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芫麾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你想取代荌莨,做我的王妃,但又不好意思说出口。”
阿姩慌张道:“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那就是想嫁给淮王?”
“不想。”阿姩一口否决,脸上有些生气。
李芫麾在屋里踱着步子,“谁都不想嫁,那你想干嘛?和那群鹰过一辈子?”
阿姩气鼓鼓地靠在墙上,眼睛向上瞥着,“我都不管你以后娶几个妾,你凭什么管我要不要出嫁?”
李芫麾咝声,“你是不是……”
阿姩白眼道:“是不是什么?”
“你是不是对男人没感觉啊?”李芫麾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才对男人没感觉……不是,我是说……”阿姩还没掰扯清楚,一股暖风就迎面扑来,她看着李芫麾越靠越近的脸,感到一只手从她指尖掠过,环环相扣,将她压在墙角。
阿姩惶恐地向后挪着,两只手却被李芫麾牢牢钳住,他将整个身体的重量一点一点地放在她身上,然后紧紧贴住她的脸颊,耳畔的呼吸声愈发急促,她感到侧脸有一处柔软的、温热的地方,窸窸窣窣地移向脖颈,而后从下颌蔓延上来,堵住了她的双唇。
毛帕从床边滚落,里面几颗细碎的冰块掉在地上,碰出清脆的声响。
阿姩的心脏停跳了一个节拍,她微微睁眼,望向李芫麾。
“所以,有感觉吗?”李芫麾轻声问,眸中跳动着抑制不住的□□。
阿姩将手从李芫麾的指缝滑出,轻轻搂住他的脖子,柔声道:“我的心已经给出去了……”
“给谁了?”李芫麾注视着阿姩的眼眸,语气逐渐变得焦躁。
“给了我的……秦王殿下。”阿姩说着,悄悄吻了一下李芫麾,眼底不禁溢出泪花。
李芫麾笑着,伸出手指,拨弄着阿姩鬓角被汗水打湿的碎发,嘴唇微启,轻声唤道:“阿姩……”
阿姩的手指划过李芫麾的侧脸,摩挲着他的耳廓,她看见李芫麾睫毛上浮起几颗细小的水珠,不知是雾气结成的水,还是从眸中流出的泪,她略略扬起嘴角,恬恬地问:“你想说什么?”
“阿姩……”李芫麾半靠在床上,将阿姩抱在怀里,“我想以后每天能见着你,想好好爱护你,想为你做好吃的,想把你以前受的痛苦从你记忆里一件一件抹去,想在你未来的人生中预订一个属于我的位子,想惯着你、宠着你,想要你……”
阿姩的身子微微抖了一下,她面前的李芫麾,不再如往日般深沉,他字斟句酌地说的每句话,倾吐的每个字,都像个刚进私塾的学童,怯怯地朗诵着陌生的文章,紧张而真诚。
阿姩默默点了点头,倚在李芫麾胳膊上,看着床侧的帐帘被解下、合拢,眼前的光线由明转暗,身上的薄衫被褪去、在手边皱成一团,两人的体温如一冰一火,交错传递,相互缠绵。
夜间,窗外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阿姩从梦中醒来,习惯性地准备下床去关窗,结果一睁眼,看见躺在身侧、睡得正熟的李芫麾。
屋内没有点蜡烛,到处都是黑漆漆的,她只能看见李芫麾鼻尖反射的一小坨微光。
窗外突然劈开一道闪电,紧接着响起几声闷雷,像龙王发怒,从天庭扔下巨石,石头沿着山顶滚下来,在地上擦出巨响。
阿姩联想起这几日做的噩梦,吓得哼唧了一声。
李芫麾翻了个身,将脸侧过来,下意识抱住阿姩,嘟囔着:“阿姩别怕,别怕……”
阿姩缩进被子里,借着闪电的余光,偷偷观察着李芫麾的表情。
他睡觉时喜欢微微皱眉,紧闭双唇,鼻孔一张一弛,偶尔会发出“吁吁”声。
阿姩往李芫麾怀里挪了挪,由于靠的太近,她的额头蹭到了李芫麾的鼻尖。
“嗯?”李芫麾低下头,睡眼惺忪地问,“你冷吗?”
阿姩把自己团成一小只,“雨越来越大了,感觉风从窗户下边吹进来了。”
李芫麾记得太医说阿姩体寒,如果不注意保暖,长期染风寒,会落下痼疾,他帮阿姩掖好被角,从床上下来,正打算去关窗户,窗外突然飘过一道黑影,他即刻警觉起来,推门而出,听见屋顶传来飞鸟拍打翅膀的声音。
“阿姩。”李芫麾向屋里喊道,“你带老五过来了吗?”
“没啊,我把老五留在店铺里了。”阿姩说完,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她披好衣服,点起蜡烛,向门口走去。
李芫麾左右张望了一会儿,冲进雨里,往屋顶瞅了一眼,见一只黑白杂色的花斑鹰腾空而起,随后消失在远处。
阿姩见李芫麾一直站在雨里,急忙回屋找了一圈能避雨的东西,可惜未能找到合适的伞具,便突发奇想,将椅子翻过来举在头顶,夺门而出。
李芫麾以为阿姩要干架,一把抓住椅腿,制止道:“阿姩你干什么?”
“我给你打伞啊!”阿姩拼命地眨着眼睛,雨水顺着头发留下来,在下巴处聚成一条水柱。
李芫麾苦笑不得,把椅子罩在阿姩头顶,催促道:“走,快回去。”
两人湿漉漉地跑进屋里,李芫麾护在阿姩身后,随手关上门窗,取出一件干净衣服,帮阿姩擦着头发。
“太医说你不能淋雨,不能着凉……”李芫麾在阿姩耳边絮叨着。
“知道啦!我没那么弱!”阿姩不耐烦地打断李芫麾的发言。
“你最好是!”李芫麾停下手上的动作,紧紧堵住阿姩的唇。
“唔唔……”阿姩一边笑着,一边往后退,她被这个吻亲的快窒息了。
两人的影子刚好映在窗棂纸上,远处廊庑下的一双荔枝眼将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翌日,李芫麾命膳堂备好珍馐玉食为阿姩送去,他同粗使一起前往永乐坊,想给阿姩一个惊喜。
盛夏时节,只有早上的须臾光景是凉爽的,李芫麾乘着轿子,在阿姩的铺子前落脚,立定后,他抬头一看,见牌匾上写着“仙人指路”四个大字。
名字倒是挺新颖,就是字体笔力匮乏,攲斜颠仆,既无形质,又无神采。
李芫麾从轿上取来纸笔,趴在粗使背上,当街用行书写出“仙人指路”四个字,又让粗使将其锻成匾额,阴刻成朱文,悬于店上。
粗使领命即去,剩下的几个轿夫将车上的瓦罐碗碟悉数搬进店里,李芫麾把手背在身后,轻手轻脚地从门口进去。
一进门,现场的盛况将李芫麾唬得不轻。
店中央摆着一张圆桌,桌上放着几碗冰饮、一壶玉酒,还有几碟干果。
而坐在圆桌周围的一圈面孔更有意思,从门口往里,左右手依次是阿姩、荌莨、采春、若留、淮王李奕、云辉将军李猫,而正对门口坐在最里边的,则是宰相之子元伯才。
“秦王?”元伯才起身相迎,“稀客,稀客呀!”
荌莨的笑,始终惨淡,她抬头看李芫麾时,只收到了对方的余光一瞥。
阿姩收敛着笑容,起身站在一旁,将自己的座位空了出来。
“你们先坐,我去借把椅子。”阿姩话音刚落,李猫站了起来。
“我去吧。”李猫说着,面无表情地从后房进去,穿过长廊,从侧门进斗鸡场,向人群中笑得花枝乱颤的姨母挥了挥手。
“哎吆,我那位新晋的云辉将军大外甥来了!”老板娘忍不住叫道。
这一叫,惹得斗鸡场的商贾达官们纷纷回头,齐刷刷地看向檐下的李猫。
“将军真是气宇轩昂、八面威风啊!”郑隆最先打破宁静,向李猫奉承道。
“是啊,将军一看就是才貌双绝、文武双全之人!”第二个人阿谀完,低声问身边人,“这位将军是谁啊?”
身边的人摇了摇头,小声回道:“不知啊。”
等众人轮番夸奖完,老板娘掂着步子,得意洋洋地从人堆里走出来,“承让承让。”
众人调侃道:“你外甥往你脸上贴金子呐!”
老板娘理了理披帛,故作正经,“诸位,我现在要陪我那位新晋的云辉将军大外甥去了,就暂且不在此招待大家了,失敬失敬!”
众人闹哄哄地笑着,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檐下那位将军。
李猫尴尬地站着,浑身都写着俩字:别扭。
“猫子,你需要姨母帮你做啥呀?”老板娘乐得满脸通红,不停地挥着手里的团扇。
“借把椅子的事儿,你看你,弄得人尽皆知。”李猫埋怨道。
老板娘挤眉弄眼地问:“是宫里来的贵客?”
“算是吧。”
“老天爷呀,我这里今天是蓬荜生辉呀!”老板娘激动地说,“走,我去给你搬椅子。”
李猫有种不祥的预感,当姨母左右手各撸起一张椅子飞步竞走时,他就知道大事不妙了。
李猫在后边拍着姨母的背,劝道:“人家都是谈论正事的,你就别去掺和了!”
“能出宫,就绝对不是谈论正事,最多唠唠家常罢了,猫子,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姨母等了五十几年,可得好好开开眼!”
老板娘健步如飞,一阵风似的从后门冲进前厅,端端正正地站在店里,向在座的七位贵宾问好。
李猫紧随其后,手足无措地将姨母手上的椅子夺过来,向大家介绍:“这是我姨母。”
阿姩看出李猫骑虎难下,急忙起身迎接,“掌柜的来啦,快坐!”说完,去后房帮老板娘冲了一碗秘制的酪浆。
老板娘挨着李猫的位子坐下,环视了一圈,矜持地笑道:“各位真是八仙过海,各有神通啊!”
李猫扯了扯姨母的袖子,腹语道:“少说话。”
“啧。”老板娘不留情面地甩开李猫的手,转而换上一副灿烂的笑容。
在场的宾客,近一半都是陌生面孔,老板娘只好先从熟人下手,以衬托出自己半个“圈内人”的身份。
“贵公子,你和采春处的怎样了?”老板娘将目光移向元伯才。
“额……”元伯才用拇指刮了刮眉角,显得局促不安。
此时此刻,李猫恨不得挖个地缝,把姨母塞进去。
“我们只是朋友。”采春向前倾着身子,替元伯才解围道。
“是吗?其实你们挺般配的呀!”老板娘说着,转向元伯才,“公子,不要因为上次采春祖母拿拐杖打人的事而心生余悸,采春和她祖母完全不一样哦!”
元伯才礼貌地笑了笑。
“李猫,你媳妇是哪个?”老板娘掐着外甥的大腿。
“啊是是是是我左手边这个!”李猫指着若留。
老板娘细细打量了一番,见若留生着一副苦命相,五官长得有些小家子气,眼眶周围泛黄,应是多思多虑导致的。
若留昂着头,骄矜地看了眼李猫的姨母,挤出一抹不屑的笑容。
老板娘阅人无数,像若留这样尖酸刻薄的性子,她一眼就能连皮带骨地看透,既然若留不给她脸面,那她也不用对若留客气。
“哎呀,我家猫子这么早就娶亲了,还未及弱冠呢,当初和阿姩两人情谊深厚,我就想着……”老板娘低头一看,李猫正用鞋底在她脚背上钻洞。
李芫麾坐直了身子,恭敬地为老板娘斟上半碗酒,自我介绍道:“掌柜好,我是秦王的府僚。”
老板娘接过酒碗,连连应声:“大人好!”
“在下先敬掌柜一杯,愿掌柜生意兴隆,财运亨通!”李芫麾说完,一饮而尽。
老板娘见李芫麾气质不凡,言语间颇有帝皇将相的风范,她一边捧起酒碗,一边暗自揣测李芫麾的真实身份。
李芫麾将碗中的玉酒一饮而尽,随即问道:“老板娘方才说李将军和阿姩是故交?”
李猫戴着痛苦面具,在桌下扣着姨母的胳膊。
“对,他们是好友。”老板娘谨慎地说。
“他们相识多久了?”李芫麾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
“这……”老板娘回头看向外甥,“大人问你呢,你和阿姩认识多久了?”
李猫正磕磕巴巴地说着,见阿姩端着两碗冰镇好的酪浆从后房出来。
“掌柜,快尝尝我做的冰饮,清凉解暑!”阿姩将瓷碗放在桌上,移开两手时,指尖已被冻得通红。
荌莨用余光扫视着阿姩,见她坐在李芫麾旁边的空位上,李芫麾将身子侧过去,伸出手,把阿姩通红的手指捂在掌中。
“暖和些了吗?”李芫麾小声问。
“嗯。”阿姩抿嘴笑着,一抬头,见众人不约而同地向她投来目光。
第24章 生辰
荌莨昨日回的秦王府,回城的路上,专程为阿姩带回了三只鹘鹰,这三只黑白杂色的花斑鹰皆随从大食的军队作战过,后因负伤被放归草原,捕捉它们,荌莨可费了不少功夫。
将进城门时,天空下起了朦朦细雨,守门的侍卫穿着蓑衣,从大老远便瞅见了一位骑马的女子。
之前出京时,荌莨略施小计,躲在兴宁坊一角,让阿啸飞出去衔走了东门外卫兵头上的盔甲,等卫兵被引走,她伺机窜出城门,逃之夭夭,但回京时就不能再使这种伎俩了。
西门外一马平川,既无建筑遮挡,也无残垣藏身,纵有山丘沟壑,守门的侍卫也能一眼窥出人畜活动的踪迹,这里是入朝经商的骆驼队伍卸货查验的一道关卡,但凡放进去一个浑水摸鱼的人,顷刻就会招来杀身之祸。
守卫们握紧刀柄,头上的斗笠积满了雨水,雨滴沿着帽檐簌簌直下,和望楼上的哨兵一样,他们表情凝重而严肃。
“来者何人?”侍卫架起刀刃,望着远处一人一马的剪影。
荌莨勒住马辔,放缓脚步,在门外左右徘徊。
须臾,一个身着紫褶白裤,头戴斗笠的人驭马而来,偏头看了荌莨一眼,惊道:“嫂嫂?”
“淮王。”荌莨压低声音,指了指守门的侍卫,“我去山上捕了几只鸟,现在手里没批文,不好进去。”
李奕一时好奇,多问了几嘴:“嫂子没和秦王一起吗?”
荌莨摇头道:“我只出城半天,秦王有公务在身,就暂且留在宫里了。”
“哦。”李奕环视了一圈,“嫂子捕的是什么鸟?”
荌莨掀开斗篷,露出拴在马背上的三只鹘鹰,它们头上戴着皮制眼罩,喙底嵌着银丝,双脚被绑在一起,毛发呈黑白杂色。
李奕借口“鹰坊的猎鹰溜出宫门,他与王妃合力捉回”为由,用淮王府的通行符蒙混过关。
其实李奕频繁进出宫门已成常事,上个月,皇帝下令在同官修筑一处离宫以供避暑、狩猎,敕令李奕督办此事,李奕便在玉华村的北山间盖了一所宫殿,皇帝赐名仁智宫。
夏日酷暑难耐,工匠们只能在早晚两个时间段赶工,李奕就与工人们同吃同住,只在午间回一趟王府换洗衣物。
西门的侍卫早已与李奕熟络,哪怕闭着眼睛,也能从远道而来的马蹄声分辨出哪一匹是淮王的坐骑,所以自然对李奕进出宫门的文书校察放宽了限制,从日日查,变成了三日一查,后来索性只看李奕的通行符,那块明晃晃的铜牌,只要在太阳底下亮个相,持铜牌之人即可随意进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