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打架,你不会是想带她走吧,去市里。”陈进辉像听了个笑话,肩膀都跟着抖动起来。
“嗯。”李仞眉目不动,“你说的,开学就够了。”
“不是,李仞。你上次可不是跟我这么说的。你说你们只是朋友,勉强的朋友。”最后几个字,陈进辉咬重。
“我现在没功夫跟你说这些。”李仞再次看向时间,怕今天晚上就又发生类似上回的事情。
“你必须要跟我交个底,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为了保护一个小姑娘,跟王斌的人翻脸闹成那样,又被老子揍,现在你想带这个小姑娘去市里,跟你住在一起?你别跟我说你是为了她那个黑客哥哥?”
“我把他们送过去就回来,就住这一阵子。”
微顿,李仞补充一句,“她哥人也不错。”
**
李仞赶到许家老宅时,刚好遇到兄妹俩准备出门。
“李仞?”
许瞳望向李仞,实在很意外,又有些小惊喜,“你怎么又过来了。”
“你们要去哪儿。”
李仞见他们两个没事,都还好好的,稍稍放下心,看来王斌的人暂时还没有动静。
——也是,这大白天的,能做些什么。
“噢,因为你不在,我哥也没买新菜,我们下午就随便吃了一点,想着晚上出去吃,就当庆祝了。”许瞳热情地邀约,“你来不来,跟我们一起吧。”
李仞手攥紧摩托车车把,没有应下,目光转向许瞬。
“怎么了。”许瞬比许瞳敏感细腻得多,立刻意识到了可能哪里不对劲,“要不我们进屋里说。”
“行。”
李仞将摩托车停进院子里,转身关上院子大门,顺手锁好。
李仞又瞥了一眼许瞳。
许瞬会意,说:“瞳瞳,你上楼把你那个电扇也拿下来吧,楼下的出了问题不能摆头,没法用。”
许瞳家只有两个电扇,最好的自然是给许瞳使用。
许瞳好奇:“你们俩是有什么事么,还去吃饭吗?”
“工作上的事情。”许瞬随口道。
“工作上的事,你们难道有联系吗?”
许瞳也搞不明白了,不过想想哥哥对李仞好像一直挺热情的,可能从别的渠道拿了手机号?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好吧。”
天热,许瞳不情不愿上楼去搬自己的电扇。
“怎么了,你说吧。”许瞬给李仞倒了一杯凉白开。
“你们承诺王斌的钱没还干净?”李仞单刀直入道。
“你怎么会——”许瞬道,“家里临时出了点情况,我把钱贴补给我妈了,不过就这一两个周,我们很快补齐。”
搬电扇并不需要多少时间,许瞳很快走上楼,脚步声逐渐远去。
李仞也没再多言,从裤兜里掏出一串钥匙,丢在茶几上,道:“这是一套房子,乡宁市的,离这里很远。你们可以过去住上一阵,等——等她开学了,直接从那里走,不收租金。”
许瞬稍抬起眸,听懂了李仞话里的意思,目光微深。
李仞皱了下眉,偏头,错开了许瞬的打量。
许瞬说:“我知道了,谢谢你。其实前几天我也有这个打算,反正离开学也没多久了,老房子总是不安全的。不过我们想去温市找套房子,那里比较近,许瞳科四考试也在那里。”
“温市太近了,不安全。”李仞说。
从芜县过去,开车快的话四十分钟也就到了。
“那我知道了,也行。不过钥匙不用给我们,我们自己想办法,实在不行我就直接送许瞳回学校,在他们学校附近短租。”
许瞬也的确认真思考过,A市肯定是回不去的,那里债主一点不比这里少,这种事也不是没发生过。再就是S市,也是许瞳念大学的地方,问题在于s市寸土寸金,一个小套间他们也应付不来。
其他地方,更是不熟悉,也不方便。
“你们身上有钱么。”李仞也不再藏着掖着,“我不是冲你,你知道的。”
“因为我妹妹,我知道,不瞒你说,我也很担心她。”
许瞬抬手扶了扶眼镜框,想到妹妹,也确实令人担忧。
而且,李仞也的确说中了,他们现在囊中羞涩。
如果不是因为囊中羞涩也不会来老家这套房子里住了。
“我车停在新华书店,那里晚上有活动,人多。我可以送你们过去。”
李仞没有拿桌上钥匙,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楼梯间刚好传来许瞳急匆匆下楼的脚步声,气喘吁吁。
“李仞。”
许瞬拿着钥匙,叫住了他,“你对我妹妹——”
李仞简短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许瞬还想问,许瞳一手抱着电扇,腾出另只手将客厅门打开。
“我走了。”李仞道。
“你去哪儿,我好不容易把电扇搬过来的。”许瞳嘴唇嘟起。
李仞没回答她,只看一眼许瞬,拿起头盔往外。
“什么情况,你们两个人鬼鬼祟祟的、神神秘秘的。”许瞳见他头也不回,皱起小包子脸,道。
许瞬望着妹妹。
——许瞳什么都不知道,她连自己把该还的钱贴补给了母亲都不知道,也不知道父亲那里完全是一团糟。
外面响起机车的轰鸣声,远去。
许瞬看了看挂钟上时间,也不再犹豫了,作出决定:“你休息一下,然后把你衣服收拾一下,我们一会就走。”
“去哪里?”
**
一个小时后。
许瞳背着书包,坐上了停在新华书店门口的这辆毫不起眼的北京现代。
今日新华书店搞活动,一个芜县出身的全国著名作家开签售会,整个县的人都非常热情,还有无数读者粉丝专门从外地蜂拥而来,一路上都是各类私家车、电视台的车辆,堵得水泄不通。
李仞坐在副驾驶,手肘搭着车沿,正在抽烟,白色烟蒂凝结成长长一团,见她坐下,他才弹掉了烟灰。
“来了。”他侧过身,看向后排的许瞬,“你会开车么。”
许瞳完全摸不着头脑,也不知道为什么李仞也在车上,想要开口询问,插不上话。
许瞬嗯了一声,“大学时拿的驾照。”
李仞道:“你开吧。这车是找朋友停过来的,我还没拿着本,不方便。”
许瞬也没再犹豫,对许瞳说了句“回头跟你解释”,便从后排拉开车门离开,绕到驾驶位置。
“我们到底去哪儿啊?”
一路上拥堵无比,许瞬开过好几年,车技练得稳重老练,他又是极细致的人,见缝插针避开人群进入国道,许瞳再也按捺不住,问。
“你们到底要带我去哪,你们两个为什么会在一起,好像又很熟的样子?到底发生了什么。”许瞳一连串地追问下去。
“我们没有很熟。”李仞将指间的烟掐灭了,从前排递来一瓶常温的矿泉水。
“我和你哥商量着去市里办点事情,顺便捎上你。”
“什么事情?你们什么时候商量的?”许瞳越听越不解。
“瞳瞳。”许瞬将车子上了高速,从车内后视镜里瞥了一眼她,“你不是一直不喜欢小县城么,说没有什么一点点、奈雪。李仞在市里正好有套闲置的房子,说房租能给我们很便宜,那边工作机会也比较多。我就想着反正你现在也不用去驾校练车了,我们可以暂时住过去,我在那边找找工作试试,离你开学也很快了,你觉得呢。”
许瞬说完后。
车内陡然静了下来。
许瞳抱紧怀里的帆布书包,一只手狠狠揪紧了书包带子,扯来扯去。
半晌,她将视线从前排哥哥的侧影移到了窗外,抿了抿唇角,“我知道了。”
“你要累的话就睡一会儿吧,我的包里有零食,饿的话你可以吃点。”许瞬竭力让自己语气听上去更温和一些。
许瞳没再回答,从书包里拿出耳机,戴上,侧脸有些冷漠。
一路上再无话。
许瞬和李仞原本也不相熟,唯一的交集也就是这几次,许瞬对李仞的印象一直都很不错。
但是李仞是个话极少的人,妹妹又在后面,许瞬也不方便主动聊些什么。
车程很漫长。
乡宁市是省内经济数一数二的城市,可以说是仅此于省会的城市。
只是乡宁市离芜县有些距离,开的快的话约莫也要两三个小时。他们下午五点左右出发,到乡宁市至少也要晚上八点了,更何况傍晚还起了风,积蓄几日的雨终于下了,车窗外雨声潺潺。
有些地方在修路,不能完全走高速。窗外风景逐渐变得荒凉,外面是黑漆漆的玉米地、麦田,间或点缀着一两栋低矮的瓦房,黯淡、凄清。只余下车前方小束的黄色灯光,照着昏沉沉的路。
许瞳跟李仞坐在同一侧,擦了擦发涩的眼睛,发觉李仞隔着车窗,正在看她。
两人目光在玻璃中交错。
模糊的轮廓。
不知是错觉抑或其他,她觉得,好像又有一丝温柔。
不知怎得,许瞳脸上泪水流得更多了,无声掠过脸颊,像满溢出的水。
她又不想哥哥发觉,忙低下头。
好在李仞并没有问她,只是静静地抽烟。
下雨修路要更慢一些,晚上九点半,终于抵达乡宁市。
许瞳知道乡宁市,那天天未亮她就是从这里下的车,然后一个人拖着行李走到汽车站搭乘去芜县的长途汽车。
不过这回他们没往火车站的方向开,穿过车水马龙、灯火通明的城市,驶进一个应是刚刚建好的崭新小区。
许瞳平日坐车极容易困,可这次一分钟都没有睡,摘下耳机,用纸巾胡乱抹了把脸上泪痕,等车子停稳后就拉开车门下来。
李仞帮他们把后备箱行李搬下来,也没有多余交谈,领着往楼道里走去。
电梯停在18楼。
从楼道窗口看去,这里入住率还不高,对面几栋楼只有几家人窗户是亮的,楼道也很新。
李仞从许瞬手中接过钥匙,打开门锁。
“去年装修的,已经晾了小半年,有些家具还没买,你们凑合住。”
他们下车时还有点小雨,许瞳包里有遮阳伞,但她不想去撑,反正车距离楼道也就一点点路程。
她拨弄着额前被淋湿的一点碎发,脸上没什么表情。
她简单打量,这就是一套很普通的房子,应该是只做完硬装,工业风装修风格,墙壁刷成冷冷的灰色,家具也只有最简单的床、沙发。
“那你们休息吧,我走了。”
李仞将钥匙放在玄关处。
“等等,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外面还在下雨。”许瞬拦住他。
李仞道:“我回家。”
“这是你的房子,哪有你离开的道理,瞳瞳单独需要一间,我可以住客厅,你住另外一间。现在已经晚上十点了,哪还有车,再说你也没拿着驾照,也不能开车上路吧。”许瞬劝道。
“不用,我想办法住,你们早点休息吧。”李仞道,就要拉开防盗门。
“你别走。”
许瞳正在观察那面光秃秃的墙,听见开门声,转过身来,看向李仞,道。
许瞬听见妹妹声音,也回头。
李仞指间触碰到门锁,侧身望向许瞳。
这里的灯也没有好好装,天花板上安装的是普通白色灯管,不怎么亮。
门厅更暗,李仞眼睛是沉沉的、化不开的墨色。
他把行李自后备箱搬来搬去,淋了最多的雨,几缕黑发湿漉漉地,垂在眉宇。
“你别走,留下来陪我们。”
许瞳抱紧了手臂,觉得他这幅样子又有点像很多年前的那只小野猫,是有一点点想留的,但又不知道留下来合不合适。
她直勾勾地望进他眼底,说:“我害怕。”
***
那天晚上,李仞还是留了下来,实在是更深露重,也没有返城的大巴,不合适。
半夜的时候,突然有人过来咚咚咚敲防盗门,把在里屋翻来覆去始终没有睡意的许瞳吓了一跳。她从铺着单薄床单的垫子上爬起来,理了理睡衣下摆,小心翼翼扭开门锁,拉开一点房间的门。
稀薄的月光透进来。
这里并非城市的中心地带,刚开发的楼盘,落地窗外是附近模糊的矮山,没有拉窗帘。
李仞最终都没去房间里睡,就在客厅沙发上休息。
听见声音,他回头瞥一眼偷看的许瞳,微一点头,前去开门。
通过猫眼望向外面,李仞没再迟疑,把门打开了。
“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吗,这房子不是我们一起买的?”
是陈进辉,左臂上还缠着那截绷带,腿也不太方便,撑了根拐杖,一蹦一跳地进来。
见是熟人,许瞳对他印象不怎么好,但也放下心来。
她犹豫着要不要前去打个招呼,毕竟怎么说也是李仞的长辈,李仞冲她摆了摆手,示意她回去睡觉。
许瞳把房间门重新关好,听见住在北间的哥哥也醒过来,出来简短询问几句,也回去休息。
两人说话音量在李仞的要求下渐渐变小,她躺在床上,望着空荡荡的天花板,愈发睡不着。
她居然就这么离开了芜县?
这么突然地来,这么突然地离开。
没有预兆的,也是她无力掌控的。
永远都是这样。
许瞳又躺了一会儿——也或许是很久,她对时间早已没有具体概念,外面说话声终止,时间已经很晚很晚,大抵都入睡了。
许瞳却还是睡不着。
她翻过身,拿出压在枕头底下的手机。
已经两点多了。
望向窗外。
窗帘缝隙没有拉严,难怪外面的山看上去是那么的凄冷、黝黑。
许瞳戳了戳晶亮的手机屏。
最终还是忍不住,也可能是她今天晚上躺在这里后一直都想做的一件事——
她打开手机通讯录,找到李仞的名字,早已经把他从黑名单里拖拽出来了,点开短信页面。
[门没锁,你可以进来陪我一会儿吗?]
许瞳快速编辑完短信,不等气喘匀,就按下发送。
第20章
继而是漫长的等待。
她没有再在床上翻来覆去, 僵硬得像个木头人偶,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是着了哪里的魔。
居然会给他编辑这样的短信。
弄得人心跳如擂鼓,脸也跟着发烫涨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