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仰曦却不这么想,自小被千娇百纵的她哪里被人拒绝过,唯独在莫微生这里一再碰壁。高傲惯了的公主哪里受得了这种委屈,他喜欢仰梧,那么她偏要让他得非所愿。
一个瞎子而已,等她玩腻了以后处理掉便是。
见女儿如此执迷不悟,冯贵妃仍旧不肯松口,直到一道圣旨颁下。
可奇怪的是,就在大婚前几日,那国师的视力突然恢复了,并且态度也与往日迥然不同。
提起仰梧他不再有特别的反应,只是神色平常的称她一声“长公主”。
拜堂时他没有丝毫不快,甚至看向昭文的眼睛里都充满了柔情蜜意。
冯贵妃心里惊愕,看向王上的眼神也充满疑惑。
而仰辛只是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面上一派自得之色,她也只好作罢。
王城中红妆十里,热闹非凡,而城外却人丁寥落,破败不堪,各地出现的不明瘟疫使得百姓纷纷流亡,一路上饥民遍野,饿殍满地。
好一幅盛世美景图。
封徊抿了口茶,看着眼前的惨景,心里冷笑一声。
如今莫微生如仰辛所愿成了他喜爱的样子,那么赵平河也该去北梁了吧……
封徊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少卿,你不是想要太平吗,那我就陪你玩玩。
第四十五章 风云
此前逝水来找到他,说是仰梧出了问题。封徊知道仰梧身上的咒印特别,可没想到竟然如此狠绝。
少卿,不曾想你表面上看起来是个正人君子,背地里竟然对一个小姑娘下这样的狠手。
或许在那些所谓正派眼里,天下人的命是命,被牺牲的人就应当大义凛然吧。
等封徊赶到弱水时仰梧已经快被热浪包围,仿佛周身生了一层结界,逝水无法进入,只得在外等着他的到来。
封徊轻而易举地走近了仰梧身边,看着她悄无声息躺在地上,眉头舒展,仿佛一丝气息也没有了。
只稍一瞬,封徊就知道了这股炽浪是为何而来。
生于鸿蒙之初的上古嘉荣。
嘉荣草,生于半石之山,集人间炽烈于一身,受世间第一缕鸿蒙之气的化身——“太初”的点化,从而有了自我的神识。
作为驭火之神,亦是古神之一的嘉荣,理所应当地肩负起了守护半石山的责任。可当她终于化形那一刻起,太初却消失了,她再也感应不到神的一丝气息。
她把半石山守护得很好,可时间越久,她却越发迷惘,心底想要找到神的愿望愈发强烈。
失去天地之灵的世界,已经介入了太多的杂质,眼见着世界逐渐风雨飘摇,更加坚定了她找到神的信念。
即使诸天世界都有其天命,即使每一个世道的归宿都是遁入虚无,她也会拼尽全力去守护这个孕育她的世界。
自“太初”消失后天神便代替她守着苍生,于是她将守护半石山的使命暂时交付给了天神,自己则动身前往这大千尘世寻找太初。
故事到这里为止。后面的事情封徊便不得而知,许是嘉荣出山后有意隐藏自己,所以谁也不知她去了何地,亦不知她是何人。
她可能是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抑或已不在这世上。
混沌初开,世无法度,各地都浑浊不堪,魑魅横行。
太初目睹生灵涂炭,不惜耗费神识,以昆仑印开辟异界,名曰“无方”。无方界镇压着世间各种凶邪之物,日复一日的杀戮与纷争。
封徊乃业障与妄念的化身,“太初”无法容忍他的存在,一场恶战之后便将他镇压在异界。
他在那个炼狱度过了千万年,踩着无数尸骨爬到了顶端,他想他有朝一日终会出去,让那个高高在上的神坠落云端。
他没想到这一天突然就来了。无方界的封印发生了异常的松动,整个异界群魔沸腾,恨不能将外面的神明啖肉食髓。
封徊有些异样的兴奋。
有即将报仇的快感,也有一些是因为要见到她。
他说不清。但他心底的声音告诉他,要将她毁灭,将她撕碎,要让她永远陨灭神坛。
太初知悉情况之后震怒无比,但不知怎的却仍是没有处置叛变的徒弟,只是将她关了起来。
异界内的邪灵恶鬼早已疯狂地涌了出去,在人世间尽情地狂欢。
当然是他默许的。身为异界的王,他拥有绝对的权威。
果然,太初直接找到了他。
她的眼睛很美。澄澈明净,如同将天空与大海揉碎,藏进了一整个世界。
然而那双眼里毫无波澜,冷冽寂静得如同一潭死水,仿佛深不见底的黑夜。
她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神袛。
他有些玩味地笑,甚至带了些许挑衅。
那场战争持续了七天七夜,整个天色都昏暗无比,黑压压的不似人间。
最终以太初一剑贯穿他的心脏收场。
看着她脸上沾染的血迹,封徊笑了。
太初拔出剑刃,封徊注意到她的手腕都在微微颤抖,可她依然面无表情,仿佛唇边的鲜血并不属于她。
她甚至打碎他的神魂,以昆仑印将他再次封入异界。
消失的前一秒,封徊看见她的背影轰然倒下。
这一战耗损了太初元神,她用剩余的力量勉强守护着世界,但不可避免的愈发微弱。
终于有一天,她消失了。
她曾为守护这世界拼尽全力,可没曾想到头来却适得其反,如同逃不开的循环,早已命定了终点。
思及此处,封徊冷笑一声道:“这肮脏的天下就值得你们这般拼命?不断滋生的贪婪与恶念、无休无止的战争与掠夺,这,就是你们要守护的世人?”
从回忆中回过神,封徊看着眼前这个女孩。
苍白、瘦小、孱弱,细嫩的脖颈仿佛轻轻一捏就能折断。而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少女,体内竟有古神的能量。
封徊眯起眼,“难道她是嘉荣在人间的化身?”
可随即又觉不对,如果真是嘉荣,即便刻意隐藏自己的气息,也不该这些日子在他身边毫无目的,而看仰梧的样子,似乎对过往没有一丝记忆。
他暂时压制住了这股力量,方才让仰梧慢慢恢复了正常。
看着仍在昏睡的女孩,封徊知道她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便先准备去申山看看。
据他所知,那个人应该今日就要成婚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那日漫天的红染红了王宫,绵延了十里长街。城内一片繁华,殊不知危险已悄悄降临。
从申山返回后,封徊神色复杂地盯着仰梧。
他看着她慢慢睁开的眼睛,那双眼曾盛满星辉,如今却仿佛失去了所有的色彩,视线没有焦距般直愣愣地望着空中。
空气静默着,封徊也没有说话,逝水依然恭敬地垂首站在一边。
良久,仰梧的神色恢复了清明,那双眼仿佛褪去了某些东西,又仿佛增添了某些东西,说不清也道不明。
她只是淡淡开口:“封徊,我想回申山。”
封徊闻言,眼里有某种莫名的情绪划过。
他感觉仰梧似乎知道了些什么,于是便试探地问道:“你……当真要去?”
而仰梧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是。”
这么多年的屈辱与荒凉、痛苦与无奈,加之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种种事情交织在一起……无论前路是什么,她都不能再逃避了。
总得有个了断。
封徊正想捏诀回去,可是仰梧却阻止了他,“我想就这样回去。”
换言之,不使用瞬息万变的术法。
封徊愣了愣,疑惑地问她:“为何?”
仰梧却淡淡地笑了笑,甚至眼神都染上些平静。
“想多看看这个世界吧……”
是啊,十几年来都没有好好看过这个她降生的世界,就连故国申山她也未好好看过。
多少有些遗憾。
仰梧叹了口气,微笑着对封徊说道:“我们走吧。”
似乎被她柔和的笑容所影响,封徊竟然鬼使神差地听了她的话,置了架精巧的马车,亲自在前面为她驾车。
带她回家,这是封徊目前的想法。
再次坐上摇摇晃晃的马车,仰梧有些恍惚。上一次坐车,似乎也是回家。
……家?那是她的家吗?那只不过是一个巨大的金丝囚笼,迫不及待地想把她吞噬。
可被囚禁的只有她吗?王宫中的人,那些看似高高在上的大臣、嫔妃、母后,乃至父王,又何尝不是被这金丝般的笼子所囚禁?
世人皆苦。
马车在路上徐徐行驶着,从凉国到申山,大概需要二十日的路程。
刚开始的几天还算平淡,两人一边赶路,一边欣赏路边的风景,累了便寻一家小店品尝一下当地的特色美食。
启程第五日,仰梧正在车上假寐。
马车轻轻摇晃,恍惚中她又想起了往日,那些她曾紧握过的时光。
在她刚出生那几年,母后待她很好,即使父王不喜她,可是母后却总是温柔地安慰她,说父王只是为压力所迫,并不是她的错。
可是后来一切都变了。随着冯贵妃的得宠,昭文的出生,父王的心完全偏向了另一边。他待母后越发冷淡,甚至眉间隐藏着厌恶。
母后便也越来越沉默寡言,面对她时,时常只是苦笑,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温柔。
她将自己关在寝宫,不再过问父王,也不再过问她。
思绪间,她迷迷糊糊地听见外面似乎有什么声音。
嘶哑、哀嚎,在耳边隐隐约约地响起。
仰梧觉得奇怪,便掀起前面的轿帘问封徊道:“封徊,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好像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封徊皱紧眉头,“是有些不对劲。”
仰梧想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可她刚一掀开帘子,一张血糊糊的脸就猛地凑到了她眼前。
“啊!!”
仰梧被吓得尖叫出声,那张脸还一直死命地往里挤,似乎想要挤进车里来。
那脸不止是血肉模糊,而且眼部充血,眼球爆凸,脸上已经没有了正常人的神态,只是低声发出野兽般的嘶鸣。
仰梧快被眼前的一幕吓懵了,只得拼命地缩在角落,不让他靠近自己。
马车猛地停了下来,仰梧看见封徊的身影闪现在那怪人的背后,一剑刺入他的心口。
那个野兽般的怪人张大嘴,血红色的眼睛依然死死地瞪着仰梧,而后便仰头倒了下去。
仰梧捂住心口,急促地喘息,显然还没从刚刚的惊吓中回过神来。
第四十六章 异象
封徊踢开地上的怪人,沉声问仰梧:“你没受伤吧?”
仰梧惊魂未定地点点头,“没……没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封徊默了片刻。
“此事说来话长。”
他的面色有些复杂,“说了你也不懂。”
……仰梧无语。
“算了,我们还是快走吧。”仰梧不想跟他纠缠,方才发生的事冲击力太大了,她只想快点离开。
两人重新启程,经过刚才的事情,仰梧不敢放松,时刻注意着外面的声响。
本以为方才的事只是个意外,可谁知情况已经发展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他们三五成群,有时甚至成群结队的一大片,若是见着活物,血红色的眼睛里便会露出野兽般的嗜血欲望,迫不及待地将那东西生吞活剥,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下。
仰梧目睹这一切,惊惧的同时,心底也涌上一抹悲凉。
她发现这一路以来,离申山越近,这样的情况便越多,甚至到了失控的地步。若不是有封徊在,只怕她也早已被分食殆尽。
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随处可见逃难的人群,路边不时便会出现尸骨。
而各级官员人人自危,因害怕被问罪竟然畏而不报!
仰梧没想到,再次回到阔别已久的故乡,看到的竟然是这样的人间惨剧。
“不知道微生和母后怎么样了……”
想起莫微生,仰梧的心突地抽痛了一下。随后她又摆摆头,试图将脑海里的念头驱散出去。
马车停了下来。
仰梧看向窗外,离申山越来越近了。
放眼望去,只觉触目惊心。
往日丰沛的河流几近枯竭,路边随处可见干瘦的尸体,在烈日的炙烤下肌肤已经干瘪,黑压压的秃鹫就在不远处虎视眈眈地盘旋着。
这时,河道旁零星几个人影刚刚费力地从河中捧出一点水,远处却突然冲出了一大群怪物,瞪着猩红的眼睛冲了过去。
人们顾不上手中撒掉的水,拼命地四散奔逃。
其中一个瘦骨嶙峋的女子牵着一个小女孩,两人吃力地跑着。
女子面色蜡黄,破旧的短衫空荡荡地挂在身上。她的脚似乎有伤,再加上还带着一个孩子,很快便被怪物追上了。
小女孩被怪物一把抓走,女人撕心裂肺地哭喊着。
她哀求大家帮帮她,可是在这生死攸关之际,大家都只顾着逃命,谁愿意多管别人的闲事呢?
仰梧在一边也焦急万分,她拿起封徊的佩剑直接冲下了车。
此时一道身影却比她更快地闪了过去,等仰梧反应过来时,封徊已经干掉了最近的几个怪物,带着女人和小孩回到了车前。
仰梧有些傻眼。
“你……你为何不早点出手?”她有些生气。
封徊将两人塞进马车,自己回到马背上,随后耸耸肩,毫不在意地说道:“与我何干。”
“你……”
看着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仿佛人命在他眼里不过随时可以践踏的蝼蚁。
仰梧沉默。是了,救与不救都是他的自由,她又有什么权利要求他。不过是自己无能罢了。
这时一旁的妇人怯怯地出声:“多……多谢两位恩人搭救之恩。”
仰梧不再多言,转头对女人安抚般笑了笑:“你们没事就好,无需在意他的话。”
说罢,仰梧看向小女孩,女孩约莫六七岁的样子,瘦瘦小小的,身上穿着一条肥大的裙子,灰扑扑的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小孩受到了惊吓,此时眼神瑟缩地偎依在母亲身边。
仰梧有些心酸,从身旁拿出一盒路上买的糕点递给妇人,摸了摸小女孩的头,温声说道:“你们先吃点东西吧。”
多日的饥饿与逃亡让两人此时也顾不上形象了,接过糕点便狼吞虎咽起来。
仰梧又递给她们一杯水,看着二人吃完后满足地用衣袖擦了擦嘴,方才开口问道:
“这位姐姐,我们刚从外面回来,请问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