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她没想过魏强会变。
魏强的伪装是在六年后才被揭穿的。
那天,当何样下地回来时,发现家里多了两个人,一个女人和一个男孩。
女人年约二十来岁,长发及腰,精致的妆容上,高挺的鼻梁直镶在深邃的眼睛之间嘴唇涂了淡淡的唇膏,在自然光的照射下显得滋润而性感。男孩大概半岁,又白又胖,如藕的胳膊正搭在女人的肩头。
婆婆坐在炕沿边,笑嘻嘻地逗着男孩。
何样一进屋门,听到动静的男孩转过了头,何样的血液一下子凝固了,那双眼睛,那个额头,分明是魏强的翻版。
何样忍住要栽倒的眩晕感,努力让自己镇静,她笑着向“客人”打了招呼。
两个人就那样充满敌意地互相打量着,心里暗暗较劲。
平心而论,何样觉得她的长相并非不如她,即使她从来不化妆。但眼前这个女人的气质,充满活力专属于年轻姑娘的气质,却让她一下子自卑起来。
无论如何,魏强选择了这个女人,这不是已经说明了一切吗?
婆婆难得的有耐心,温柔地替何样解释着这是魏强的朋友,专门过来看望她,人家姑娘大老远过来,可别亏待了,赶快去杀一只老母鸡来炖汤。
何样挤着微笑说好,心里却哭成了河。她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要受这种屈辱,她为什么没有底气和勇气,勇敢地对这种不合理的要求说不。
这个女人,不就是来向她挑衅的吗?你魏强一个大男人,让一个女人来替你做这见不得人的一切,你算什么男人!
怎么,不就是让我识趣,让我退出,让我成全你们吗?
好啊,我成全你们。何样跌跌撞撞地走向后院,眼泪模糊了视线。人生,怎么就这么讽刺呢?
婆婆说得直接,说魏强做那么大的生意,旁边总归得有个女人帮忙料理生活,不过她是喜欢何样的,所以希望何样能继续做魏家的儿媳妇,留在她身边。
只是何样得和魏强办理离婚。南方的姑娘就在乎那一张纸,其实没啥用。
那是何样这一辈子感觉最艰难的时刻。她不知道何去何从,她不敢告诉母亲,不敢去想象那黯然失色的神情,她有两个亲姐姐,却感觉连一个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
或许,很多心里话,亲人之间反而说不出口。
她和魏强之间虽然没有海誓山盟,轰轰烈烈,但却实实在在是一见钟情,自由结合,这在那个由父母一手包办婚姻的年代是非常难得的。
一日夫妻百日恩,她不信魏强这么容易就变心。她觉得生意人受到的诱惑本来就多,再加上魏强心慈手软,难免不会不被有心人算计。
只要魏强说自己不小心犯了错,那么哪怕他把外面的孩子抱回来让她养,她都心甘情愿。
可是让她伤心的是,魏强至始至终都没有说一个字。
她不甘心。
后来魏强寄来了离婚协议书,又催了几次,让何样快点按个手印,尽快办理离婚手续,并且说只要按了手印,需要多少钱让她随便提。
何样本来想拖着,后来实在推不了了也就同意了离婚。至于财产分割,她倒没想那么多,只是说孩子一定要给她,他是她的命根子。
魏强本来同意了,反正他已经有一个儿子了,可是魏强娘死活不同意,说没有大孙子,她也不活了。
她说孩子由他带着,不过何样想孩子的时候可以随时来看,甚至可以带孩子去自己家待几天。
本来这事一直瞒着周氏,可村子里几个爱说闲话的女人很快就把这事儿传到了方圆几里,周氏知道这事后五味杂陈,她感到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损伤。
她很想上门去闹,可因为在娘家门上,都是认识的人,面子上过不去。
她竟然找人写了一封恶狠狠的信,把魏强骂了个狗血喷头,然后又要了1万块精神损失费。
这还不解气,她又把何样骂了个丈二和尚,说她白生了一副好皮囊,连个男人都拴不住。
尤其当她得知何样还想说服魏强娘,自己带走拖油瓶时,跳起来指着何样的鼻子骂她脑袋进了水,气得何样差点离家出走。
因为这场悲剧婚姻,何样的心境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她不再幻想婚姻,甚至滋生了终生不嫁的想法。
因为自己以前在娘家受过气,对于何样的遭遇,周氏倒是表现出了特有的大度。
她让何样放宽心,就算一辈子不再出嫁,她也会养着她。
不过这只是周氏的宽慰话,私底下她从来没停止过为何样寻找合适的人家,因为魏强的事,她的标准稍微有点降低,但总归还是没降多少。
不过不管别人背后怎么议论,周氏还是一口咬定何样只是回来娘家住一段时间,陪陪她,对于何样离婚的事从来不提。
因为苏家乱七八糟的事,谨月感觉自己好像老了好几岁,而此刻的何样,看着却好像比谨月还要大十岁。
她明明比谨月还要小几个月。
她头发短又枯黄,此刻正胡乱地在后脑勺扎成一簇,散落到脸上的短发被随意地拨到了耳后,两鬓处头发花白,额头和眼角处深深的皱纹让本就蜡黄的脸庞显得更加憔悴。
不知道是因为长时间不见生疏了,还是因为自觉过得不好不愿意与人搭话。
见到谨月,何样没有任何热情的反应,只是勉强咧开嘴笑了下,然后又低下了头,恢复成记忆中那种害羞的模样。
问到以后的打算,周氏叹了口气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谨月就说要不让她去自己家住一段时间,就当放松下心情了。
第106章 表姐妹翻脸
今年的气候比以往反常点,雨水也很多,时不时会下一场,苏老三家的新院子还在晾晒。
李氏恨不得赶快搬到新房子去,最近一个月她简直觉得度日如年。
这个王氏太不像话了!
好歹也是姐妹,本来以为妯娌关系会很融洽,没想到也就好了几天,唉,还不如陌生人。
最主要的矛盾还是因为吃喝用度。
苏老四没结婚时,苏老三每月就上交60斤粮,5元钱,这也是苏老爹的意思。
本来一直都好好的,可是王氏一接手厨房的事就开始捣鬼。
首先面条越来越清,除了苏老爹和苏老四,其他人的就清汤寡水,想吃第二碗就只有喝汤了。
苏老三一个大男人,本来饭量就大,这样下去还得了?
苏老三不好说什么,李氏可不乐意,她给王氏说现在是农忙时分,吃饱才有力气干活,以后可以多做点饭。
没想到王氏直接说他们每个月上交的粮根本不够,每天只有2斤,一袋子面几天就没了,苏老太还埋怨她不知道节约,她也很为难。
李氏挺生气的,就说那也不能让苏老三挨饿啊,他一个大男人一顿吃一碗怎么行,王氏就说大家都一样,都是按照顺序盛饭的,如果实在不行就再加点粮。
看着王氏那张可憎的脸,李氏真的很想一拳挥过去打个稀巴烂。
她忍了几忍,说他们还是两个人,儿子除了喂奶什么也没吃,面吃得快是因为苏老五苏老六他们长大了,饭量也增加了,与他们关系不大。
王氏眯了下本来就小的眼睛,瞥了李氏一眼,说你儿子是在吃奶,可也是吃你的奶,别说你没有晚上偷吃过馒头。
“我真是瞎了狗眼,把这种货色引进门。”晚上,李氏气愤地对苏老三说。
“忍一下吧,过不了多久咱们就搬出去了。”
“谁知道,今年的天气,六月能不能搬进去都两说。”
“要不咱们就再加点粮吧。”
“凭什么加,她就是那种山旮旯的小气鬼,和她娘一个德行。”
“没必要气,难不成还能饿死我?”
“咦,我突然想到我们其实可以分灶啊。之前老大老二他们不就分灶了吗?”
“嗯,我改天和爹说说看。”
“不过也得下个月,这个月的粮已经交了,我可不想留给他们。”
“好。”
苏老三抱着儿子,正哄他睡觉,上厕所回来的李氏突然神秘兮兮地说:“你听说了吗?村子里这几天在传一些很难听的话,是关于他二婶的。”
“二嫂?她能有什么事?”苏老三不以为意。
“嘿,人不可貌相,你以为她真的像外表那么老实啊。”
“到底什么事?”
“都说是难听话,肯定是和男人有关呗。”李氏翻了个白眼,“听说她最近去刘校长那儿去得很频繁。”
“我还以为是什么呢,这种传言你也信?二嫂可不是那种人。”苏老三笑出了声。
苏老三真的服了女人的脑洞。在这个落后的地方,要说这种男女之间的暧昧事也不少见,他大哥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说任何人他都会觉得正常,但是把这种事和谨月联系在一起,他就觉得很离谱,很重要的还是,她和刘校长。
如果他们俩都这样,那岂不是都没有清白之人了?
真是可笑至极,荒唐至极!
“你倒是维护得好啊,可你别忘了人家可是你二哥的女人!”
“你瞎说什么呢?”
“那你干嘛说她不是那样的人,你很了解她吗?”
就一个饭后茶余的闲谈,都能上升到争锋相对的地步,苏老三觉得乏味又烦躁,他坐起身,说:“行行行,咱们不说这个了。”
李氏一把夺过孩子,恶狠狠地说:“你怕什么,难不成自己心里有鬼?”
“你怎么乱扯呢,真是不可理喻,我就是就事论事,既然聊不到一起,那就不聊,我有什么鬼!”
“谁不可理喻了?我真是瞎了眼才嫁给你这种无良无心之人。”
李氏开始哭诉,从她出嫁时的礼节到嫁过来后遇到的不公平待遇,别人的陷害,公公婆婆的偏心,儿子出生时的困难以及婆婆照顾不周等陈谷子烂糜子的事说了一箩筐。
苏老三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李氏说的很多事他竟然都没什么印象。
他突然觉得眼前这张面孔好陌生。
其实李氏说的并非全是造谣,所谓无风不起浪。
她以前上学的时候就喜欢看杂书,为此老师没少批评她,但即使如此,她仍然会省吃俭用,把钱省下来买书。
《老人与海》她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越看越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希望。
她决定亲自把书还给刘校长,也好当面感谢下他。
那是三月的一个下午,大风将黄沙吹得到处都是,和往常一样,苏老二带着苏微去地里了。
谨月想着就在孩子们快放学的时候去,这样也不会打扰刘校长的工作,也可以顺便和苏慎一起回家。
谨月到学校时,刘校长刚给孩子们上完算术课,正准备回办公室。
看到谨月,他挺意外,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来学校找他。
“苏慎妈妈,你怎么来了?”刘校长赶紧几步走到谨月跟前。
“我来还书,不知道有没有打扰到您?”谨月示意了下手中的布口袋。
原来是这个,他还以为她是因为苏慎的学习问题。
“怎么会打扰呢,外面风沙大,去办公室吧。”
刘校长把谨月请进他那间只有五六平米的小房间,让她在唯一那张破椅子上坐下,自己站在书柜边。
“其实你不用急着还我,我又不看。”刘校长给谨月倒了一杯温开水,放在她面前。
“这已经让我很感激了,谢谢你。”谨月诚恳地看着刘校长。
“嘿,你太客气了,这有什么。”刘校长好像有点不自在,他转过身看向堆满书的书架,说,“那个,你还有没有什么想看的,这儿随便挑。”
谨月就真的去书架边了。
从书的种类可以看出来,刘校长和她一样,也是一个文艺青年。
虽说平日里既要忙村上的事,也要忙学校的事,但闲暇时分也会沉浸于自己的文学世界,写写小诗什么的。刘校长的藏书,大多也是一些文学类的。
第107章 被撞见了
经历了各种人生的不如意,谨月没想到在这里会遇上这样一个人,他不用一开口就只有柴米油盐,那种精神愉悦的感觉让谨月沉迷其中。
就在两人谈论老舍的《骆驼祥子》时,门被打开了。
“咦,刘校长有客人啊。”
两人都一惊,回头一看,苏大林的母亲正缩头缩脑地夹在门缝间。
“谨,月?”
谨月只是胡乱地招呼了下,就说自己有事要先走了,走得匆忙,连选好的书都没有拿。
已经下课了,教室里空荡荡的,苏慎估计早都回家了,谨月一方面惊讶自己怎么就没听到下课铃声,另一方面懊悔自己怎么这么粗心大意,在刘校长的办公室待那么久,还让别人撞见了。
这些爱说闲话的人能把一根鸡毛说成一只鸡,不知道赶明儿这事还会传成什么样呢。
唉,这猪脑袋。
谨月拍着自己的头,急急忙忙地往家走。
打发完苏大林的母亲后,刘校长坐在桌子边准备备课,看到还没来得及放进书架的《老人与海》,突然就想起谨月的一颦一笑。
刘校长被自己突然的想法吓了一跳,他赶紧摇头,似乎要将映入到脑海的那个身影挥去,可大脑却好像非要跟他作对一样,越是这样,越是清晰。
刘校长摘掉眼镜,茫然地靠在破椅子上叹气。
刘校长今年已经32岁了,刚开这个村子的时候大家都以为他已经成家,没想到还是单身。作为优质男,上门的媒婆自然没断过,但都被他委婉拒绝了。
大家私底下都觉得他估计有什么难言之隐,也就不再提了。
可媒婆不提,他父母却是三番五次地催,抽屉里的信已经堆了有半尺高了。
要说,刘校长的家境还真不错,他出生于城镇,父母都是有头有脸的干部,刘校长又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毕业后也顺利进入到了人人生心向往的部门。
要说选一个门当户对的姑娘还简直比喝水还简单,不说其他地方,就家属院以及父母的单位上,合适的姑娘就不少,可一向平和的刘校长在这方面却显得很是执拗,连人家姑娘的面都没见就直接拒绝了。
搞得刘父刘母很是没面子。
这样别扭的关系维持了两年,大家都觉得累,再加上刘校长也厌恶了复杂的人情世故,不愿意戴着面具做人,于是就辞职下乡了。
这事他是瞒着父母做的,不过刘父刘母知道后还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你不是和那个周局很熟吗?要不你赶明去问下还有没有回旋的余地?”饭桌上,刘母说道。
“妈,这是我自己决定的事,你们能不能不要管了?”刘校长不耐烦地放下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