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来得很快,霍家人也来得很快。
霍知章夫妇带来的聘礼摆满了唐家的宅子,街坊四邻都频频探头来看,惊诧这平民陋巷中竟有小娘子嫁入高门。
好在认了个身为郡马的养子,又接了一回宫中的圣旨,唐家人也算是见过场面的人了。
加上自己是嫁女,未来亲家也没有表现得傲慢轻视,这次议期和接礼,他们倒没有表现得多惶恐失措,整体还算淡定自若,没有失了礼数与体面。
知道这事真得不能再真,唐觅茹也早调整好了心态,这会儿被未来婆母亲亲热热地摸着手看了半晌,也保持着盈盈的笑意任她打量。
唐家都是读书人,也算言情书网了,况且见唐觅茹不止沉稳又轻灵,长相也不输任何一个登门提亲的官家小娘子,林氏甚是满意,当即把腕间两只水头上好的玉镯过到了唐觅茹腕上。
见儿子一边与两位未来舅子说着话,一边用余光瞄着唐觅茹,林氏不由掩嘴偷笑,为儿子寻了个借口亲近未来儿媳,让二人去看着下人摆放聘礼。
其实哪用他们看,霍府的下人手脚麻利得很,各类聘礼都在井然有序地摆放。
二人站在后院,忙碌的下人远远地给他们作着背景。
唐觅茹被霍明瑾盯得有些发窘,不懂以前动不动就脸红耳热的人,怎么忽然变得这么胆大了,倒衬得她跟小媳妇似的。
她无奈地抬头,见霍明瑾眉眼柔和,目光专注,脸上没有一处不溢着笑意,顿时也是忍俊不禁:“东家就这么高兴?”
霍明瑾不答,却笑意越盛,显见是十分愉悦。
她心念一动,迟疑道:“东家不嫌弃我身份低微,又救我于险境,我心中感激…只是,既你我二人已是未婚夫妻,那我有些话想和东家商量商量。”
见霍明瑾瞬时敛了笑,摆出了一幅神色郑重又稍带些紧张的模样,唐觅茹俏皮笑道:“肯定不是要退婚,东家放松。”
清了清嗓子,唐觅茹一本正经道:“首先,我不是一个很能忍气吞声的人,我知道东家府里人事有些复杂,像上次那样的事如果再发生,不管幕后之人是什么样的至亲,我都不会姑息。”
说霍府是龙潭虎穴显然有些夸大,但府中肯定有恶人环伺。动她的家人,在能力范围内,她不会手软。
唐觅茹征求道:“我不太喜欢整天呆在后院,如果有可能的话,不知东家那几间铺子,可否继续交给我打理?”瞄了下霍明瑾,见他面色无异,她这才斟酌着说了最后一句:“我,我大概接受不了东家纳妾…”
见霍明瑾面色有异,唐觅茹连忙举手补充道:“当然,如果东家实在有这方面需求,我们可以商量、可以商量…”
她虽然穿过来时间不算短,但到底芯子是个成年的后世人,脑子里的观念早就完善成熟了,要说毫无芥蒂地大方接受丈夫纳妾,实在太违心。
可对于古代的官宦富商来说,一妻二妾可以说是主流标配,她就是存了个侥幸心理而已,如果霍明瑾非要纳妾,她肯定得顺从夫意,不可能反对。
大不了有妾后不再和他大保健,倒不是她有什么□□洁癖,就是不能接受同时期和其它女人共享男人。
听了唐觅茹的紧急补充,霍明瑾只稍微愣了一愣,随即嘴角高翘,转身站到她面前遮住他人的视线,牵下她举着的手,微笑道:“为何要商量?你不愿我纳妾,我便不会纳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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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轻轻的叩门声响起,一道软甜的声音在书房门外响起。
待第三遍时,申正初才起了身去开门。
余晖如淡淡的金水,嘉阳两颊融融,站大廊下朝他笑得天真柔顺:“听说夫君今日下值许久,都没有叫过吃食。是不是天时太热没有胃口?嘉阳亲手煮了酸梅汤,解暑开胃的,特意带来给夫君尝尝。”
申正初沉沉地看着她,几息后,转身进了书房,待嘉阳也端着漆盘跟了进来,反手便阖上了门。
“听说郡主大婚当日见了我三妹?敢问郡主何意?”
刚放下漆盘,笑意还未消,便听他冷声质问,嘉阳怔了一下,愕然道:“我,我只是…找三姑娘聊聊。”
申正初俯身看她,眼中愤意难掩:“不知郡主找她聊了些什么,竟让王爷打起了她的主意,她差点就被王爷强纳进端王府作妾!”
嘉阳瞬间惊慌失措,颤嗓道:“我,我真的没说什么,爹爹他,他怎么会——”
“郡主!”申正初声音加重:“养父母一家对下官有救命之恩,下官铭感五内,还望郡主大发仁心,恩人若因下官被牵连,下官万死难赎其罪。”
申正初咬字切句道,他的双拳撰得死死的,不难看出是在极力掩饰自己的忿然作色。
嘉阳霎白着一张小脸,她目中酸胀,眼圈通红,不知所措。
第51章
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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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后, 从管事变成未来老板娘的唐觅茹,不管是出现在丰和楼还是元和山庄,甚至是那间一向清净的书画铺子, 她都能收到几箩筐恭喜的祝贺话, 工役伙计们从上到下都喜气洋洋,乐得跟过节似的。
弄得唐觅茹心痒难耐,简直想借机做个营销活动。
可她和霍明瑾的大婚近在眼前,备婚的琐事也不少, 光是接待从吉州来的亲戚就够让唐家人费神的。
要不是她不会针凿女工,省了在家绣枕套袜垫的功夫,别说抽空巡铺子了, 估计连给孙萦送喜帖的时间都挤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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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孙府。
听说唐觅茹登了门,余氏喜不自胜,连忙亲自出面去招待,话里话外不掩亲热, 恭喜奉承之余,又不忘把黑锅全甩给二房的袁氏夫妇,心里恨不得唐家人集体失忆,忘掉他们曾经的行径。
可忙活大半天, 说得唾沫星子乱喷,嘴酸脸僵的, 唐觅茹也丝毫没有要给她喜帖的意思,倒是经常回上几句不轻不重的话,噎得余氏下不来台。
余氏在心里暗啐她目无长辈, 拿腔拿调。
可一来, 自己确实算不上她的正经长辈, 二来,自家也确实理亏。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孙府再不敢得罪今时今日的唐家人。
向唐觅茹赔了笑后,余氏连忙让下人去唤来孙萦。
悻悻地离了厅,余氏本欲回房顺顺心气,可她忽而心念一动,调转步向,去了孙萦来时必经的路上。
余氏暗衬着,当初分家时,本也是一时心软,加上族长开了口,他们才接收了侄女。
本来想着出了孝期就给她找桩亲事嫁出去的,不料二房那对贼夫妻不仅爱裹乱,还教出个不知廉耻的女儿,竟然与人珠胎暗结。
而那赵大郎的态度,也明显是不想认。
惹了这么件糟心事,她心里也是悔得不行。私下让人去告诉那袁氏,想让袁氏把人给领走,哪知这小蹄子不知好歹,竟然气走了袁氏,还心安理得地继续待在大房。
这些日子各种冷言冷语的敲打,本意也是想让她识趣些早日离开,不要污了大房的名声。
知道她在谋划着要走,这才很是松了一口气。毕竟她自行消失,总好过把孩子生在她们府里头,到时还要费心给她遮掩。
可没想到的是,昔日要仰他们鼻息的唐家竟然走起了运,不仅收了个郡马做养子,与端王结了亲,家里的姐儿也是手段了得,得了圣上赐婚,马上要嫁给霍五郎…
既然唐家姐儿与自己这侄女儿交好,那这侄女还是有利用价值的,只要她能好好巴着那丫头,王府或者霍府,不管攀上哪方势力,对孙府来说都是有益的。
自孙老医官离世后,没了他这个活招牌坐馆,医铺的生意就开始日渐萧瑟,二房那对賊夫妻动不动就要找茬,简直没有正经消停过。
见孙府兄弟阋墙,那原本一道合开医馆的医官便退了股另起炉灶,还带走了好些主顾,都是出手阔绰的官宦富商之家。无奈之下,他们只能放低身段去给一般的平民诊治。
自己的两个哥儿也不思进取。大哥儿整天只知道和妻妾厮混,二哥儿对钻研医学之事丝毫不上心。
前些日子医馆里来了个骨瘦嶙峋,生了背疽的车脚夫,二哥儿嫌他脏臭,只草草地开了些药,当普通的疽治。
怎料那车脚夫,原来是得了消渴症。
虽说本来也活不久,但那家人抓着二郎没有细细诊脉的过错,去官府告他是庸医误人性命,二哥儿险些就被落了罪,幸好霍尚书念着老爷子医好了霍五郎的腿,及时出手相救。
只是他们阖府上下也明白,霍家的这份恩情,算是用完了…
第52章
不要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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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让唐觅茹见到自己憔悴的样子, 孙萦强打着精神拾掇了一番,仔细往脸上匀了粉,又换了身显气色的宽大衣衫, 这才匆匆往前厅走。
刚拐上一处抄手游廊, 就见眉语目笑的余氏站在前头,很明显是在等着自己。
孙萦步伐一僵,心里瞬间浮起不好的预感。
她这些日子都在悄悄变卖手里的财物,本想攒些细软寻机会离开盛京, 等孩子生下来后,再找处躲到别处改名换姓,重新生活。
四姑母当年那样艰难, 都能拉扯好启哥儿,她的状况比之四姑母要好多了,也定能看顾好孩子。
可这些日子来,大伯母每次见她,都是神色讥诮, 忽然如此和颜悦色…
见她步子缓了下来,余氏主动迎上去。
按下心间的惴惴不安,孙萦笑得牵强:“大伯母。”
拉了她的手,余氏神态关切:“萦姐儿今日气色不错, 想来是听唐家姐儿来了,心里高兴罢?”
“唉, 也是,你大姐姐回来得少,这府里平日也没有同龄的小娘子跟你作个伴说说话。既如此, 你该多些出去寻唐家姐儿作耍的…”
孙萦僵硬道:“茹姐儿平日里事忙, 我也不便搅扰的。”
“那是以前, 等嫁入霍府后,她可有大把时间。届时你可要与她多走动走动,若是不好意思自己登门,叫上你两个嫂嫂,或是约了你大姐姐一道去拜访也是合该的…”放开孙萦的手,余氏又假意帮她扶了一下发上的步摇。
“可怜的孩子,你爹娘那样狠心的人,你往后就不要与他们来往了,安心在这儿住着,想住多久都成,要是吃用上有什么不合意的,只管与大伯母说就是。”
见孙萦只顾低着头,并不接自己的话,余氏气得牙痒,干脆威胁道:“大伯母知道你在谋划什么,想离开盛京,可没你想的那么容易。再者说了,若是你那对无赖的爹娘借机找事,我们可担不了这弄丢人的罪名。”
“大伯母这话何意?”孙萦猛然抬头,疾言厉色地问。
余氏冷哼一声,皮笑肉不笑道:“为了萦姐儿的安全,我们自当多安排些人伺候你…”
孙萦气得发抖,什么伺候,分明就是要找人看着她。
余氏慢条斯理地说着阴恻恻的话:“届时人多嘴杂的,传了什么不好听的话出去,你一个在室的小姑子…可就不好抬头做人了…”
孙萦的心跳直直下坠。
半晌静默后,孙萦木然地抬头直视余氏:“大伯母想让我做什么?”
见孙萦似有松动,喜意爬上余氏的眉梢,她迫不及待道:“当初你被你爹娘算计,你大伯父可是帮你狠狠斥责了他二人的。可你瞧,你大伯父如今还是个医效,按资历来算,他也是时候该升阶了,少说升一阶做个良医罢。”
“唉,可惜你两位哥哥都没能入翰林医局,只能在咱们家医馆里待着。尤其是你二哥哥,自从上次被府衙捉过后,把人都给惊着了,也不敢再去医馆坐诊……”
“这也无碍,好在他也是个读书人,若能得了霍府或是郡马爷的青眼,便是跟在他们身后谋个一官半职的倒也差不到哪里去。”
“侄女知了。”孙萦低声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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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从吉州赶来的亲戚不算少,就连唐觅茹兄妹久不往来的外祖家都来了人毕贺,家里实在住不下这么些宾客,加上婚期太急,也分不出心思来招待,唐家人干脆把亲戚都安排到了客栈落脚。
眼见他们得了一门这么好的亲事,有些眼红的亲戚特意远道带了家里的姑娘来,说是给唐觅茹当丫鬟使。
这些人打的什么心思,孙氏是顶顶清楚的。
这样身份的丫鬟,收了就是麻烦。
碍于亲戚关系,不仅管起来束手束脚,而且也不好给她们签卖身契。而身边伺候的丫鬟没有卖身契在主母手里捏着,那可就是养虎为患。
哪怕她们不爬男主子的床,也极有可能会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而这种人以后要想处理掉,可是棘手得很,一不小心就要沾染个残害亲眷的坏名声。
是以,她都不着痕迹地给拒了,亲自带着唐觅茹去牙市,和她一起挑了两个模样周正,看起来禀性忠厚的丫鬟,又让唐觅茹重新给她们取了名,分别叫双繁和单棠。
挑完丫鬟,孙氏又愧疚起自己当姑娘时驽钝,没什么内宅管理的心得能教给唐觅茹的。
倒是唐典有心宽慰她,说茹姐儿连几百号工役都能管得服服帖帖的,一个后宅想必也为难不了她,孙氏这才稍稍心安。
虽是这么说,但女儿要嫁到那样的高门里去,唐典的心里也是耿耿,多次与长子相对默叹,都明白对方心里的担忧。
婚礼前夜,唐觅茹在厅内和孙氏对完嫁妆单子,发现又多了几样物件,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唐存观谋来的。
这些日子为了给她添妆,唐存观一个大老爷们,可是逛了不少绸缎庄和首饰铺子,那壕气的架势,绝对是把自己的老婆本都给掏出来了。
可每次见到她,又都是一幅幽思重重,却欲言又止的模样。
留意到唐存观已经在檐下来回踱步走过几次了,孙氏便出了厅去叫他,自己去忙活其它的,让这兄妹俩单独说会儿话。
“兄长是不是又买了什么给我添妆?你还是留点银钱罢,小心我未来嫂子不乐意。”见兄长满面踌躇,唐觅茹歪了头对他说过这些话,还故意看了眼客栈的方向。
唐存观浑身一抖:“别胡说,我对她们谁都没有多余的意思。”
见他吓怂成这样,唐觅茹顿时乐得捧腹。
在孙氏那碰了个软钉子的亲戚,见家里姑娘入霍府无望,便将主意打到了唐存观身上,毕竟这也是一个俊逸的郎君,又有数门贵戚,是个不错的夫婿人选。
那些个姑娘们见了唐存观,也是春心萌动,个个含羞带怯地往他跟前凑。
暗送秋波什么的不值一提,有几个大胆的甚至会故意往他跟前凑,用嗲得发甜的声音跟他搭话。惊得唐存观浑身起鸡皮疙瘩,恨不得时刻扛张桌子在身前护着自己,让那些个情热的表姐妹都离他一丈远。
见唐觅茹笑得打跌,唐存观肺管子都要气炸了,恨恨地剜了她一眼:“都是要成婚的人了,没点正经模样。这样不端庄,将来要是让府里下人瞧见,落个心生不敬我看你怎么管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