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娴刺他一句,他记上半个月也得还回去。
别人朝他刺了一支利箭,不让对方以命相赔,他咽不下这口气。
搜不到对方的踪迹,那便引对方主动现身好了。
“杀你是为了阻止我寻到藏宝洞,若我已经得知宝藏的具体位置,你存在与否,就没那么重要了。”
“等等……”唐娴还沉浸在瞿阳王的藏宝洞带来的震撼中。
早年被嫁入宫中时,她父母百般反对,但终究是拗不过唐家祖父,不得不妥协。
那之后,她爹与她说过皇家种种,其中一条便是皇室中人,多多少少有些奇特的癖好,好男风的、有洁症的、怕水到不敢沐浴浑身发臭的,还有寻仙问道早死的,有些不明显,有的很突出。
到容孝皇帝的时候,他最大的喜好是做厨子。
别的皇帝天不亮就去朝议,他跑去御膳房亲自下厨,还以把自己做的菜品挂在御厨名下赐给臣子,得了人家的点评,有心情精心雕琢菜色,却没空处理国政。
太荒唐了,以至于有时候,唐娴是很理解她祖父的。
摊上这种皇帝,很难不产生取而代之的野心……
那位瞿阳王,唐娴的印象也格外的深刻,因为据说他是大周朝几百年来,最富贵的王爷。
是真正的,府邸中铺地的砖头,都是用金子做的。
有了他的藏宝图,招兵买马、收揽人才,掀翻云氏王朝指日可待。
“你打的就是这主意!”唐娴恍然大悟,有这样的宝藏在前,难怪他对自己口中的金银财宝一点不动心。
这一刻,云停与她心意相通,挑眉道:“是,有了这个宝藏,我才好养兵养将谋夺皇位,届时后宫佳丽三千……你也说了,我性情极差,不努力些,是说不到亲事的。”
唐娴语塞。
扒着桌案听他俩说话的云袅不知怎么的,忽然咯咯笑起来。
云停垂眼,投去一个警告的眼神。
云袅赶紧捂住嘴巴,扶着桌案绕到唐娴身边,踮脚去看桌上舆图。
唐娴看不懂他俩的哑谜,她只知道,云停从来不隐藏他想造反的野心。
“这样、这样不好的……”唐娴结结巴巴。
“你就这么怕皇室覆灭?”云停意味深长,“那些拿着朝廷俸禄的臣子都没你这么忠君爱国。”
唐娴欲言又止,千言万语最终汇成一句话:“……你不懂。”
“行,我不懂。”恐吓完了,该谈正事了,“你不肯说藏宝洞所在,我便暂且不问,先解决外部暗杀的问题再说。还是那句话,若我已经得知宝藏的具体位置,你存在与否,就没那么重要了。”
这句话换个说法,就是当藏宝洞所在不再是唯有烟霞与唐娴二人才知晓的秘密,它所带来的杀身之祸,也就不复存在了。
唐娴凝视着他,目光迟疑,“你是说,编造出一个假的藏宝图引蛇出洞?”
“不错。”
云停向她走来。
云袅占据了唐娴右侧,他便移到唐娴左侧,正好对着被他用墨汁涂花了的脸。
对着这样一张脸,很难再起旖旎的心思。
云停“啧”了一声,离唐娴远了些。
唐娴从他眼中看见自己的脸,明明是他做的恶,还有脸嫌弃?
她鼻子一皱,向云停靠近了半步。
云停后仰躲避,手臂一伸,抄起旁边置物架上的折扇,“唰”的一声展开在两人之中。
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扇面就横在唐娴鼻尖,她听见云停道:“我这人爱整洁,见不得脏兮兮的人,会眼睛痛。”
唐娴前一刻还在感激他,为可以不再遭人暗杀而喜悦,这时又气得胸口起伏,道:“我遭人暗杀是被烟霞连累,你哪天被人杀了,一定是因为你自身太招人恨!”
她打心眼里这么觉得,就比如现在,倘若她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多半已经对云停动手了。
“那真是遗憾,二十余年了,我至今还活得好好的。”
唐娴气极,不愿意再与他挨着,转身把云袅拉过来挡在了她与云停之间。
云停从折扇下看见了云袅那张乌漆墨黑的脸蛋,手中折扇径直下移,直接压在了云袅脸上。
而后伸出一只手抚过桌案上的舆图,“如果你是瞿阳王,你会把宝藏藏在哪里?”
唐娴暂歇与他的恩怨,觉得这的确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解决了杀身之祸,她就不用整日困在府中了或跟着云停了,才好外出寻人。
百利而无一害。
只是这地方要怎么选?
虽然是假的藏宝洞,但要引人上当,选址一定要尽可能地逼真。
唐娴俯身仔细查看舆图。
这张舆图很细致,以京城为中心,方圆百里的城镇与山川河流全部涵盖其中。
唐娴不知道藏宝洞该是什么模样,想着一百多年都没被人发现,这地方定然很偏僻,应该在人迹罕至的山林中……
正全神贯注思索着,一只小黑手忽然覆了上来,云袅道:“这是哪里啊?怎么是个圈圈?”
唐娴侧眸看去,辨别出那是连绵在一起的层峦山麓,约有十几座,呈抱合之态圈成一个圆,内有河流贯穿,是一片巨大的清幽群山。
云停用折扇挑开云袅的脏手,低头一看,忽地笑了,“你可真会选地方。”
“怎么啦?”云袅不会看舆图,凑近了也看不出所以然。
“夸你选的好。”折扇立起,在那处敲击了两下,云停问,“你觉得呢,庄毛毛?”
“京城正东面,看地形是不错,聚财生宝的好地方……我瞧瞧这是哪儿……”唐娴手指沿着舆图移动,在心中计算着距离,越看越觉得这方位似曾相识。
云停看着她认真思考的染墨侧脸,等了会儿,“啪嗒”一声将折扇扣在那处,道:“不必想了,我说笑的,瞿阳王的藏宝洞绝不可能在这里。”
“这里风水好……”唐娴真切地觉得这里不错,假若她有个藏宝洞,一定就选址在这里。
云停打断她:“皇家陵墓,风水当然好了。”
皇家陵墓……
轰的一声,唐娴脑中惊雷乍响,按在舆图上的手僵硬地撑着,分毫不敢动弹。
皇陵,那个关了她五年的地方,烟霞就在那里养伤。
“就是坟墓吗?那里面是不是全是死人啊?”云袅天真地询问,清脆的嗓音像百灵鸟一样悦耳。
“除了死人……”云停想说“除了死人还能有什么”,话说出口,眉心一动,忽地记起一桩事情。
他弯下腰想捏云袅的脸蛋,手伸了过去发现没有干净的地方,转而拍了拍她头顶,道:“好问题。”
皇陵中除了死人还有什么?
有陪葬品。
他为国库贫瘠的窘境头疼数月,竟没想到这茬。
只是他久居西南,不清楚帝王下葬的规制,须得回宫翻阅下相关记载。
倘若里面的东西足够充盈国库,想来历代先祖是不介意被掘坟的。
想到这点,云停在舆图上巡视一遍,指着皇陵最北面的山峰道:“这里如何?”
没得到回应,他偏头看向唐娴。
“哪儿?”唐娴刚趁他与云袅对话的间隙缓和了情绪,一看他指的地方,心又提了起来。
皇家陵墓依山而建,外围有千百金甲侍卫守护,想要不惊动一兵一卒擅自闯入或从中逃离,可行性极低。
而容孝皇帝的陵墓位于最北面,背后是一片茂密的丛林,再外面,是断崖。
断崖与对面的山崖相隔数丈,中间是看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这是一处绝境。
正因为它是绝境,守卫相对薄弱,重伤的烟霞得以从这道山崖之上,借助绳索飞跃泉壑,悄无声息地潜入皇陵。而唐娴,也是她用同样的办法送出来的。
临走时她们相约,以三个月为期,唐娴要回去时,只要在对面山崖的银杏树上系一根彩带,烟霞就会过来接她。
云停所指的地方,正是她们约定的那座山峰!
“离皇陵太近了,你、你不怕被皇陵侍卫发现啊?”唐娴努力镇定,语气仍是有些慌乱。
“你怕?”
“我怕。”唐娴承认,深吸气,诚恳道,“我家世清白,你就不一样了,你可是个反贼,我怕被你连累。”
云停哼笑:“那你最好把身份藏严实了,否则哪日我被揭发了罪行,定会把你作为同党供出。”
唐娴一窒,按捺住骂他的冲动,继续劝说:“与你争抢藏宝洞的那伙人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人,你把假藏宝洞定在这里,万一对方惧怕皇陵侍卫,不敢跟去,不就白费功夫了吗?”
这话总算把云停劝住,他继续看舆图,沉吟稍许,指尖在原处往西稍微偏动。
唐娴一口气憋在喉口,差点被气晕过去,“你就这么喜欢皇家陵墓?坐不到龙椅,就离皇陵近点?你是不是还想先躺进去感受一下啊?”
云停额角一跳,面色沉下,磨着后槽牙道:“也就是我……”
也就是他不是真的反贼,否则就凭这句嘲讽力十足的话,够她被折磨至死了。
“你看仔细了。”他大力点着舆图上的某一点。
唐娴气呼呼地拨开他的手,贴近了静心再看,才发现他指的地方从舆图上看仍在皇陵附近,但实际上间隔着一座山。
除非山体崩塌引起轰然巨响,否则没那么容易惊动皇陵侍卫。
唐娴还是不太满意,但怕被云停洞察了小心思,不敢再劝,勉强认同了。
目的地商定好了,云停也被她气得不轻,扔掉折扇,往桌案后的高椅上一靠,冷淡道:“没事了,出去。”
计划初步形成,接下来就是设法把消息传出,引人上钩了。
这些都得靠云停。
唐娴看他态度忽然冷漠,一想后面还得靠他来保护自己,开始反思自己方才的态度是否太差。
犹豫了下,她捡起被扔开的折扇走近云停,讨好地碰了碰他的手臂,语调温柔问:“你想几时动身?”
云停连嘲带刺:“等我挑好要躺的墓穴再说。”
唐娴:“……”
她抿着唇又碰了下云停的手臂,碰过了才记起他手臂上还有箭伤,忙用手轻轻抚摸了下,温声细语地关怀:“前几日你不在府中,云袅担心坏了,生怕你手臂上的伤口恶化。”
被欺负了几回,云袅早就不担心云停的伤势了,正拿着笔在舆图上涂画,根本没看他俩。
云停嘴角一勾就要冷笑,望见唐娴面上的讨好,鬼使神差的,临时改口问:“你也担心?”
唐娴愣住,惊疑不定地退了一步。
回想前几次的触碰,她很确信云停对她没有色心。
而且就他这锱铢必较的吝啬样,对她也绝对不会有男女之间的小心思。
浅浅斟酌后,唐娴放了心,道:“担心的,也很内疚,毕竟你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
云停将她片刻的停顿看得清楚,沉静了下,冷冷道:“方才挣扎的时候那么用力,可一点也没见你记得我的伤。”
唐娴委屈:“明明是你与我动手……”
云停不听,手腕一翻,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道:“你也不想欠我的恩情吧?正好我此刻心绪不佳,你便把这伤口的恩情还给我吧。”
说罢,转着匕首站起。
高大的身躯在唐娴头顶投下阴影,又有近在咫尺的匕首闪烁着幽光,一下下刺着她的双目。
唐娴惊呼一声,胡乱推了一把,转身就往外跑。
这一下正好推在云停手臂的伤口处,他眉头紧皱,扔开匕首坐了回去,对着面前被云袅涂得乱糟糟的舆图,脸上没有半点表情。
云袅被他俩惊动,手中抓着笔,呆呆地看看唐娴跑出阁楼的背影,又扭回来瞧瞧云停,问:“哥哥,你怎么总是吓唬毛毛啊?”
云停漠然瞥她,“玩你的去。”
云袅才不怕他,一本正经地教导道:“毛毛胆子好小的,你总这样,她就不喜欢你了。”
“她胆子小?”云停忽略最后一句,嗤笑道,“她的胆子比天都大。”
第27章 眼瞳
孟府, 白湘湘从梦中醒来,精神恹恹。
她梦见了旧事。
白湘湘十五岁那年的元宵佳节,外出游玩,于夜市中与家仆失散, 被掳进暗巷。绝望之时, 有人擒住歹徒将她救下。
是唐娴与她身边的丫鬟嬷嬷。
白湘湘自小就被与唐娴放在一起比较, 被她救了,觉得丢脸面, 嘴硬道:“别以为你救了我,我就会感激你, 我才不稀罕被你救。”
唐娴也很不客气, “那你还我的救命之恩。”
“你想怎样?”
唐娴想了想,道:“三两银子。”
三两。
白湘湘好气啊!
她堂堂白府的金枝玉叶, 自小娇生惯养,一点也不比唐娴差。光是身上一张帕子,少说就能值十两银子, 她本人怎么可能只值三两银子?
“你侮辱人!”她气得大喊。
“那就三千两好了。”唐娴从善如流地改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