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遇按捺着脾气一一照做,以至于有个女客以为他是这里的夜场公关,还特意塞了小费,问他的电话。
而傅遥看见了,二话不说地浇了女客一头的红酒。
本还高涨的气氛就此急转直下,被浇红酒的女生敢怒不敢言,只能顶着一头湿发离开。而傅逍像没事人儿一样招呼大家继续玩乐,包厢里的气氛再次热络起来,却没人敢再和祁遇说话。
桑怡几次想坐到他身边,又都被傅逍叫走。
一群人疯魔道凌晨三点多的时候,桑怡实在熬不住了。祁遇见势,说要送她回去,又被傅逍抢了先。
“祁遇,你再陪我妹妹玩一会儿,等下再送她回家。”傅逍说着,冲他挥了挥手,啪的一声关上了包厢的门。
一时间,包厢里只剩祁遇与傅遥,还有群魔乱舞的气氛组。
祁遇瘫坐在沙发一角,任由那些红的、白的、啤的液体在他的胃部翻涌。他忍着不适环视四周,只见五光十色的灯光交织着,包厢仿若一个放大版的水族馆。而陌生的男男女女像奇形怪状的深海生物,一尾又一尾地扭动着身体。他揉了下胃,站了起来。
傅逍正在和某个女生自拍,余光却始终跟着祁遇移动。见他起身,她连忙跟过来:“祁遇,你去哪儿?”
说罢,还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口。
祁遇佯装耐心地说道:“我去下洗手间。”又不动声色地拂开她的手背,“你坐在那里等我。”
他的语气里有少见的哄骗,傅遥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人抛进了水里,随着水波上下浮沉。她假借酒意地把头靠在祁遇的肩膀上,有些委屈地说道:“祁遇,你好久没有这么温柔地和我说话了。”
“乖,听话。”祁遇烦不胜烦,却还是将戏做了个全套,一边拍了拍傅遥的肩膀,一边将她推回了包厢。
房门关上,他在走廊站了一会儿,确定傅遥不会跟上来后,才朝电梯走去。
反正桑怡已经离开,今晚的“黑历史警报”就算解除了。而想起“黑历史”中另一位主角,他只觉得酒精变成了醋,泡得他的五脏六腑发软发酸。
电梯抵达一层,他快步走出会所,用手机叫了代驾,目的地自然是简新筠的小区。
凌晨四、五点的街道畅通无阻,代驾来得也快,没一会儿,祁遇就抵达了东五环。
送走代驾,他摸黑进了楼道,走到简新筠的家门口,再从大衣口袋里摸出钥匙,十分熟练地插进锁孔,再向右转。
锁眼啪嗒响了一声,门却没开。
祁遇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将钥匙转回来,又反方向地转回去,再试一次,大门依旧纹丝不动。
他终于意识到一个事实:简新筠把门反锁了。
*
第二天周六,是个大晴天。
简新筠满腹心事,一夜难眠。但想起自己的“重要计划”,她依旧起个大早,再用一层又一层的遮瑕膏遮住自己的黑眼圈,坐地铁去西四环。
从 B 市的东五环到西四环,路途遥远犹如跨城。乘客上上下下,简新筠始终等不到座位,只能挤在车厢的角落里。
当路程过半,高夕颜发来查岗微信:怎么样?出门了吗?
接着,又揶揄了一句:今天穿的什么风?来个自拍看看。
简新筠敲着键盘,很快回道:今天就是 Bussiness Casual,没啥好拍的。
消息发送成功后,她低头看了看自己——今天的她穿了件白色衬衫,搭配千鸟格的毛呢短外套,下身配了微喇的牛仔裤和踝靴。因为天气太冷,她又围了条羊毛围巾,长发扎成高马尾,乍一看,俨然一个精致干练的办公室女郎。
高夕颜回复道:啧啧啧,用 OL 风来展现自己的专业,实则醉翁之意不在酒。学废了,学废了。
简新筠回给她一个“你够了”的表情包,便把手机揣回外套口袋,再抬头时,就从车窗的倒影里看见一张因为遮瑕过多而过分惨白的脸。
昨天,她挂了高夕颜的电话,就给何夏平发微信,直言自己的公司要开双十一庆功宴,希望能在活动策划上和他讨教一二。
这段时间,他们偶尔聊天,虽算不上亲近,但也比一开始熟稔了不少。简新筠的信息一发出去,何夏平便回复道:我在大喜是专管技术的。
简新筠一愣,以为他要拒绝自己,又见何夏平补充道:还是请我们公司专门负责活动的同学给你“传经”,比较靠谱。
她被他的这句急转弯给噎住了,停顿片刻后才道:那就麻烦何总了。
何夏平又回:不客气。那你明天上午有时间吗?可以来我公司谈。
简新筠对创业公司的工作节奏素有耳闻,更明白 996 是他们的常态,于是回道:当然,就怕打扰你们工作。
何夏平回道“不打扰”,并发了个定位过来。
简新筠回了个“OK”,又见对方问道:你不是商务经理吗?怎么也管行政的活?
这是个好机会。简新筠思忖着,很快回道:我的商务项目都转交了,被老板流放到行政部门打杂。
又立刻补上第二句:虽然有点心塞,但还是得谢谢我的老板,让我有机会去大喜学习。
她说得讨巧又讨好,希望自己这幅故作坚强的模样能引起对方的同情。而何夏平也很配合,很快回复道:那我也要谢谢你的老板,让我们有机会见面。
说罢,他又发来一张由小白的照片制成的表情包。表情包里小狗吐着舌头,配文道:姐姐加油。
简新筠挑了挑眉,回了个“谢谢小白”就退回了微信的聊天列表,接着,一眼瞥见祁遇的头像。
好心情瞬间跌至谷底。她一边默念着“看不见不见见”“我不回不回回”,一边把手机丢回了包里。
而当简新筠熬过漫长的堵车,走进家门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蓝牙音响,将音乐声中开到了最大。
她跟着音乐扭动身子,跳到大汗淋漓,再去洗澡、洗衣服、护肤。
当她躺在床上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二点。她强忍着去看手机的冲动,却又不自觉地观察外面的动静。
静夜中,人类对时间的观感被无限拉长。简新筠就这么睁眼等到天光微亮,祁遇都没出现。
她冷笑一声,闭上眼睛,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入睡。
她与自己的睡眠意志斗争了一会儿,还是败下阵来。只能无奈地打开等,打算靠刷会儿手机来打发时间,却在打开微信朋友圈的一瞬间,看见了桑怡的九宫格。
凌晨四点的高级会所里,她与几个名媛模样的女子挤在一起,而在自拍照的角落里,祁遇正一个人坐着喝酒。
身体四肢于一瞬间变得僵硬,她捏着手机呆看半晌,最后在心里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只见她掀开被子下床,光脚走到玄关,啪嗒一声,反锁了大门。
可就在她再次躺回床上的时候,外面又传来清晰的脚步声。
简新筠不自觉地敛声屏气,全神贯注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接着,她听见了钥匙插入锁眼,左右转动,而无法打开大门的声音。
不消片刻,门外安静了,过了一会儿,又有脚步声传来。
脚步声渐行渐远,简新筠像个被抽气的皮球,逐渐瘫软下来。她瞪着天花板,直到晨光透过窗帘,将整间卧室照亮。
这个房子的备用钥匙,她只给过祁遇。只因为他应酬太多,偶尔会在深夜来按她的门铃。有了几次被他吵醒、再离开被窝去开门的经历,简新筠便给了他一把钥匙。
那时的她并未考虑太多——毕竟当时的他们,只是周末见面的“partners”,而祁遇每次出现之前都会打招呼,是以,她觉得给他一把备用钥匙也无没什么。
可这次,当他发现大门被锁之后,却连一个电话都不愿意给她打了。
“列车即将抵达终点站,西关村创业园。请您带好随身物品,准备下车。”
简新筠正心烦意乱着,头顶突然传来报站声。今日的驾驶员或许是位新手,就在地铁停下的那一瞬间,车厢剧烈晃动了一下。而她始料未及,身形一抖,一头撞上了旁边的手扶杆。
她眼冒金星,一时间说不上自己的心和脑袋到底哪个更痛。
她揉了揉的额头,一抬眼,才发现地铁停靠的正是大喜附近的地铁站点,又连忙收敛心神,跟随着人流下车。
第22章 婚纱(微调版)
大喜位于西四环的一个科技园区里,园区颇大,由旧厂房改造的办公楼鳞次栉比,高低错落,放眼望去,就像尚未拼凑完整的俄罗斯方块。
简新筠跟着手机的步行导航走了两圈,还是迷路了。
导航显示她已经抵达了目的地,可她却一直没找到办公楼的入口,就连“大喜”的 Logo 都没看到。
她看着大同小异的厂房办公楼,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向何夏平求助。
她正要掏出手机,却在低头的一瞬间,看到一道白影跑过。
那是什么?拖把吗?
可这拖把的毛发也太顺溜了吧?
简新筠神情一凛,被钉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直到“拖把”原路返回。
她鼓起勇气低头一看,就见一条纯白的马尔济斯在她的腿边嗅来嗅去。
“小白?”简新筠惊喜地原地蹲下,几乎是脱口而出道,“你是小白吗?”
马尔济斯吐着舌头,将两条前脚上搭在她的膝盖上。
简新筠摸了摸它头顶的蝴蝶结,笑道:“哈哈,你就是小白。”
她心生怜爱,将它抱在怀里。这时,有一道男声传来:“简新筠?”
简新筠闻声抬头,就见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子站在自己的面前。
“你是……”她迟疑着,“何夏平?”
他穿着格子衬衫搭和纯色的毛衣马甲,下身配一件休闲西装裤,看起来比微信头像要更商务。
“对,我是何夏平。”男子指了指马尔济斯犬,补充道,“她是小白。”
“我找不到你们的公司。”简新筠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正想给你打电话。”
“我猜到了,所以派小白来接你。”
相比简新筠的赧然僵硬,何夏平反而松弛自然了不少。而小白听懂了他的话,十分配合的“汪”了一声。
简新筠被这一人一狗的双簧逗笑了,尴尬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
几乎是在同时,她的内心再次响起了那个声音:我为什么不和能让自己多笑笑的男人在一起?
况且这个男人还戴卡地亚铂金表。
见她放松了,何夏平才指了指身后的办公楼,说道:“欢迎简经理莅临大喜考察工作。”又对小白指挥道,“小白,带路。”
可惜小白不为所动,只姿势优雅地端坐在简新筠的怀里。
“白总,给个面子。”何夏平有些挫败地弯下腰,对小白求饶道,“午餐给你加鸡腿。”
小白这才汪了一声,从简新筠的怀里跳下来,朝一个并不显眼的小门跑了过去。
*
在小白的带领下,简新筠顺利进入了大喜。
小门之内别有洞天。大喜的办公区域占地巨大,占了整整两层的旧车间,只是风格与她想象得不同。
大喜内部既不是热闹喜庆的婚庆风,也不是互联网公司常用的工业风,而是实用温馨的家居风。
原木色的办公桌搭配同色系的办公椅,书架与文件柜将全开放的办公区隔成几个不同的部门,墙上挂着许多布艺装饰,角落里摆放着葱葱郁郁的绿植。
而办公区的最中央,摆了件纯白色的婚纱。
婚纱是极简设计,利落的剪裁勾勒出精巧的腰身,线条往下,雪纺裙摆倏地散开,三米多长的白色头纱与拖尾浑然一体,气质凌厉间又带了点甜美梦幻的意味。
简新筠被吸引了,驻足观看良久。待她再回神的时候,就见何夏平站在前方楼梯口的位置,耐心地等着她。
“贵公司的装修……”她连忙朝他跑过去,赧然道,“还挺有特色的。”
何夏平明白她意有所指,目光在婚纱上停留片刻,又在简新筠身上停留片刻,随即道:“你……和我上次看到的时候,不太一样。”
他答非所问,简新筠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茫然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没什么。”何夏平只是笑笑,指了指二楼的会议室,“走吧,我的同事在等你。”
*
何夏平给简新筠介绍了大喜市场部专门负责线下活动的同事,是个叫“小满”的小姑娘,年龄看起来和桑怡差不多大。
小满很专业,知道简新筠是来咨询庆功宴策划的,便直接给她列了个单子。单子上罗列了时下年轻人流行的聚会方式,并附上了推荐地址和联系人电话。
简新筠与小满交流了快一个小时,获益良多。她拿着资料道谢,小满笑嘻嘻地回道:“没关系,毕竟你是我们何总介绍来的第一个‘朋友’嘛,我肯定要帮他把面子做足。”
见她将“朋友”二字咬得很重,简新筠一怔,又听对方道:“简经理,你是何总的女朋友吗?”
第六感被光速地证实,简新筠不由得感慨——现在的小女孩儿,八卦起来都这么直接的吗?
“不是。”她抬头看向小满,摇了摇头,“我们就是高中同学。”
小满回道:“这样啊……我们还以为何总终于谈恋爱了。”
“怎么?”简新筠觉得好笑,“你们都很希望他脱单吗?”
“可不呗?”小满点点头,朝简新筠挨过去一点,“大喜毕竟是个婚恋配对的 APP,三个创始人里有两个是已婚,只有他一个单身,实在说不过去。”
简新筠一听就明白了——身为一名 MCN 的从业人员,她完全理解小满的看法。婚恋 APP 本就应当呈现出成双成对、幸福美满的氛围,如果连 APP 的联合创始人都是单身,确实会对大喜的推广带来不利的影响。
更遑论何夏平还是离异单身。
她顿了顿,试探道:“你们何总……找对象应该不难吧?”
在简新筠看来,何夏平好歹是估值好几亿的互联网公司的创始人。哪怕外形普通了一些,但也算事业有成,风趣幽默。这样条件的男人,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单身,也好奇他离婚的理由。
“我们何总啊,他太阳双子,金星却是个双鱼。看起来风趣幽默,其实心里头……”
小满压低了声音,正要继续,会议室的门就被人推开了。
“小满同学,你的传道授业解惑进行得怎么样了?”何夏平站在门口,敲了敲门板,“午餐时间到了。”
小满倏地住口,对何夏平揶揄道:“何总,你今天吃饭倒是挺积极的嘛?”
她说着起身,在何夏平看不到的角度里,对简新筠比了个口型,接着便一溜烟地离开了会议室。
简新筠隐约认出了那个口型是“婚纱”。
她神情一滞,还未反应,就听何夏平道:“饿了吗?我请你去我们的员工食堂搓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