
上来六楼。
江惊岁按密码开门,进屋之前,她没忘记朝连祈摆了摆手:“我进去了。”
“江惊岁。”
连祈忽然叫住她。
江惊岁手搭着门把手,站在门口回头看他,困倦的模样:“干嘛?”
连祈隔着点距离,丢过来一个东西,江惊岁下意识伸手一接。
稳稳地接住。
“新年礼物。”他说。
停顿半秒钟,他又抬眼,漫不经心的语气:“还没跟你说,新年快乐。”
手心里四四方方的小盒子棱角硌着皮肤,存在感极明显,江惊岁愣了下才说:“你也是。”
顿了顿,她又补上:“新年快乐。”
-
到家之后,先陪着两只小朋友玩了会儿,江惊岁回卧室里洗澡。
从浴室里出来,她也懒得吹头发,拿毛巾草草地擦了几下,然后抱起换下的衣服,丢到了阳台洗衣机里。
路过客厅的时候,江惊岁看到了放在茶几上的礼物盒。
刚才还没来得及拆,就被金毛扑了个正着,怕把东西摔了,只能先放下,陪着金毛玩了会儿。
哄完狗子接着又去洗澡了。
这会儿看到才想起来,江惊岁走过去,拿起礼盒坐到了沙发上。
拆开一看,里面是个招财猫摆件。
半个巴掌大小,爪子托着个金元宝,做工很精巧,能看得出来应该是个纯手工的工艺品。
江惊岁想了会儿,把招财猫摆到了书房里。
书房是她平时待得最多的地方,和那只氪来的草莓熊一起,她在书架上找了个位置,端端正正地放起来了。
关上书房门,江惊岁回到卧室,关灯睡觉之前,习惯性地看了眼手机。
微信上有闻桐早先发来的消息。
闻桐:【你相亲相得怎么样?】
这个问题问得好。
这不是一句话能说清的,江惊岁到现在还觉得这次的经历十分神奇,有点奇妙的巧合。
她沉思半天,最后只敲了个字过去:【啊……】
一个“啊”字,再加一串省略号,那就是千言万语的意思了。
闻桐还没睡,这姑娘放假的时候熬夜都是熬通宵,消息立刻回复过来:【啊是什么意思?】
江惊岁有点不知道怎么说:【就,挺一言难尽的。】
闻桐一颗八卦的心跳动着:【放个耳朵,细说一下?】
江惊岁组织着用词:【就是,对方你也认识。】
闻桐:【啊?】
闻桐:【我也认识?不会是咱高中同学吧。】
江惊岁也不跟她绕圈子:【是连祈。】
闻桐发来一排问号:【???】
江惊岁很能理解她这个反应:【其实我当时脑袋上也是问号。】
闻桐又换成了一排感叹号:【这是什么天降缘分!!!】
江惊岁总想叹气:【孽缘吧。】
看着这三个字,闻桐有点不太能理解她的想法:【同桌,我问你个问题啊,我觉得连祈人挺好的啊,你干嘛这么排斥他。】
江惊岁对着这句话愣了会儿才回复:【没,我不是排斥他,只是不想相亲。】
闻桐的好奇心旺盛,江惊岁是真没精力跟她聊了,又发过去一句“困了,改天再跟你说”,随后熄了手机屏。
关灯之后,房间里陷入一片黑暗中。
江惊岁睡得很快,大饼轻手轻脚地从另一侧跳上了床,收起尾巴窝到了她枕边。
闭眼就是颠三倒四的梦。
江惊岁睡得并不安稳,半夜忽地从梦中惊醒,情绪还深陷在梦境里,那种心悸的感觉分外明显,像是一脚踩空了楼梯。
江惊岁睁着眼睛没有动,眼前一片黑暗,耳朵里能听到猫咪呼吸的声音,心才渐渐安定了些。
刚醒来时,脑子里还有残存的梦境片段,缓了会儿神之后,梦里的一切便模糊起来了。
窗外还黑着,江惊岁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才三点钟。
夜还深,冬夜的寒气很重。
江惊岁却是睡不着了,轻轻避开枕侧窝着的猫,掀开被子下了床。
趴在床尾的金毛听到她的动静,支起脑袋看她一眼,发现没什么事之后,又趴回了地毯上。
江惊岁下床走到窗边,拉开床帘朝外面望了眼。
夜色浓郁,厚重地云层遮天蔽日,看不见一颗星星,雨又淅淅沥沥地下起来了。
江惊岁看了一会儿,而后就地坐了下来,目光依然投向窗外。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动静。
金毛从床尾绕了过来,走到江惊岁身边趴了下来,江惊岁没低头,只伸手抚了抚狗子软绒绒的脑袋,出神地看着远处的天际。
这样一坐,就坐到了天亮。
冬天太阳升得晚,快要七点的时候,东方天际才泛起一抹浅浅的鱼肚白。
江惊岁生出了点困意。
这几天有点作息混乱,差不多都是白天睡,晚上醒,闲着也是没事干,她拉上窗帘,又回床上睡了一觉。
后来是被闻桐的电话吵醒的。
枕头下的手机嗡嗡震个不停,江惊岁脑子懵懵地摸出来手机。
刚睡醒,眼前有些重影,她闭了闭眼,缓了会儿才点了接通,又打开免提。
“同桌,你在干嘛呢?”
房间里的寂静瞬间被打破。
“睡觉。”江惊岁声音还带着点刚睡醒的哑。
闻桐有点不可思议:“这都几点了,你还睡?”
“几点了?”
“下午,两点十七分。”闻桐精确报时。
江惊岁含混地应了声“嗯”,揉着头发慢吞吞地半坐起来,听见闻桐在手机那边自顾自地说:“晚上出来吃饭啊,你别忘了,我都跟小王子说了,小王子说他叫上连祈。”
等江惊岁彻底缓过神来的时候,闻桐的电话已经挂断了。
她拽着被子呆了会儿,向后一仰,又躺回了床上。
离出门的时间还早,江惊岁也没急着起床,躺床上打开微信看了一圈,回复了几条重要的消息。
又想起来好久没登过的微博,也上去看了一眼。
这个微博是她从大一就开始用的,主要是分享画的那些画,这么多年也积攒下来不少粉丝。
一些工作室找她约稿,都是从微博上联系。
江惊岁滑着屏幕,一目十行地扫完私信,然后返回到个人界面,去编辑了条微博置顶。
【江不听:最近不接单啦,商稿私稿都不接(钞能力也不行了),要清一清排单,不然画不完了。】
编辑完,江惊岁放下手机,困意未消地往窗户的方向看了眼。
这会儿雨已经停了,外面应该是个晴天,窗帘被午后灿烂的日光描出一道浅淡的金边,这样看着,都要犯困。
江惊岁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差不多也快到出门的时间了,手机上有连祈发来的消息,说跟她一块过去。
江惊岁回了个“ok”的表情,起床到卫生间里去洗漱。
没一会儿,连祈过来敲门。
江惊岁动作利落,收拾得也快,正在玄关穿着外套,开门跟他一块下了楼。
-
闻桐说的那家餐厅离蓝山苑很近,从小区开车过去差不多十分钟。
到地方之后,江惊岁给闻桐发了个消息,闻桐回信说她还在路上,但汪子肖已经到店了,让他俩先上去。
江惊岁和连祈进来餐厅,服务员迎上来笑着鞠了个躬:“欢迎光临,两位请问有预约吗?”
连祈侧头看向江惊岁。
江惊岁刚挂断电话:“桐桐说小王子已经订好包间了,让我们先上去。”
连祈:“房间号呢?”
“小王子没跟她说,她让我们直接问他就行,要不你给他打个电话?”江惊岁还没存汪子肖的手机号。
连祈点头:“行。”
结果汪子肖的电话打不通,一直在提示对方正在通话中。
连祈打了两个之后,放弃了。
江惊岁看他的表情:“怎么了?”
“占线。”连祈说。
江惊岁低头看了眼她在微信上给汪子肖发的消息,也没有得到回复:“那我们在大厅里等会儿?”
话音刚落下,服务生小姐姐就贴心地询问起来:“请问您找的人长什么样?您要不跟我描述一下,我应该会有印象。”
江惊岁想了想,正要答话,连祈先开口了:“男的,一米八左右,长得像兵马俑。”
江惊岁:“……”
服务员:“……”
服务员小姐姐脸上的微笑裂开了一条缝:“啊???”
像、像什么?
汪子肖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听见这句立刻绷不住了,杀气腾腾地从前面楼梯上跳下来:“草!谁他妈像兵马俑?”
他掏出手机来,对着前置摄像头看半天:“你说,我到底哪像兵马俑了?”
他抬手指着连祈,依旧是一脸杀气。
江惊岁很久没见过他俩掐架了,如今看到这一幕,恍然间像是回到了高中时期的课间。
阳光明媚的大课间。
教室里吵吵闹闹,大喇叭里播放着钢琴曲,汪子肖嘴巴闲不住地找连祈聊天,连祈靠着窗台一边写试卷,一边漫不经心地跟他逗乐。
眼前这幕像是旧日场景重现。
江惊岁不由得生出几分怀念。
胳膊忽然被人一拽,江惊岁被拽回了神来,汪子肖忿忿不平地瞪着连祈,扭头问她:“江惊岁,你来说——”
他没好气地挤开连祈,抬手指着自己,一字一顿地问:“我哪儿像兵马俑了?”
“没有,一点都不像。”江惊岁笑眯眯地弯起眼睛,“连祈真是太不会说话了。”
她用一种谴责的眼神看了眼连祈,然后又回过头来,换上一副格外真挚的表情,诚心诚意地对汪子肖说:“我觉得比起兵马俑,你更像乐山大佛。”
汪子肖:“?”
朋友,我觉得你说话也很有问题。
“我真是谢谢你俩。”
汪子肖磨了磨牙,抓起连祈和江惊岁的手,上下重重摇晃两下,真心实意地挨个谢了一遍:“谢谢你俩让我省了这么一大笔旅游路费。”
这动动嘴皮子的工夫,他就从西安搬到四川去了。
“但我还是想说一句。”汪子肖郁闷得不行,“我他妈到底哪像兵马俑了???”
除了都是人形之外,明明哪儿都不像啊!
“行啦。”
身后传来闻桐的声音。
她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插了一句:“我发现有的人啊,就是不满足,他俩没说你像是风蚀蘑菇,就已经够给你面子了。
汪子肖:“……”
谢谢你,我的朋友。
托你的福气,我现在从四川又空降到新疆大沙漠了。
-
在下面聊了几句。
汪子肖和连祈一边掐架,一边往楼上走。
更确切地说。
是汪子肖在单方面地掐架,连祈在往楼上走。
——主要是连祈没怎么搭理他。
上来三楼,进到预定的包间里。
房间里四方长木桌,江惊岁和闻桐并排坐着,连祈和汪子肖在对面。
人到齐之后,开始点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