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头的男生说,之前不熟悉的时候,曾经很多次对乔方语出言不逊,还嘲笑吴姗的身材,现在已经深刻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想用西瓜给两人赔罪。
“是我爷爷亲自种的!包开包甜!”他说,“还有,乔方语,吴姗,对不起!!”
乔方语愣了片刻,转头看向吴姗,两个女孩对视一眼,都笑了。
隔壁班一旁练习合唱,声音一阵阵飘过来。
“时光的河它向前走,岁月的风它不停留。”
“那些爱过恨过哭过笑过的,就让它留在回忆的尽头~”
“大家一起分吧!”乔方语提议,吴姗也点头,众人一哄而上,兴奋地欢呼,笑声瞬间盖过了隔壁的合唱。
抱来大西瓜的男生笑得脸颊酡红,摸索着书包里:“小心点,我带了刀……哎,草!我刀呢?”
“……”
“你他妈——”
“快十斤的瓜!你个老二!我们给你扛了一路——”
“我不知道啊!不是,我刀呢,不会真掉我爷爷那儿了吧。”
“傻逼。”许惩难得在她面前骂人,嫌弃地将一群汗流浃背的男生拎开,“我来。”
他慢条斯理地从腰侧摸出一把银色的折刀,冷光荧荧,唰一声轻响,刀锋出鞘。
“靠瑞士军刀!哥牛还是你牛!”
“惩哥你是我永远的哥——”
宋思学推了下眼镜,小声说:“这该不会是管制刀具吧,上地铁都要被摸出来的那种。”
许惩一刀从中间分开西瓜,语气凉薄:“想什么呢。我需要坐地铁?”
“是是是!”男生口水都快留下来了,“您可是进出都有劳斯莱斯接送的太子爷!”
“放屁。”许惩面无表情,握着一柄小刀,将巨大的西瓜削成薄片。
小刀难使力,他沉着脸动作的时候显得很专注。
西瓜甜丝丝的冷气逸散出来,周围的人在大喊大叫,而他站在中间,半弓着腰,眉眼间带点不耐烦的散漫,只有小臂上凸起的肌肉轮廓,与冷白指骨分明。
唰唰声响不急不徐,他从外往内,将西瓜切成相当工整的薄片。
他手没停下,周围人忍着馋虫,也不敢先抢。
切好的西瓜成列排在眼前,就连乔方语都觉得有点口干了。
天气太热太晒,没有什么比冰镇西瓜更适合解暑消夏。
许惩切下最后一块,忽然刀锋一转,挑出了整块西瓜最中心的那一块。
嫩粉色的整齐西瓜瓤,没有一颗籽,还飘着氤氲的凉气。
乔方语听见旁边的人夸张地咽起了口水。
许惩却忽然偏过目光,眼里笑意荡漾。
他用碟子给她递过最中心的那块西瓜,又从旁侧切下另一部分,递给吴姗。
“没意见吧?”他语气也懒洋洋的,看起来像是毫不费力,刀刃在手上一转而收,被他丢回口袋里。
“没没没!”
“功臣们一块儿吃吧!”
“真的好甜!我活了!”
“那可不是,我爷爷挑大粪种的哟。”
……
过往历历在目,像是被封进了宝丽来相纸,色彩都鲜明。
乔方语坐在操场,望着台上的历史剧演出。
对白寂静片刻,而后灯光骤亮。
吴姗身批红色霓裳,自人群后方跃出,收腰后仰,彩练凌空飞舞,惊艳全场。
燕式紫金冠,身如飞燕,彩练翩翩。
台下骤然爆发出尖叫声,评委和观众席都沸腾了。
这一幕也被相机定格。在高二七班取得校运会团体表演冠军的第二天,《南城晚报》还策划了专栏采访,记录前身为艺术中学的南城三中,是如何在新时代弘扬经典的。
陈主任喜滋滋地出了镜,郭政也顶了个开明才俊的人设,收获了一堆溢美之词。
作为主创和舞蹈演员,张树柯和吴姗则各自得到了一场专访。
记者问及二人将来的打算,张树柯说,她很喜欢将一个故事呈现出来的舞台艺术,大学想报传媒,将来做一名幕后。
“你长相也很出众,不考虑登台演出吗?”记者问。
这话并非恭维。乔方语也是不久前才知道,张树柯的父亲是一位摄影师,她很小的时候就随父母出镜,已经有好几年的平面模特经验了。
但张树柯很洒脱:“有这份资本就一定要利用吗?”
“年轻才是最大的资本吧。”她笑着说,“把最旺盛的精力投入最热爱的事业,才叫不辜负。”
吴姗那边也一样。
记者问吴姗是否愿意成为专业的舞蹈演员。
她那完美的一跳,在网络上也引起了一些关注,甚至有古典舞专业的老师抛出橄榄枝,表示愿意亲自教导她。
但吴姗和妈妈都婉拒了。
“我是易胖体质,练舞很辛苦,小时候就经常哭,基本功也不扎实。”她腼腆地对着镜头笑,“能够和朋友们一起表演,对我来说就是最开心的事了。”
吴姗妈妈则表示支持女儿,她从小就热爱古文字,将来想从事研究工作。
记者采访的地点,就在七班的板报墙边。
三中老师和来自南城教委的领导分坐两侧,中间是被采访的剧组学生,和宋思学等几名班级策划。
树影婆娑,运动会赛场上枪声响起,硝烟未散。
黑板报上画着沿着漫长坡道笑着前行的学生们,晃动的樟叶一时让人分不清画面与现实的交界。
镜头中,十六七岁的笑声和汗水在蝉鸣声里无限拉长,天光明朗。
采访结束后惯例合影。
吴姗忽然看见了一旁看台上的乔方语,跳起来呼唤她的名字。
“乔乔——来合影!”
她有些怔住。
她并不是历史剧的演员,也不该是被采访的对象。
但张树柯指着身后的黑板报,骄傲地同记者介绍:“这是我们班乔方语同学设计的黑板报,也拿了三中第一名的唷!”
记者应声调整镜头,将整幅画由远及近,每一个细节都特写录下。宋思学在一旁解释着乔方语画面中的巧思,一众教委领导听得津津有味,连声夸赞。
“要是将来能做独立电影人,我砸血本也想把她挖过来做设计!”张树柯笑着,朝乔方语挥手,指着自己旁边的位置,“快来,站这里!”
乔方语有些慌张地眨了下眼,起身放下手中的东西,目光本能地想去找许惩的位置。
……她从没有和老师同学们拍过合照。
何况,这并不是她的场合,硬凑上去,像是哗众取宠一样。
而许惩自低几级的阶梯而上,抬手,轻轻摘下了她发梢上落着的一枚细小樟蕊。
他的指腹轻轻擦过她微皱的眉心。
“去吧,乔乔。”他笑容温柔,黑沉的眼底像是摇晃着雪落后融的明光。
“你值得。”
因为你足够努力、足够优秀。
所以你配得上这世间一切机遇、一切美好。
第46章
运动会结束之后, 乔方语度过了一段平静而充实的校园时光。
现在的她已经习惯了将头发向后梳起,迎面和别人遇见时,也不会再低下头, 犯了错似的沿墙根走过。
不知不觉之间,她好像也学会了舒展的姿态。
她可以在讨论中提出自己的观点,有理有据地说服, 也会在课间和朋友们笑着聊天, 分享琐碎生活和白日梦。
那些曾经她想都不敢想的, 遥不可及的一切。
都在不经意间, 悄然降临了。
有时候,她也会听到一些不太好的说辞。
像是嘲讽她的外貌, 或者笑话她寒酸。
还有人怀疑她的成绩和奖项是否“来历不明”, 编造出各种传闻。
但乔方语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怯弱难堪的自己了。
她有深爱她的家人, 信任她的朋友,欣赏她的师长。
风雨并不会催折一朵蔷薇。
唯独没变的, 恐怕是她和身旁的那个人。
许惩依旧是老样子, 多半时候在早自习结束后,才拎着个空空如也的书包来到班级。无论讲台上有没有人, 上什么课,他落座就是睡觉。
天气转凉,有时候乔方语怕他感冒, 悄悄起身, 把身旁的窗户关上。
他却像是能感知到她的影子一样, 倏然睁开眼, 目光清明地问她有没有事。
她摇头后, 他又换个姿势睡觉去了。
乔方语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
于是某一天,她在艺术馆的私人画室里, 鼓起勇气问他:“许惩……你要不要,认真考一次试?”
许惩回过头,目光淡淡的,半晌挑眉笑了:“你这班级第一的宝座还没捂热乎,就急着让给我啊?”
七班并不是重点班,这次她运气好,史无前例地拿了个班级第一,年级前十。
乔方语有点不高兴:“我在和你好好说话。”
“我知道的,你每天晚上都在熬夜看书,所以白天才总是犯困。”
“你昨天也没有好好休息吧?眼睛都快成国宝了。”
她不想再看许惩这样糟践自己的身体了。
以及,她还藏了点私心没同他讲。
不久前某天,她去郭政的办公室领黑板报评比的奖状。
还没进门,就听见屋里老师们讲话的声音。
有人恭维郭政:“唉!你真是因祸得福了。这许家少爷到你班上,事儿也不闹,居然还参加了那么多比赛,给你赢了有一万块奖金吧!”
郭政夸张地嗤声:“他还不闹?一天天气得我头风。”
“一个不学无术的流氓混子,啃家底的蛀虫,离了爹妈,怕是奶都学不会喝!”他毫无顾忌地骂着,“蠢得要死,还一副臭脾气,想不通有些丫头发什么疯,居然看得上这种智障。”
乔方语浑身的血都瞬间冲上脑门。
有女老师听不下去:“郭老师,青春期的孩子这些想法都很正常,您作为老师,不引导尊重,起码也不该诋毁指责!”
“还尊重?”郭政不屑一顾,“她们就是大脑发育不全才会想东想西。”
“多布置点作业,解决一切问题。”他发出油腻的中年男人般的哼笑,“顺便一提,他好像和我班上那个丑八怪关系不错。”
“正好把两坨老鼠屎放一块儿,省得我分心头疼。”
咔的一声。
乔方语推开办公室的门。
郭政悚然一惊,强颜欢笑:“方语,你……”
对面桌的女老师神情难看,闭上了嘴。
“我来拿我的奖状,郭老师。”乔方语客套地微笑,接过,转身。
“谢谢老师。”
郭政表情复杂,狐疑地盯着她的背影看。
见乔方语拉开门准备离去,他放下心来。
想必是没有听见。
乔方语却忽然回过头:“郭老师,《南城晚报》的专栏发布了。”
“您看过了吗?”
她走出办公室,面无表情地按下结束录音。
办公室里,郭政神色煞白。
——他在公众面前可是自诩年轻开明,和学生们打成一片的。
如果方才的话被人传出去……他升高级教师的路,就全毁了!
不可能,乔方语一定没听见。
他神神叨叨地念着,对面桌的女老师厌恶地投来目光,办公室再度陷入沉寂。
……
乔方语并没有把那段录音交给任何人,也不愿意把那些难听的话告诉许惩。
就连自己被牵连嘲讽,她都不在乎。
但她听不得别人说许惩一句不好。
明明他从未伤害过别人,更不是郭政口中不学无术的混球,凭什么要被这样对待。
有谁愿意这样被人无端误解,凭空责难?
他分明厌恶极了所谓的纨绔身份,却逼着自己假装,用漫不经心伪装所有情绪。
自隧道里得知那些过往,每当听见别人用玩笑或奉承的语气喊他“许大少爷”,乔方语的心脏都会遽然闪过尖锐的刺疼。
而当她侧眸看向他。
许惩又是那副兴致寥寥,又随心所欲的神情,仿佛一切都浑不在意。
“行啊,上号呗。”
她不愿看见本可以耀眼发光的人,自堕尘埃。
所以,乔方语一直很希望,许惩能拿出自己的实力,好好考一次试。
毕竟,在她最困难,最痛苦的时候,是许惩一点一点,把自己拽了出来。
那么,当她得知了他的泥泞,他的不安。
她也想要成为那双手,给他支持的力量。
乔方语认真注视着许惩,满眼都是倔强。
许惩被她盯了片刻,少顷叹了口气。
他玩笑似的指向自己眼下的浅浅乌青:“真的很明显么?”
他半挂着散漫的笑意,眼眸黑沉,神情带点不羁的颓唐。
“……”乔方语被他噎了一下,偏过一点视线,“我都说了,像国宝大熊猫。”
“啊。”许惩从画板前的椅子迈下,蹲在她面前,很不走心地忧愁,“怎么办噢,这张脸不帅了,没法讨同桌欢心了。”
这个人。
他总是习于用这样的方式来逃避问题。
就和他说话时的尾音一样。
漫不经心,轻飘飘地把一切都揭过了。
乔方语生气地瞪着他,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握着手中的细笔刷,使力敲了一下他的脑门。
一声清响。
两人都愣了一瞬,乔方语有点慌了,许惩忽然笑起来。
他站起身,摆着手推拒了想凑上来察看“伤情”的乔方语,语带促狭:“不错不错,看起来我把你惯得挺好啊,小姑娘。”
他站起身看她,身高差拉开压迫感,哪怕他什么都不说,只是这样含笑垂眸,她都感觉有点招架不住。
“居然敢对哥哥动手动脚了。”
乔方语的耳朵慢吞吞泛上点红,但嘴依旧硬:“是你先逗我的。”
许惩也不和她争这个,只觉得心情很好,就连身上的疲惫都一扫而空。
乔方语抿着唇,固执地说:“你要是一直这样,还有足足一年半才到高考。”
“你的身体会吃不消的。”
她抬起头:“还是说,你准备高考也乱写一气?”
乔方语皱着眉,质问的语气坚决,却不带半分埋怨,更没有指责。
许惩沉默片刻,背靠上书柜,半晌只说了句:“现在还不行。”
“……”
乔方语没说话,捡起刚才那支笔刷,在小桶里洗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