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起她垂在额前的发丝,有一下没一下地蹭过线条流畅的下颚线。
栏外是花树葳蕤,世界在这一刻停了下来,只有他的心在跳动,那一滩死水开始泛滥,直至掀起惊涛骇浪。
Butterflies in my stomach,说的就是宋京辞此刻的心情。
那是他书写过那么多文人的诗,也无法描绘出来的。
这一刻,宋京辞突然后悔为了不让林枳栩害怕去了加拿大,他以为不看蝴蝶,思恋就会藏起来。
可思念是密可透风的,在这一秒振聋发聩,冲出束缚的绳索,不再是驿寄梅花,鱼传尺素所能疏解的,而是一城风雨,提马驾街。
宋京辞慢慢走过去,却在听到小女孩的问题时脚尖一顿。
“姐姐,那我可以把它留在家里吗?这样我就可以一直看到它了。”小女孩眨巴着大眼睛,眼里都是清澈真诚。
小孩子的惯用心理,或许,不只是小孩子。
人们对于喜欢的事物总是会习惯性想要藏于家中,再为自己的私欲之心取一个名为保护的名义。
风席卷了烦闷,又带来了心中的暴雨。
宋京辞见林枳栩摸了摸小女孩的头,眉眼一弯,如山涧溪流般轻缓柔和。
他听见她说,“蝴蝶的寿命只有短暂的七天,所以它要赶快飞出去看看这个世界,看看小花,看看小草,看看可爱的小朋友,你不想它整天待在家里不能出去玩吧。”
“那样……它们是不是会很难过很无聊啊?”小女孩神情中带了一丝悲伤,看着林枳栩手中的蝴蝶。
“所以啊,我们放了它好不好啊,以后说不定它会在哪颗花上跟你打招呼呢。”
“嗯嗯。”小女孩点点头,“以后会再见到吗,小蝴蝶?”
蝴蝶翅膀小幅度地扑哧几下,而后缓缓飞进了日暮里。
会的,一定会的。
宋京辞的意识开始神游,他在怀疑自己所做的是否正确。
他算不算她所不屑的阴暗。
宋京辞眼神淡淡地盯着某个点,喉间不敢再滚动一下,仿佛进入了一个情绪的自困里。
“宋京辞?”
他浓长眼睫抬起,上面有阳光的碎屑的在浮跃,眼神里依旧是没有焦距的,像是透过她在看向别人。
林枳栩一怔,宋京辞的眼睛好像被一团迷雾所笼罩着,让她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似乎是在幻境中的困兽,经历了数百次的希望与绝望,在碰到真正的出口时又开始迟疑了。
她的声音逐渐唤醒死寂的灵魂,宋京辞瞳孔慢慢清明起来,开始有了焦点。
“林枳栩,”宋京辞看向林枳栩,像是无意识地呢喃。
听到他喊自己的名字,林枳栩差点没反应过来,正准备接着听下去,那语气分明是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有顾虑什么的停顿。
“公交车快赶不上了。”
“……”有病?
林枳栩深吸一口气,忍住想打他一顿的想法,搞了半天还以为多隆重的事情呢?
我都准备好了,结果你给我搞这个?
这么浪漫的场景不应该表个白啥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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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交车摇摇晃晃,提溜到家了。
林枳栩全程戴着耳机,一次没理宋京辞,下车也是疾步走在他前面。
两人就这么隔着一段距离,沿途碰上了那个长头发的艺术男。
“哟,小情侣吵架了?”
林枳栩暗自翻了个白眼,忍不住呛了他一句,“管那么宽,看好你的狗吧!”
说完就走了。
而后宋京辞又经过,长发男打算张口说些什么,被他一个“滚”字给堵了回去。
“……”长发男小声嘀咕,“这俩小鬼今天吃炸药了,这么呛。”
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们前脚刚进门,宋锡云后脚就到了。
林枳栩是看到林婉和保姆阿姨在沙发上叠金元宝,才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难怪宋锡云急着从外省赶回来。
每年的九月二十五号,林婉总会举行祭拜仪式,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依旧不知道祭拜的是谁。
林枳栩问过林婉,她只说是很重要的人。
几个人匆匆吃完饭,就进院子里了。
院里种了满院的绣球花,蓝的粉的都有,连串的小灯泡围了院子一圈,晕出淡黄色的光彩。右侧种了一颗亭亭如盖矣的槭树,用绳子吊了一根秋千。
林枳栩其实有点搞不懂,院子的设计不太符合整个房子的风格,但林婉说这是按照小时候的她的喜好来装的,但她对此却一点记忆都没有了。
祭拜的仪式很简单,和以往一样。
林婉和宋锡云去烧元宝,林枳栩和宋京辞放孔明灯。
火焰在乱窜,烧烬的纸屑在空中飘舞。
林枳栩打开包装袋,将孔明灯拿出来展开,她接过宋京辞递过来的打火机,点燃了烛火。
他们一同扶着孔明灯,等它慢慢变鼓直至充满。
火被纸面映衬成红色,两人在火光中相望,瞳色很浅很润,宋京辞盯着她的目光纯粹明亮,林枳栩心里咯噔一声,迟钝地泛泛鸦羽,而后移开了目光。
“林枳栩,”宋京辞又叫她,声音比之前更低,像是砂石磨过心间。
又叫她干嘛?这是林枳栩下意识的反应。
“有事儿?”她嘴唇轻扯,别人是有事钟无艳,无事夏吟春,他倒好,有事大小姐,无事林枳栩,“你不是大小姐喊的挺溜的嘛,怎么不喊了?”
宋京辞从胸腔里溢出一声轻笑,用懒散的声调说,“大小姐。”
“……”林枳栩有些无语,看林婉那边火烧得正旺。
冰凉的触觉袭上指背,她被凉得颤了颤,险些松掉手里的孔明灯。
“大小姐,是生气了嘛?”宋京辞指尖轻轻碰上她。
这时气也足了,林枳栩退回手将孔明灯放飞,嘴硬地驳了一句,“没有,你想多了。”
红色“灯笼”在慢慢升空,林枳栩心头突然涌上一丝怅然失落,这是以往根本没有的。她仰着头,好像有一根无形的线,一点一点地扯拽着她的心脏。
巨大的沉重袭来,压得她胸口快喘不过气来。
宋京辞感知到她的情绪,走过去替她顺气,“没事吧?”
林枳栩摇摇头,心里觉得可能是最近压力有点大,没睡好的缘故吧。
林婉已经将纸烧完,还剩一点星点,她喊他们过去。
“栩栩,小辞,快过来拜拜。”
“嗯,来了。”
林枳栩在那双手合十拜的时候,林婉在那儿碎碎念。
“保佑我们栩栩身体健康,平安快乐,考上心仪的大学。”
“希望我们小辞多笑笑,开朗一些,钢琴比赛一直拿第一。”
“希望我们一家都要平平安安的。”
人们总是对一些未见过的神明抱有一丝祈盼,林枳栩以前以为是迷信的,要是真有神明,估计得忙死,那么多祈拜怕是会被累到提前退休。
后来她或多或少明白了一些,祈祷是心灵的寄托和慰藉,是对另一个世界的人的思念与传递。
祭拜仪式完,林枳栩有些困了,连电视都没看就进了房间。
刚洗完澡,拿起手机就看见好几条未读信息,都是方早发过来的。
[林大小姐,你和宋京辞进行到哪一步啦?]
[需不需要我助攻啊。]
[等宋京辞爱上你,你再把他甩了,这时我再出现安慰。]
[狂笑jpg.到时候他一定会投入我的怀抱的。]
林枳栩打开立式的吹风机,她横躺在床上,头发垂落床沿。懒得打字的缘故,她回了个电话过去。
那边几乎是秒接。
“喂,枳栩。”
林枳栩将手机放在耳边,盯着天花板发呆。
“你想错了,宋京辞这家伙儿根本油盐不进,我都怀疑你那天是不是听错了。”
方早立马坐起来,捍卫自己的“尊严”,“怎么可能,我两只耳朵听的清清楚楚好吧。”
“听你这语气,似乎是受挫了。”
林枳栩惆怅地唉了一声,心想这宋京辞段位还真高,有养鱼塘的潜质。他忽地让你觉得他在勾引你,而后又冷冰冰的,跟精神分裂似的。
不会有双胞胎互换身份吧?
方早为她的脑洞点了个赞。
“很简单啊,他在欲擒故纵,呵,男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玩火儿。”学的有模有样。
林枳栩嘴角抽搐了几下,无情吐槽,“你霸总文学看多了吧。”
“你怎么能这么说,学霸总式的爱情秘诀,会少受大部分的伤害,因为痛苦都转移到对方的身上了。”
“你多学学,然后你去把宋京辞搞到手,然后我再去做接盘侠。”
方早被她一噎,连忙投降,“拜托,宋京辞喜欢的是你好吧。”
林枳栩觉得她眼瞎,“你哪只眼睛看出来了,看我不爽还差不多。”
“哎,”方早摇头叹气,“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像宋京辞这样的人的喜欢都是隐秘晦涩的。”
“……”
“你还学会看相了,没事我挂了。”
方早:“诶,你不想去昆虫展了,票我已经买好咯。”
“两张。”
林枳栩挑眉,“你什么时候也喜欢看这个了?”
方早咬咬牙,“我是给你和宋京辞让你俩去看的,培养一下感情好吧。”
林枳栩正打算反讽一句我谢谢您,却被敲门声打断。
“谁啊?”方早耳朵尖,比她还急,“不会是宋京辞吧!”
林枳栩爬起来,“不说了,挂了。”
方早看着挂掉的电话,hiahia奸笑起来。
一打开门,果然是宋京辞,他手里端着一杯牛奶。
她没等他开口,主动拿起那杯牛奶喝完,将杯子还给他就准备关门。
“等等。”一只手伸了过来,握住门框。
“怎么了?”林枳栩松开手问他,语气如常。
宋京辞听出她的情绪已经比下午时平稳,生怕松弛无度,“我有道题阅读理解不会,可以问你吗?”
“……”林枳栩想起自己的计划,身子微微一偏,“进来吧。”
房间里灯火通明,宋京辞坐在她身边,白炽灯轻盈地落在他眼里,许是刚洗过澡的缘故,身旁沐浴露的香味传了过来,带着薄荷的沁凉和水雾感。
他握着她的笔,指着一道题,腕间冷白,指尖泛着淡淡的粉色,时不时地敲击着桌面。
林枳栩看了一下,是史铁生的《合欢树》。
史铁生的文字很细腻,读第一遍的时候可能觉得没什么,但是你再读几遍就会发现更深的含义,她很喜欢他笔下的文字。
题目问的很简洁,但也难答,几乎很难有思路。
林枳栩在心里把题目读了几遍,抬头望向宋京辞,眼神里全是认真。
*“人生的悲欢离合,只有悲离落在了他身上,可他依然写下了合欢二字,那是他对自我的救赎,那是他母亲对他的治愈。”
合欢花开,一切皆春,无悲离,只合欢。
“听懂了吗?”她问宋京辞。
他点头,身子却没动,整个人往椅背上靠了过去,尽露慵懒。他的肤色被灯光照得极白,薄唇也嫣红的,看起来有些病态。
林枳栩正考虑如何开口讲,约他出去看展的事情。
宋京辞率先开了口,“这个周末有一场昆虫展,去吗?”
林枳栩没犹豫地点头,“去。”
真巧,正好撞上了。
而且,终于主动一回,就算是去看骷髅展也去啊。
“好,”宋京辞起身,“我明天把票给你。”
方早:呵呵,合着我tm白花钱了呗?
第21章
[根据本台气象报道, 今天下午三点多云转晴,气温20至25摄氏度,晚上外出会有风, 出门记得披件外套。]
夏日的雨来得快,去的也快, 中午午休去舞蹈教室时还下着大雨, 到下午第二节 课已经停了。
林枳栩特意把放学后的练舞放到了中午,趁着雨后去霓水湾后的森林里晃一圈, 看看能不能遇到一些别的昆虫。
国内的蝴蝶种类都收集的差不多了, 国外的她也有十几个, 都是宋锡云出差买的,也有林婉托国外的朋友寄过来的。
所以林婉特地把仓库腾出来,给林枳栩弄了一面墙嵌标本, 制标的工具也准备的齐全。
一吃好晚饭林枳栩就拎着个手电筒, 戴着手套和硫酸本进林了。
这个时间点天还没完全黑,远处是墨色与粉紫色在交融, 晕染。
手机嗡嗡作响, 震得口袋都坠得厉害。
林枳栩掏出手机一看, 是林婉发来的信息。
[栩栩,早点回来,注意安全啊。]
大拇指在键盘上敲击着, 正低头回着林婉的信息, 耳边传来一个低磁沉稳的声音。
“你好,小姑娘?”
林枳栩抬眸, 是一个很成熟有魅力的男人, 他身着白色衬衫,袖口卷在手肘, 领结扣得一丝不苟,衣服服帖没有褶皱,看起来很严肃,但是金丝眼镜又给他柔和了锋利。
她低头看向他手臂,淡青色的血管凸起明显,有一种冲出血脉的喷张感,腕间戴了vacheron的新款手表,有些贵不可攀的疏离感。
明明是妖艳魅惑的长相,却生出冷淡矜贵的气质,矛盾的存在让人不知该怎么接触。
林枳栩瞥向他,眼神狐疑,“有事吗?”
祝齐颂勾起清浅的笑,眼角微弯,眼里浮着柔光,“请问B区12号怎么走啊?”
B区12号是她家隔壁啊,是那个长发男家。
林枳栩侧身给他指路,“你沿着这条路直走,到头右拐第二家就是了。”
“好的谢谢。”祝齐颂看了眼大概位置,冲她微微颔首。
林枳栩也礼貌性地点点下巴。
两人肩膀相触错开的瞬间,木质调的苦艾味席卷而来,冷杉松针的清冷感又包裹性十足,很有侵略性但又感觉很安心的味道。
她没想那么多,只把他当做一个陌生的问路人。
祝齐颂刚走没几步,电话声响起,他接起电话,姿态开始放松,“喂?”
“喂,老祝,你跑回国了?”周续晚披着睡袍走到落地窗前,许是刚喝过酒的缘故,有些喑哑低沉。
“嗯。”祝齐颂扯了一根路边的狗尾巴草,在手里盘绕着,“回来办点儿事。”
“行吧。”周续晚坐在沙发上,整个人的姿态慵懒且随意,胸前露出大片的肌肤,翘个二郎腿有一搭没一搭地晃动着。
“你找我有事儿?”祝齐颂换了一只耳朵听电话,眉毛一挑,有些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