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闭,厢房内霎时间静了下来。
宋絮清微启的唇瓣霎时间抿紧,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裴牧曜,他的话带来的震撼莫过于她意识到自己拥有再来一世,这是未来太子的许诺。
可她很清楚,要是真如他所言这般,往后他们可就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宋絮清倒不会排斥和未来太子同乘一船,只是不明白,不过是想要她如实回答两个问题而已,为何能够赌上如此宝贵的承诺。
裴牧曜一瞬不落地凝着,眼前的人久久未语,清澈明润的眼眸短短时间内变化万分。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宋絮清还是没有想通,正准备开口询问时,就听到裴牧曜的轻咳声,他似乎是看穿了自己在想什么那般,道:“你的回答值不值我所给出的许诺是由我来丈量的,我觉得值那它就值得。”
宋絮清纤细眼睫微颤,若有所思地抿了口茶水清清嗓子,摊明了讲:“你想知道我对太子的态度,还是侯府对太子的态度。”
闻言,裴牧曜叩着桌面的指腹一顿,狭长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锐意。
宋絮清顶着他逐渐冷下的眼神,溜圆的眼眸下意识地转了圈,生怕有长剑穿来,快速道:“南涧寺那晚后我不认为我在殿下这儿还只是模糊不清的名字,你好奇我为何会知道李锦的事情,侯府其他人是否知情,明眼人都知道于侯府嫡女而言太子乃优选,我为什么偏偏找上你,于情于理都不符合常理。”
随着她的话语落下,裴牧曜眼中的冷锐逐渐散去,“你很聪明。”
恰如她所言他确实是好奇这件事,但不至于让他用这个承诺去换,只是夜夜入梦和这些事交织在一起,那意味便不对了。
你来我往的话讲到这儿,有些事情不必摊开讲但心中都有了杆称。
裴牧曜轻笑了声,“我想知道你的态度。”
这话有点出乎宋絮清的预料,她微怔须臾,将适才想到的理由道出:“娘娘突然为公主寻伴读,京中不少贵女都在猜测娘娘的用意,可是在为哪位皇子选妃,其他几位皇子的婚事娘娘自不会插手,那么只剩下太子和殿下你,而我更倾向于娘娘是在为太子选妃。”
宋絮清顿了顿,继续道:“这点不久前在殿下这儿得到了证实,但是,他真的会在伴读之中选妃吗?”
裴牧曜没有说话,呷了口茶水示意她接着说。
“听闻不久前太子殿下派出东宫侍卫,四处在寻找一名女子。”
这件事也是几日前崇苑殿中几位贵女用膳后闲话被宋絮清听到的,那时她才知道,原来不是没有传闻而是自己置若罔闻罢了。
但这也是已经过去的事情,就算未曾听说,这一世她也不可能再嫁入东宫。
“已经找到了。”裴牧曜淡淡地说,可下一瞬语气一转,“但若没有这位女子,你可会嫁给皇兄。”
宋絮清沉默,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但看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看出个所以然,似乎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若是到了不容拒绝的地步,自然是嫁的。”宋絮清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将上一世的话打比方说出来,又开玩笑似地说:“不过我可不愿和东宫扯上关系,规矩那么多的地方与我八字相冲。”
不冷不热的语气落在裴牧曜耳中倒是品出了些许嫌弃之意,他嘴角微微扬起,“可找人算过?”
厢房内的压迫感不知何时已然消去,宋絮清暗暗松了口气,“不算也知道。”
裴牧曜端起茶杯,微微伸手,“你的心思我知道了,日后若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来找我就是了。”
宋絮清在桌下用手帕擦了擦手心中的汗,端起茶水与他相碰,“谢殿下。”
她骤然松懈的模样没有逃过裴牧曜的眼眸,他挑了挑眉,“你的丫鬟还在楼下,就算你说错了话,我也不至于在这儿杀了你。”
宋絮清:“……”
裴牧曜眸中闪过一抹笑,不再逗她,“可用过早膳?”
“用过才出来的。”宋絮清颔了颔首,“若殿下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回去了。”
“嗯。”裴牧曜也不留她。
宋絮清福了福身,准备转身离去的刹那忽而记起一件事,又停了下来。
裴牧曜见状,不解地掀眸,见她稍显疑惑的表情,问:“有事想问我?”
宋絮清略显踌躇地‘嗯’了声,又坐了回去,说:“初次见面时,殿下曾提及过我幼时,可是我思来想去似乎在南涧寺碰面之前从未见过你,不知殿下口中的幼时是什么时候?”
与此同时,有人在外头敲了敲厢房的门。
裴牧曜瞥了眼,“进。”
门扉被人自外而推开,泽川和祈安两人端着托盘而入。
泽川将托盘中的小碟一样一样的摆在茶桌上,精致小巧的糕点散发着缕缕清香,最后一碟是不过拇指大小的桂花糕,泽川特意将其摆在宋絮清的面前,就好似特意留给她的。
裴牧曜微微挑眉,“试试看合不合你胃口。”
宋絮清扫了眼碟中的桂花糕,小巧的糕点上雕刻着的桂花花瓣栩栩如生。
裴牧曜对糕点并无兴趣,只是昨日傅砚霁寻他闲话时提及了在昭庭司门口那一幕,又说到宋絮清和傅琬儿时曾为了块糕点结怨几日未说话的事情。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宋絮清时,手中也是捏着块甜腻腻的枣泥酥,这才让泽川去备着。
宋絮清捏起块桂花糕,略显犹豫地咬了一小口,浓郁的桂花香自口中绽放,她眼眸一亮,“这是哪家的糕点,我怎没听说过?”
裴牧曜笑了笑,“长宁宫小厨房的手艺,你若喜欢就带回去。”
宋絮清闻言眼神怔忪,扫过桌上的吃食,“娘娘给殿下的心意,我就不多嘴了。”
在身侧伺候的泽川听到这句话,垂眸睨了眼自家主子的神色,道:“主子不喜甜食,特地命我进宫寻来给姑娘的。”
裴牧曜不露神色地瞥了泽川一眼,并没有怪他多嘴,只是挥了挥手。
宋絮清眨了眨眼眸,看着泽川离去的身影,又看向裴牧曜,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并未有过敲打她的心思,“殿下费心了。”
看着她小口小口咬着糕点,裴牧曜道:“我和你第一次见面是在宫内,那年你才四岁,不记得也是正常的。”
宋絮清一愣,“可我娘亲也说我们未曾见过。”
裴牧曜没想到她还去问了徐氏,沉吟了下,“父皇宴请群臣,宫中来了许多大臣及家眷,你走丢了遇上回宫的我,那时我带着徽澜在湖边玩耍,你手中捏着块糕点跌跌撞撞地走来,眼中还挂着泪,但也没见你哭出声来,就眼巴巴地看着我,问我能不能带你去找你娘亲。”
宋絮清想起上一世裴牧曜找到她时,也是提及了幼时的承诺一事,现在看来应该是那时结的缘。
“后来是太监把你送回去的,所以你娘亲不知道我们见过是正常的。”裴牧曜道。
宋絮清了然地点点头,“原来如此,我就想着为何我并未有过这段记忆。”
裴牧曜也没想着要她记得这件事,“你那时还小,不记得是正常的。”
宋絮清哦了声,敛下眸咬了口晶莹剔透的水晶糕,默默地吃着。
临近午间的阳光洒落在她身上,将那张白皙的小脸映衬出点点光芒。
裴牧曜敛回落目光,若有所思地抿了口茶水。
虽幼时被送往南涧寺,实际上每月他都会回宫中,与宋絮清见面那日,正好是中秋佳节,他起了个大早回宫。
回到宫中时宫内还未有大臣来,他就陪着裴徽澜一同在凉亭边玩耍,日头上来后窸窸窣窣的吵杂声也愈来愈多,他便要带妹妹回长宁宫。
年幼的裴徽澜好不容易可以出来玩一次,还有哥哥陪伴,自然是不愿回去的,一直在裴牧曜的怀中挣扎哭闹着,也不知怎么使得劲儿,她手中的玩具落在了湖中。
那是裴徽澜最为喜爱的竹球,这下哭得更大声了。
因是在宫内玩的,两人身边并未带上仆从,裴牧曜想要去叫来侍卫但裴徽澜始终不肯离去,无奈之下他只好抱着她走下凉亭到湖边。
宫中的湖是人工挖出的湖水并不算深,裴牧曜又习水性,安抚好妹妹后便要下水帮她把球取上来。
在他挽起裤脚的时候余光瞥见一小姑娘跌跌撞撞的跑过来,眸中明明蓄着泪水但嘴上还不忘地嚼着糕点,见到他的那一瞬跑得更快了,小跑时一拐一拐的,看得人生怕她下一刻就跌倒在地。
“哥哥。”小姑娘脆生生地喊他,眼眸委屈巴巴的,没有一丝一毫的防备,“我娘亲不见了。”
裴牧曜环视了周围一圈,除了这个小姑娘以外,并没有见到任何人影,他皱眉问:“你是谁家的孩子?”
小姑娘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摇头时还不忘咬一口糕点。
裴牧曜笑了笑,蹲下身和她平视,“你叫什么名字?”
这下她听懂了,歪着脑袋,“我叫宋絮清。”
眼前的小姑娘眨了眨波光粼粼的眼眸,嗓音糯糯的和她手中的枣泥糕口感尤为相似。
作者有话说: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昨天是520,所以今天是521!
谢谢各位宝的喜欢,爱你们!!!!
第20章 杀意
(你在水中做什么)
小姑娘说完后又咬了口枣泥糕,看上去是一点儿走丢后的恐惧之意都没有。
朝中宋姓官员并不少,但能够出入宫宴的也仅有宣武侯一家,裴牧曜心中有了掂量,道:“我叫人送你回去。”
“哥哥!”裴徽澜一听到回去两字,从侧边窜出来搂住自家哥哥的大腿,小手指着湖畔口齿不清地说:“不回去,捡球。”
和宋絮清不同,裴徽澜圆溜溜的眼眸都蓄不住泪,豆大的泪珠浸湿了她的小脸。
裴牧曜捏捏她的双颊,笑得无奈,“知道了,捡到球再回去。”
他站起身的刹那,余光忽而瞥见远处湖面荡起一阵涟漪,似乎有什么东西从湖中探出来,但不过瞬时又消失不见踪迹。
裴牧曜心下一凛,长姐落水惨死的模样在脑中一闪而过,当即冷下了脸,“谁在水里。”
不多时,身着太监服饰的男子自水中钻出,三下五除二游了上来,毕恭毕敬地跪下,“三殿下。”
男子颈出落有道深浅不一的疤痕,细看下像是利刃划过留下的痕迹。
也正是因此,裴牧曜对他印象尤为深刻,他牵过两个小姑娘的手拽在身侧,“你在水中做什么。”
太监是柔嘉贵妃宫中的首领太监,他不慌不忙地说:“六殿下不小心将贵妃娘娘的簪子丢入湖中,那簪子是圣上御赐之物,娘娘回宫发现找不到后便命奴才过来找找。”
裴牧曜细细地打量着他,不语。
这时候正南方向传来阵阵脚步声,长宁宫的几位奴才匆匆赶来,看到裴牧曜跟前跪着的人影后步伐快了几分,在那人身侧跪下。
裴牧曜神色淡淡地瞥了眼依旧跪着的太监,命奴才去将徽澜的竹球拾回后牵着两个小姑娘往长宁宫的方向去。
被皇后叫去回话的泽川和祈安也赶了过来,瞧见自家主子另一手牵着位陌生的小姑娘,怔愣须臾后跟了上去。
“殿下?”
宋絮清的声音在耳侧响起,唤回了裴牧曜的思绪,他怔怔地看着眼前人,他不知宋絮清为何会想到来寻他庇护,但实际上她若不来,往后她若是出了什么事情,自己依旧会帮她。
裴牧曜眸光沉沉,看得宋絮清还以为他是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殿下有话要问我?”
“没有。”裴牧曜敛去眸底的晦暗,抿了口茶水,“有事吗。”
宋絮清摇了摇头。
倒也没什么事,只是好好地坐着吃点心,对面的人眸光愈发复杂,复杂到有那么一瞬隐约瞧见他眼中冒出的杀意,冷得她浑身一颤。
眼看着时辰也不早了,宋絮清起身道:“要是殿下没事,我想去顺道找季大家指点指点。”
不等裴牧曜开口,动作极快地福了福身推开门扉离去,好似身后有豺狼虎豹追赶。
匆匆下楼后宋絮清回眸看了眼,并未瞧见裴牧曜的身影后她才松了口气。
等候在楼下的采桃一瞧见自家小姐的身影立即迎了上去,左看看右看看,“小姐,你没事吧?”
宋絮清捏了捏她的手心,“没事,陪我去找一趟季大家。”
季大家的演出时间多在戌时,白天则是一整天都没有时间安排,若不是临时有事出门也多会在院舍钻研技艺。
此时见宋絮清过来,他也停下了手中的事情,听闻她的来意后就进院舍内搬出了古筝。
宋絮清自幼时起所学的课业同京内世家贵女并无不同,虽不喜音律但也请来了先生教导,不过也正是因此这些年她琴音相比其他贵女而言,只能用不精二字来形容。
她搬了张椅子坐在季大家身侧,听他慢条斯理地讲授着速学小技巧。
若此时宋絮清稍稍抬首,就会瞧见站在窗前的裴牧曜。
“派出的暗卫来报,如同宋姑娘所言,他们在韶州发现了李锦生活过的痕迹,只是这段时日他似乎遇到了点事情,在暗卫抵达韶州的半个月前去了江南一代,他的家当都还在韶州,据说不日后就会回来。”
祈安如实地禀报着暗卫所查到的消息,同时也惊讶于宋絮清所言竟然是真的。
只是他说完后,久久都没有听到主子的声音,思忖须臾又喊了声:“主子。”
楼下的季大家不知是说了些什么,隔得老远裴牧曜都能够听到宋絮清清脆的掌声。
他淡淡地收回眸,“知道了。”
祈安闻言怔愣片刻,“需要伺机将其绑回吗?”
“不用。”裴牧曜走到茶桌前坐下,“跟着就好。”
人虽找到了,但证据还不足。
若是此刻将李锦绑回,势必会打草惊蛇,得不偿失。
祈安应声离去,与进门的泽川擦身而过。
泽川合拢门,“主子,宫内来了消息,午后宫内就会传消息到侯府和太傅府,命二位小姐于下月初十入国子监陪同公主完成课业。”
裴牧曜倚靠着椅背闭目眼神,“皇兄可有说什么。”
“太子殿下看到名单后并未作何表示,只是叮嘱公主往后要多多用功,不要再像以往那般贪玩。”泽川顿了顿,拧眉道:“主子,宫里还传来消息,皇上对您似乎有所安排。”
裴牧曜睁开眼,“怎么说。”
泽川垂头道:“皇上有意册封您,宣太子殿下午后入宫商讨此事。”
裴牧曜闻言神色淡淡地‘嗯’了声,又闭上眼眸。
寝院内的琴音顺着风悠悠扬扬地飘在空中,直到裴牧曜离去时琴音都未曾停下。
季大家的讲授不似他人那般故作高深,也不讲究曲高和寡,反倒是用通俗易懂的言语讲解,饶是宋絮清这个外行人都能够听得精精有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