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朝都明白,也都懂。
可明白不代表她不会难过,明白也不代表她不会伤心。
腹中传来一阵阵的刺痛,她低着头看向肚子,孩子此时已经五个月大,再过不就他就会出生。
朝朝每天都期待着孩子的胎动,期望着可以感受到孩子的存在,只可惜从未如愿。
今天是意外之喜,可惊喜过后却得知了这般噩耗。
朝朝已不知道自己要如何才能高兴。
她只觉得肚子越来越疼,她的双手死死的扶在桌子上,指骨因用力而渐渐泛白,额上落下了豆大的汗珠。
裴铮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朝朝的身上,自然发现了端倪,这会儿也顾不得朝朝的拒绝着急的问道,“朝朝,你怎么了?”
裴铮没等朝朝拒绝,便紧张的扶住了她,朝朝已然没有力气去拒绝,她靠在裴铮的怀里,被他紧紧的搂着,明明是很温暖的怀抱,但她却觉得冷,这股寒气从地上涌起,冷到了她的心里。
雪白的衣裙上染上了点点血迹,裴铮抱着朝朝轻手轻脚的放到床上,头也没回的朝外头吼着让福财去找大夫。
福财听到动静忙不迭的朝外头跑去,外头的动静消失了,朝朝的心也空荡荡的,她呆呆的看着衣裙上的血迹,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夫还没有过来,裴铮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安抚朝朝,他看着她欲言又止。
朝朝也看着裴铮,却只是沉默。
屋子里的气氛压抑极了,他二人对视,谁都没有要说话的欲望。
最终还是大夫的到来打破了僵持,把脉的时候只觉得非常疑惑,前些日子他刚刚过府给朝朝诊脉,当时的情况一切安好。
不过短短几日,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故?
“夫人,您如今有了身子,可千万不要太过悲伤,要知道您的一举一动都会间接的影响到孩子。此次的情况很是凶险,您须得卧床静养,不然孩子恐怕会保不住。”大夫还在絮絮叨叨。
可朝朝听到夫人这个称呼,却本能的觉得恶心,她也不管大夫能不能看懂自己的比划,认认真真的比起手势来,她告诉大夫,她不是什么夫人,不要喊她夫人。
即便人人都喊她夫人,也不能改变她是个妾的事实。
大夫一脸为难,从前他就奇怪这位夫人为何从不开口说话,一切都是由身边的丫鬟代劳,如今看到她比划才知,原来这位夫人是不会说话的。
大夫一脸为难的看着裴铮,只因为自己根本看不懂。
“她可有大碍?”裴铮假装看不懂朝朝的意思,只是问起了别的事情来,大夫也不敢多问什么,只是把着脉开出了一张药方,嘱咐朝朝记得喝药。
对于镇南侯府的事情,他一个给人看病抓药的大夫,实在是不宜知晓。
大夫留下药方之后便匆匆的离开,春荷很快就熬好了药端过来,裴铮并不假手于人,亲自端起药喂她。
朝朝这会儿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她像是在看裴铮,又像是透过裴铮在看别的。
那眼神死死的,惹得裴铮心烦不已,“朝朝,喝药。”
朝朝从前很喜欢听裴铮喊自己的名字,每一次听见她都会在心里默默的应着,每一次朝朝都会很高兴。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听见裴铮喊自己的名字,却有着迷茫和恐惧。
他要和自己说什么?
朝朝麻木的看着裴铮,任由他一口一口的给自己喂药。
他喂,她就喝。
方才大夫说这个孩子可能会保不住的时候,朝朝的心里其实是轻松的,她想象中的未来,太苦太苦,一眼可以望到头的日子,实在太痛太痛。
这个孩子若是生下来,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宋家的嫡姑娘一心都想着要做生意,我与她并无男女之情,只不过是各取所需。”裴铮很是平静的说出这番话,甚至说出自己和宋然的约定。
甚至为了避免日后产生纠纷,还和宋然立下了字据,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上头有两人的印信。
便是去衙门打官司也是有效的。
裴铮根本不喜欢宋然。
婚约也不过是为了达成目的的手段而已。
只是朝朝听着愈发觉得难过。
她甚至不曾欣喜,只觉得悲哀。
裴铮宁可绕这么多的弯路,宁可娶别人回来当一个摆设。
都从未想过,要娶她为妻。
明明早就有所预料的事情,当真正面对的时候,她竟然也是不能接受的。
朝朝缓缓抬眸看向裴铮,眼里的绝望让裴铮不忍心去看,但他却一再的和朝朝保证,不会有任何的不同。
他们之间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朝朝听得分明,一时间竟忘了呼吸,直到胸膛微微发窒,她才反应过来,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朝朝?”
裴铮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朝朝听得分明,她知道,裴铮说的都是事实,他用最有效的方法,告诉她这些事情最合适的解决办法是什么
裴铮陪了朝朝很久,但朝朝一直都没有什么表情,他不好强迫朝朝,只能耐心的等待着。
朝朝很想让裴铮离开,可又觉得有些话当真没有必要说。
两人算不上是僵持,可到底是没了言语。
他的这些心思,夫人知道吗?
夫人若是知道,可会容忍?
朝朝不禁在想,裴铮额上的伤口,是不是也是这么来的?是为了自己吗?
朝朝本不想这么胡思乱想下去,只因这些话是裴铮亲口告诉她的,朝朝就算想要欺骗自己也没有办法。
无论裴铮对她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什么样的心意,她的身份永远都没有办法改变的。
她只是妾而已。
窗外的月色悄悄的洒了进来,朝朝看着那满地的银霜,许久都没有说话,裴铮以为她在发呆,可事实上只有朝朝自己才知道,她在想,裴铮未来的妻子会是什么模样的。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会说些什么,会做些什么。
他们日后会朝夕相处,会共同养育她的孩子。
他们真的不会产生感情吗?
朝朝明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但她依旧无法控制自己,越想就越痛苦。
越痛苦就越会去想。
直到把自己搞得心力交瘁,精疲力竭。
第31章 产子
因为赐婚圣旨, 镇南侯府终于能够为世子裴铮办婚事,明明是天大的喜事,但几个主子的脸上却不见任何喜色。
世子爷本人对这件事情根本就不上心, 每日除了上朝最关心的便是柳姨娘和柳姨娘腹中的孩子。
那孩子不过五个月大, 明明怀象极好, 可不知因为什么原因, 有了小产的迹象。
世子爷如今也不避讳被旁人知道, 大夫找了一茬又一茬, 就连荀大人也寻来了大夫。
只不过谁都不知道,荀烈请来的大夫并不是来瞧朝朝腹中的孩子,而是来看她的哑疾。
朝朝自从知晓裴铮要娶妻之后, 就变得愈发的沉默起来,大夫让她卧床静养,她便好好的躺在床上。
让她好好的喝安胎药,朝朝也从不拒绝。
无论是燕窝或者是补品, 都来者不拒。
全然没了先前和裴铮撒娇时的模样, 像极了一具会动的躯壳,若非孩子一天一天的长大,裴铮都担心朝朝要离他而去。
他每每想和朝朝说些什么,都会败在她的沉默之下。
裴铮早前托荀烈找的大夫, 如今终于有了下文, 荀烈也是干脆,找到大夫之后便直接找到了裴铮。
裴铮当机立断让大夫过府为朝朝诊治。
如今天气尚好, 朝朝的身体也有了好转, 已经可以坐在软榻上面晒太阳, 她临窗而坐,半靠在榻上看账本, 裴铮过来的时候她也没有收起的意思。
裴铮一直都知道朝朝不开心,但裴铮私以为她还没有想清楚,一直耐心的等着她想明白。
总想着等她想明白之后,就可以明白自己的苦心。
朝朝看着裴铮,又看了看大夫,她本以为大夫是过来看孩子的,很习惯的伸出自己的手腕。
没曾想大夫只是问起她哑言的事情。
朝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知道这大夫的来意。
她只是摇了摇头,从一旁拿过纸笔,她仔细的交代自己从很小的时候就已经不会说话。
大夫又细细的询问了一番,甚至仔细的看过朝朝的喉骨,断言她并非是先天哑言,也许是后天出现什么意外所致。
但无论他再问什么,朝朝都是摇头,问得多了便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按着额头说难受。
大夫总不能强迫什么。
顺势又看了看朝朝腹中的孩子,同她说可以试着下床走一走路,有助于生产。
朝朝微笑着谢过,但唯有裴铮看的明白,她的笑并没有达到心底。
离开之后,大夫却告诉裴铮,朝朝的哑疾也许是心病,只是朝朝不肯说,所以他们也没有任何的办法,“只要她自己愿意开口,比什么都好。”
裴铮知道这个消息,也没有多言,谢过大夫之后,便进屋去瞧朝朝。
她依旧在算账,看着账本上的赤字,心情才好了些。
裴铮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朝朝唇角含笑的模样,他已经许久未曾看见朝朝的笑容。
此番见到很是欣喜,“朝朝。”
裴铮便不由自主的喊出她的名字,岂料朝朝听见之后,立刻隐了笑容,看的裴铮难以接受。
“你是决定从今以后就不理我了吗?”
朝朝听到这些话,缓缓的抬眸,她本没有这样的心思,可若裴铮要怎么想,她也是没有法子的。
【您还有什么事吗?】
“朝朝,你是否在怪我?”裴铮问出了先前从未想过的答案,而朝朝却只是摇头。
怪他这话从何谈起?
若不是因为裴铮,她并不能有孩子,也不能将这孩子生下。
妾室做到她这个份上,其实也应该感恩戴德才是,从另一个方面去想,裴铮当真为她做了许多许多。
妾生的孩子可以记在正室的名下,这是多少人想也不敢想的。
她应该感恩,应该知足。
腹中的孩子又动了起来,随着月份越来越大,他动的也越来越频繁,朝朝示意裴铮伸手,裴铮有些疑惑的配合她,直到朝朝将他的手覆在自己的腹部。
她二人一同感受着孩子的动静。
裴铮才反应过来。
自从那一日之后,朝朝便再也没有和裴铮说过一句话,有事甚至连一个眼神也没有给过他,裴铮不是不气恼的,但他自知亏欠,并没有和朝朝计较。
孩子似乎在腹中翻滚,忙的不亦乐乎。
裴铮的唇边泛起温柔的笑容,仿佛融化的冰雪,那么温柔,那么随和。
朝朝每每看见,心中都会恍惚,也会舍不得移开视线。
而裴铮却并没有发觉,只是好奇的看着孩子的一举一动,“她每日都是这般活泼吗?”
朝朝点点头。
裴依j铮又紧接着问她会不会很累。
朝朝闻言只觉得胸口泛起久违的刺痛,她有些难受的想这个人为什么不能再过分一点?
就把她放在一个偏院的角落里,不闻不问不好吗?
为什么要说这么多,又为什么要做这么多?
朝朝在村里的时候素来只听说过男人关心孩子好不好,从不曾有人关心过孩子的母亲会不会辛苦。
她分明可以感受到裴铮对她的心意,可这份悸动过后,留下的唯余悲伤。
朝朝冲着裴铮摇了摇头,没有再用纸笔,只是比划着告诉裴铮她真的想不起来为什么会说不了话。
希望裴铮不要再问。
裴铮原本不过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找来大夫,既然朝朝都已经这么说,他当然舍不得逼迫。
“只要你高兴就好。”裴铮在那一瞬间就做下决定,很认真的告诉朝朝,就算她永远都不说话,也没有关系。
朝朝本也是不想会说话的,当哑巴的时间久了,很多事情都可以放在心里,若是有朝一日忽然会说话,恐怕心思就要藏不住事。
朝朝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开始计算着孩子到底什么时候会出生,人人都说十月怀胎,但大夫们推算出来的产期大多只有九个多月。
她低着头看看肚子,又抬起头看了看裴铮,心说原来还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
也正因为如此,朝朝冲着裴铮伸出手,问裴铮可愿陪她散散步:大夫说,要走一走路,才能够有助于生产。
裴铮自然是愿意的。
裴铮扶着她从屋子里出去,朝朝见到了久违的阳光,她抬起头看向屋檐,只觉得恍如隔世。
那一日,裴铮陪了她很久,也她说了许多的话,甚至还想着给孩子取名字。
朝朝却说不着急,她如今的字都还没有认全,她希望给孩子取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她哄着裴铮说孩子的父亲这般博学,还愁取不出名字吗?
裴铮满心以为是新的开始。
殊不知,那是朝朝留给他最后的温柔。
……
三个月之后,下元节,半夜。
朝朝突然破了羊水,她感受到了一阵阵疼痛,知道这是孩子要出生了。
裴铮是一个很称职的父亲,在孩子七个月之后,就宿在了西苑,两人并未同床共枕,他只是在暖阁处另摆了一张床。
很是简陋裴铮却甘之如饴。
也许是因为这个孩子承载了他太多的期待,裴铮总是时时刻刻的关注着她。
朝朝喊不出来,便打翻了茶几上的茶杯,以期引起裴铮的注意,果不其然裴铮很快就跑了进来。
见到这一幕立刻出去喊福财去找人来。
产房和稳婆一早就已经准备好,阮氏虽然觉得这些事情荒唐,可木已成舟如今孩子都已经快要出生,自然不会去扼杀他的存在。
裴铮很快就被请了出去,只留下了稳婆和伺候的侍女,产房里面什么动静都没有,只能听见稳婆的声音,一直喊着朝朝要用力。
裴铮听不到朝朝的动静,便只能不厌其烦的提醒进进出出的侍女和嬷嬷们好生的照看她。
千万不要让她因为力竭而晕过去,“她不会说话,你们要好好的注意着。”
阮氏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无奈的摇了摇头,只觉得是冤孽。
她以前可从不知道裴铮还有这么耐心的时候。
而裴铮看似平静,实则早就心乱如麻,藏在袖口中的手紧紧的攥在一处,眼也不眨的盯着产房,生怕错过了什么。
阮氏看的心疼,走过来劝他:“亭樱这里还要许久,你要不要去休息一会儿?”
裴铮只是摇头,固执的不肯离开。
阮氏只知道自己长此以往担心的事情终于要成真,可经过这么久的时日,阮氏已然不想再管,“待她生下孩子之后,你便要同宋家女成亲,婚事已如你所愿定在孩子的百日之后,亭樱过多的特殊对她而言并非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