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有水流声响起,像是小溪,渴了好久的李博狂喜,冲过去喝水洗脸,队员们也纷纷卸下紧张的防备心,跟着跑过去。
那边黑漆漆的,哪怕用灯也照不清路。
周凛冬皱眉,低吼:“回来!”
后面的队员一僵,悻悻回到他身边。
李博却半天没动静。
“臭小子。”周凛冬不悦,走了过去。
脚掌踩在绵软的泥的第一步,周凛冬就顿住了。
河面宽阔,水流湍急,周凛冬脑子嗡地一声,身体颤了颤。
这不是地图中描绘的小溪,而是一条宽达十米的河,水正爬着岸边的土徐徐上涨。
如果他没记错,这条河通往的是洪水最泛滥的水域。
“李博?”周凛冬强忍着恐慌,继续靠近河面,“李博,你在哪里?”
无人应答,连鸟啼都不曾有一声。
这里的死寂让人心生畏惧。
他低头观察足迹,沿着歪七扭八的脚印,猛然抬头,发现了栽在水中的李博。
岸边的石头上有血。
李博是摔倒磕到了,才掉进水里的。
他对后面想追上来的队员抬起手,冷汗顺着后背流下。
“别过来,在那边等着。”
他迅速脱掉所有装备,扔向后方,边谨慎试探,边抛给石勇绳子:“拉住了,不要松手。”
有了绳子就不会被水冲跑,这是他对抗洪少之又少的认知了。
下了水,周凛冬奋力划动双臂,想要赶上随水流起伏的李博,可是水太急了,他追不上。
李博已经意识不清了,这样下去,会不会被水冲走另说,不出一分钟便会被淹死。
周凛冬紧闭双眼,任狂乱的水拍在自己脸上,他咬咬牙,解开了腰间的绳子,形成套索,疯狂甩向李博。
“李博,醒醒!”他拼命嘶吼,“李博,醒醒!”
队友们距离较远,什么也看不到,天太黑了,他们只能听到周凛冬濒临崩溃,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李博的名字。
杜旋风尝试靠近,却脚下一滑,差点摔倒,他满脸都是不敢相信,暗骂李博这小孩太莽撞了。
平时套索可以轻松圈住人的身体,不管是井下,还是高楼横梁,他们都有把握将人拉回来。
可是水有浮力,做不到,无论周凛冬如何努力,那根绳子最多砸在李博的身上,始终无法套住。
周凛冬的心一沉到底,他看着毫无挣扎动作的李博,恨恨咬紧了牙关。
不可以、不行……没办法看着才16岁的李博就这么死掉。
他还是个孩子,无比思念他的妈妈,还没谈过恋爱,还没正式通过消防员考核……
周凛冬痛苦地想,要是今天这个孩子死在他眼前,他以后要怎么面对李博的父母?
探照灯在岸边就脱下了,他现在视野受限,只能凭借卓越的听力和昏暗的月色辨认李博的方位,他深吸一口气,潜入水中,用尽全身的力气,游向李博。
手碰到了什么。
周凛冬挥动着双手,用力一抓――是衣服……
是李博的衣服!
看到了希望,人就能爆发出无限的潜力,周凛冬将绳子绑在李博的手腕上,逆着咆哮的河水,推他回去。
岸边的队友们感受到了绳子拉力的变化,一齐向后拽,终于将李博拖上了岸。
“李博!”
旋风脱下外套,披在李博身上,给李博做心肺复苏。
一下、两下、……三十下。
李博吐出一口水!
杜旋风没有任何迟疑,当即倒抱起李博,逼他吐出口中的余水。
李博幽幽转醒,脸上带着孩子般的懵懂,迷茫问:“你们……怎么了……”
谁也不说话,只是紧紧地抱住了他。
他们差点就失去一个战友。
杜旋风却拿着探照灯,四处查看周凛冬的踪迹。
“队长?”
真的黑,真的看不清!
旋风又抢过别人的帽子,高举起几个灯同时照过去。
河面依旧滚滚向下,再没有了其他人的身影。
旋风如坠冰窟。
抗洪救援中最易牺牲的场景,就是被水冲走,下场基本没有悬念。
他愣愣盯着水面,后知后觉流下了眼泪。
同时,石勇疾呼。
“壮壮呢?壮壮怎么也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小梨要来了
第45章 到他身边
◎周凛冬怎么还不联系她◎
*
暴雨肆虐一周, 全国多地出现强降水,洪水灾情牵动了每个人的心,连蓝蓝这样的小孩子都察觉到表姐的不对劲,表情古怪地追问爸爸, 表姐怎么天天躲在房间里不出门。
龙子云嘴角抽搐。
白小梨最近跟电视剧里的太后似的, 开始念佛抄经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白小梨的诚心打动了老天爷, 洪水爆发的第八天, 阴霾许久的城市上空突然放晴。
气象台宣布, 未来三日全是好天气, 举国上下, 欢呼声片片。
看到这条新闻的白小梨终于停笔。
降雨停止,洪水也就会慢慢退去,不管对百姓, 还是对前去抗洪赈灾的人员来讲, 都是好消息。
吃完饭,白小梨心不在焉洗好了碗筷, 关上水龙头,鬼鬼祟祟看向龙子云。
龙子云抬起手, 遮住她可怜巴巴的视线。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劝你别说, 你舅舅我的鸡毛掸子可不是饭团捏的。”
白小梨垮下脸,却没反驳, 钻进了自己的小卧室。
她先是趴在床上想了会周凛冬。
最初几天, 周凛冬给她打过两次电话,虽然语言简短, 但至少报了平安。
那之后, 白小梨再没接到过他的电话。
这不是不能理解, 周凛冬忙起来的话,的确极少联系她。
可她还记得森林火灾的教训。
她不可能一直坐在家里等他,于是每天晚上都给他拨个电话试试。
当然,没有接通过,微信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她担心,便也给指导员和旋风他们打了,抗洪一线的旋风同样未接,指导员则在第二天给了她答复,说周凛冬很好,就是太忙了,没时间。
指导员说没事,那指定是没事。
白小梨略微安心。
今年气候不佳,许多省份遭遇了洪水灾害,隔壁省并不是受灾最严重的那个,新闻热度不算多高,好在如今新闻传播渠道不少,通过隔壁省的新闻官v,白小梨每日都能了解到灾情的最新动态,水位高度、死亡人数、失踪人数……
以及,牺牲的官兵名单。
没有周凛冬。
迄今为止,只有一名执行空投任务的云城森林消防飞行员,因天气过于恶劣而光荣牺牲。
白小梨不认识那名飞行员,但在新闻播放那个眉目俊朗的男人的照片时,她悲伤地掉了眼泪。
不知道他是谁的儿子,谁的丈夫,谁的爸爸。
白小梨叹了口气,从大床上爬起来,默默收拾东西,然后坐等龙子云午睡。
十二点半,外面传来龙子云进屋的关门声,白小梨背起自己的书包,扛起超大行李箱,蹑手蹑脚地下了楼。
云城今天的太阳很大,白小梨抬头看了眼灿烂的日光,笑着上了一辆大巴车。
猫咪救助站店长坐在最前面,拍拍自己身旁的位置:“坐这。”
白小梨对后面的小伙伴友善地打了个招呼,坐下。
后排传来一声狗狗的吠叫,而后是狗狗主人温柔的安慰,白小梨紧张地拉开书包,确认自己有没有落东西。
店长伸脖子一瞅,乐了:“你怎么还带个游泳圈啊?”
白小梨尴尬:“我不会游泳,我怕掉水里。”
听说那边积水最深能到一米五,她才一米五五……不带个保命的东西哪行。
“放轻松,我早晨接到消息了,主干道基本恢复了交通,咱们可以正常进入市区,现在积水没那么深,不至于把你淹了。”店长低下头,直视她的双眼,放轻了声音,“小白,你在害怕?”
白小梨点点头。
她不是一般的害怕。
一来周凛冬一直没消息,她忐忑焦虑;二来她第一次参加这种志愿活动,不自信自己是否能做好。
店长上周联系了云城的私人搜救犬队,一起出钱买了车药品,打算亲自带到灾区无偿捐献,以民间组织身份参与当地的救援。
之所以会邀请白小梨,是因为她在救助站工作期间自学了小动物医学,且曾当过护士,有扎实的护理基础,雨天工作的搜救犬难免受伤生病,她能简单处理。
这对白小梨来讲还挺有挑战的。
她担心自己治不好。
店长只当她怕水,无奈笑笑:“你放心,如果你掉水里,我第一个去捞你。”
白小梨感激地眨眨眼,闭目休息。
她昨晚太兴奋了,一夜没睡,这会困得厉害。
汽车的发动机声仿佛成为一段美妙轻快的音乐,白小梨弯起唇角,心里高兴。
她要去周凛冬身边啦!
虽然……
虽然大概率见不到,可只要能离他近些,要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隔壁省的交通尚未完全恢复,目前唯有主干道能通行,白小梨后半截看到好多印着企业logo、组织名字的汽车,每一辆都沉甸甸的,盛满了赈灾物资。
她深呼吸,望向一座山。
上次周凛冬发来的地图,她对照谷歌地图仔细看过,应该就是那座祖母山。
不知道他还在不在那里。
她心跳声逐步加快,就好像已经走向了他。
他的身体格外魁梧健壮,双臂总给人满满的安全感,他长得很吓人,笑起来却温温柔柔。他会给她温暖有力的拥抱,她也会回抱住他,对他说一句“你辛苦了”。
她一定好好表现,等见到周凛冬了,她要事无巨细地和他分享这次经历。周凛冬爱听。
白小梨捏紧拳头,给自己打气。
下了车,店长带领大家进到安全区,偌大的体育馆里密密麻麻铺着简单被褥,灾民们精神尚好,白小梨看到有年轻的父母抱着自己孩子刷手机,也有老人和邻居哭诉家园被毁。
也看到一部分军人席地而睡,歪七扭八地躺在地上,她踮脚瞧了瞧,没发现云城消防的人。
有点失望。
她拍下图片,权当给龙子云报平安。龙子云那边显示正在输入中,想也知道不是好话,白小梨头皮发麻,把他给设置成免打扰。
店长和这里对接志愿者的负责人了解情况去了,搜救队的人牵着狗狗安静等待,白小梨则跟着救助站的店员们一起搬东西进来,纸箱子并不沉,里面装的只是基础药物,白小梨却小心翼翼,如同捧着什么珍贵的宝贝。
店长回来了,脸色有些差,他复杂地看了白小梨一眼,手里捏着一沓纸,让搜救队的人跟他去别的地方说。
白小梨巴巴跟了过去,店长冷脸道:“忙你的去。”
白小梨茫然。
忙啥?
东西搬完了呀。
她挠挠头,闷闷蹲在地上,悄悄观察他们。
店长把纸张分给搜救队的成员,上面印着几张照片,太远了,她看不清也听不清,大概是要协助搜寻的失踪人员吧。
她扭头和老同事们聊天了。
过了没一会,店长加入小群体,白小梨问:“搜救队的呢?”
“出去找人了。”店长不咸不淡说,“微博收到了不少私信,有没来得及带走的宠物消息,咱们一个个去找,时间紧任务重,准备下马上出发。咱们分成两队,分头行动,如果遇到需要帮助的人,记得带回来。”
白小梨和另一名老同事跟着店长出了门。
安全区之所以是安全区,是因为位置较高,受不到洪水干扰,但走了一段路后,积水就出现了。
差不多到白小梨腰部上方一点,开不得车,只能步行。
水的阻力大,他们走着十分吃力,所幸没有下雨了,天气很暖和,第一只猫咪也顺利找到。
白小梨把骨瘦如柴的布偶猫装进猫包,背在身后,继续去往下个地点。
她依稀记得这里是个很美丽的城市,可惜现在看不出来了,说满目疮痍也不为过。
道路已经不能称为道路,更像一条条向四方伸展的小河,垃圾、建筑物的碎片飘零在水面上,有军人划着小皮艇同他们擦肩而过,那些皮艇上,有的坐着被救出的灾民,有的,盖着白布。
白小梨回头,视线在前方不断逡巡。
她有看到当地的消防员出现,却怎么也找不着云城消防的人,周凛冬的身材很显眼的……
可是,她没瞧见任何一个和他相似的身影。
她目光黯淡,显然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心神不宁。
店长突然拉了她一下。
“白小梨,看路!”
她猛然回神,才发现自己干了什么蠢事――一步之遥的地方有个漩涡,应当是井盖被冲跑了。
要不是店长拉住了她,她恐怕已经掉下去了。
“对不起。”她瓮声道歉。
地下井……
周凛冬有次也是下井救猫咪的,那天,他胳膊被烫伤了。
……他到底在哪呢?
这个城市这么小,为什么碰不到他。
还在山上吗?
心烦意乱,白小梨摇摇头,不敢再想了,专心赶路。
他们在晚上八点多回到安置区。这趟收获满满,找回了五只猫狗,即便,这对一座受灾的城市来说,算不得什么。
店长打开笔记本,剪辑今天拍下的素材,准备发到微博上。
白小梨钻进睡袋里,乖乖闭上了眼。
连续几个小时淌水,她的脖子以下全是湿的,回来后也只是用毛巾简单擦了擦,她皮肤其实很敏感,有些地方起了疹子,她不敢说,怕给大家添麻烦,可是痒,难受,她睡不着。
她扯了扯店长的衣袖:“搜救队的怎么还不回来呀?”
店长眼都没抬:“他们任务重。”
“噢……”白小梨抿了抿嘴,问:“你给他们的纸,能不能给我看看?”
啪。
店长合上电脑,冷飕飕看着她:“没了。现在物资多紧缺,你当纸好弄呢,睡觉,我陪你。”
店长躺在她旁边,说要睡觉,却大睁着眼睛,白小梨郁闷转过身,不想理他了。
她拿出手机,按照这几天的习惯,给周凛冬打了电话。
还是没人接。
她没舍得挂断,就那么听着机械的嘟嘟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