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点是这个吗!他要是那种仗着对方的身份地位就什么都不敢说不敢做的人,也不是他裴恩俊了。
他们裴家当初就是看不惯昭明帝的腐朽残暴,才引火上身,他一直觉得,敢于直言也是他做百姓父母官的职责,若是俞相实在做得太过分,他也是会直说的!
更别说她了。
他有些不耐地道:“还请夫人不要随意岔开话题,在下想说的是,在下佩服夫人的大度。
在下不是盲目对女子有成见的人,若一个女子克己守礼,做好她该做的事情,不随意插手她不该插手的事情,在下也是会敬重她的。”
沈卿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忽地笑了,“那请问,裴侍郎如何看待历朝历代想要谋朝篡位的人?”
裴恩俊一愣,虽然不明白沈卿怎么突然扯到了这个话题,还是沉声道:“在下以为,这么简单的问题三岁孩童都知道,那些人统称为乱臣贼子……”
“那如果,”沈卿不紧不慢地打断了他的话,“想要谋朝篡位的,是你所敬重的人呢?”
裴恩俊顿时一僵。
女子的话外之音,他自是听出来了,她是在试探他,若想做这种事的人是俞相,他会怎么想!
他忍不住便暗暗咬牙,“凡事都要分情况,若是掌权者腐朽无能,祸害百姓,这样的掌权者迟早也会自寻灭亡。虽然生为鸿鹄,却无鸿鹄之志,也不能怪被有鸿鹄之志的燕雀取而代之!”
他从来就不是愚忠的人。
不管是高高在上的皇家,还是朝廷命官,都是为了国家和百姓而存在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他们意识不到这个道理,他们被更有能力的人取而代之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沈卿嘴角的笑容扬得更高了,眼中却不含什么情绪地道:“是吗?裴侍郎倒是也知道凡事都要分情况这个道理呢。
但为何,在朝代更迭这种大事上,你尚可以摒弃家族血缘的刻板印象,唯有能力者而居之。
在男女一事上,却就那般冥顽不灵呢?”
生为鸿鹄还是燕雀不重要,百姓的选择和个人的能力才是最重要的。
那为何放在男女一事上,就能完全无视其他因素了呢?
裴恩俊眼眸微睁,万万没想到,她抛出这个话题是要把这个话题引申到他们最开始的争论上!
他一时竟也不知道要如何反驳。
对啊,他能承认朝代更迭看的是个人的能力,为何换到男女的问题上,就不能是唯能力者而居之呢?
他张了张嘴,最后只挤出了一句艰涩的话,“古往今来,有能力的女子寥寥无几……”
沈卿挑了挑眉,很是欢快地笑了,“裴侍郎总算是承认,唯能力者而居之这个道理也能用在女子身上了。
以往这样的女子少没关系,我会让她渐渐多起来!”
裴恩俊:“???”
他什么时候承认这个道理能用在女子身上了?
他没有他不是!
然而,面前的女子红唇高高扬起,白皙莹润的皮肤被月色度上了一层淡淡的光芒,竟连那细小的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一双澄澈水润的眸子此时亮得不像话,就仿佛已是胜券在握,浑身散发出一股让人无法直视的光芒。
裴恩俊不自觉地双手握拳,心里憋闷得厉害,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咬牙瞪了她一眼,便转身离去。
罢了,他为何要花费那么多功夫和这个女子讨论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
反正那个打赌,他不可能输的,绝不可能!
沈卿有些遗憾地看着裴恩俊快步离去的背影。
他竟然就这样走了,她还没辩论够呢。
还没走远的裴恩俊顿时感觉自己的后背一阵发凉,步子不由得迈得更大了。
方才一直不敢说话的陈莹忍不住气呼呼道:“夫人,这裴侍郎对夫人的态度确实太不敬了,这件事夫人不必与郎主说吗?”
郎主那么看重夫人,定然不能容忍别人对夫人不敬。
沈卿却只是转身淡声道:“不必,这件事我自己能解决。”
何况,这件事俞九清早就知道了。
陈莹不禁有些怔愣地看着自家夫人。
虽然,夫人以前和她同为侍婢的时候,她就觉得夫人很不一般了。
但跟在夫人身旁后,她才发现自己以为的不一般太小儿科了。
他们夫人可是敢于和朝廷命官对峙,把他怼得完全说不出话来,甚至完全不依靠郎主的!
跟着这样的主子,莫名好兴奋啊怎么回事!
陈莹兀自兴奋了一会儿,忽地想起了什么般地道:“对了,夫人,方才奴婢从客栈其他客人嘴里听说了一些事情。听说最近望州那边,出现了一个天仙娘子。
在没有身体健康的人敢进入隔离病患的村子时,她不但进去了,还给村子里的病患带来了大量食物和药材,每天亲自给病患施粥,抚慰病患,还带了人去打扫病舍,帮病患做了许多日常的事情例如洗衣擦身子。
百姓们都十分敬重她,说她定是天上王母娘娘派下来的仙女,都叫她天仙娘子呢。”
沈卿微愣。
这个客栈离望州已是很近了,因此现在,不用他们特意去打听,也能从过往的旅人嘴里听到许多关于望州疫情的事情。
那些人,大多都是住在望州旁边,因为害怕疫情严重起来连他们那里也要被禁止出城,赶紧趁早逃离的。
可是那什么天仙娘子的事情,沈卿也是第一回 听。
第100章 天皇老子来了也没用(二更)
沈卿眉头微蹙,道:“你还探听到了什么,都与我细细说说。”
陈莹见夫人感兴趣,立刻努力回想,道:“奴婢听说,那个天仙娘子其实是望州城里某个富商的女儿,她心地十分善良,每个月的初一十五都会给城里的乞丐施粥。
疫情爆发后,当地府衙许是没想到疫情会传播得那么快,有一段时间粮食准备不足,那天仙娘子便不顾家里人的反对进了村子里给病患施粥。
后来,疫情一直得不到控制,好些进了村子里的大夫都患病了,不是病重得无法继续给人治病,便是……便是直接死了。当地府衙见情况越发严重,不敢让更多的大夫进村,手上也确实没多少大夫了,百姓也越发恐惧和绝望。
然而天仙娘子由始至终没有离开村子,一直与百姓坚守,甚至有些百姓说……”
陈莹犹豫了片刻,见沈卿一直看着她等她往下说,还是道:“比起大齐的朝廷,天仙娘子才是真正关心他们、能帮到他们的人。”
沈卿的眉头不由得蹙得更紧了。
意思是,如今在疫区百姓心中,那天仙娘子的地位比朝廷还高?
不过,朝廷这两个月确实毫无建树,在那些饱受痛苦与绝望折磨的百姓心中,朝廷恐怕早已没有多少威信了!
她继续问:“那天仙娘子可有染病?”
陈莹摇了摇头,“听说没有,那天仙娘子说,她小时候曾跟着祖父祖母去染了时疫的村子施过粥,那时候她染了疫疾,但幸运地治好了,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一直没有染上疫疾。
但很多百姓好像觉得,她不会染病是因为她身上带着某种福瑞,因此更崇敬她了。”
沈卿不禁沉吟。
那天仙娘子的说法没问题,如果她小时候真的误打误撞得过一样的疫疾,又痊愈了的话,她体内很可能已是产生了抗体。
难道,那真的只是一个心善又勇敢的小娘子?
沈卿眸色微闪。
这本该是件好事,但如今她的存在却是让百姓对朝廷更不满了,这莫非也是巧合?
沈卿一边沉吟着一边回了房间,刚洗漱完,俞九清便回来了,她刚想和他说什么,见到他微沉的脸色,出口的话便成了,“可是发生什么了?”
因为俞九清要亲临望州,那些地方官员顿时什么也不敢瞒了,这些天陆陆续续地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都报告了上来,这几天发生的大事小事也一并说了。
因此,他们知晓,百姓确实已是和官府发生了不少的摩擦。
如今采取了封城措施的暂时只有望州、寻州和梅州三个州,因为这三个州的疫情最为严重,这三个州的百姓也是与官府冲突最大的。
就在他们赶路这三天里,那三个州的百姓又发生了好几回动乱。
其他州的冲突暂时没有这么严重,但因为有几个州的疫情也逐渐严峻了起来,已是随时准备封城了,一旦封城,百姓定然会更加躁动不安。
俞九清看了沈卿一眼,嘴角微抿道:“严州和台州这三天,每天都有上百人感染疫情,这两个州在今天傍晚时紧急封了城。
有些早早得了消息想在封城前离开却赶不及的百姓直接在城门口和官兵起了冲突,后来,其他后知后觉的百姓也加入了进去,官兵唯恐伤了百姓让百姓的情绪更激愤,只能严防死守,直到如今,那两个州的暴动还没停歇。”
严州和台州是与望州相邻的两个州,除了望州、寻州和梅州外,疫情最严重的就是那两个州了。
沈卿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百姓的不安压不住了。”
这些天迅速蔓延的疫情,以及朝廷的焦头烂额,百姓都看在眼里。
接下来的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糕!
必须先想办法让百姓的情绪稳定下来!
沈卿想到了什么,道:“我们可是要连夜赶路了?”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们自是不能再这般优哉游哉了。
俞九清不意外沈卿能猜出来,点了点头道:“其他人已是回去准备了,我们也要尽快收拾一下,尽量赶在明天早上前赶到盂县。”
盂县是望州、严州和台州交界的一个县。
他们最开始计划要去的不是盂县,但因着台州和严州突发的情况,他们也只能改变了目的地。
沈卿没有一句废话,立刻唤陈莹收拾东西,道:“放心,到时候你亲临疫情重灾区的消息传出去,百姓多少会冷静下来。”
只是,沈卿也知晓这样的冷静只是暂时的。
若疫情继续恶化下去,便是天皇老子来了也没用。
收拾完东西后,他们立刻开始连夜赶路。
路上,沈卿与俞九清说了那天仙娘子的事,俞九清道:“方才我与其他官员在讨论事情的时候,他们也说到了这个天仙娘子。
这些天,因为疫情持续恶化,官府的人力和物资都赶不上,这天仙娘子又是提供粮食又是给病患寻找大夫,百姓如今都十分崇敬她。
她的名声也传得很广,几乎被疫情影响到了的州的百姓,都知道她的存在。”
在官府显得越无能焦虑的时候,这天仙娘子就会显得越圣洁无私。
而且,从表面上看,这天仙娘子帮助他们,完全是无偿的行为,不像官府,每年征收他们那么多税,却连保护他们都做不到。
这样一比较,却是显得那天仙娘子更难得了。
沈卿听了俞九清的话,心里忽地涌起一股不安。
这天仙娘子的名声,竟传得那么广?竟隐隐有种要成为疫区百姓的精神领袖的趋势。
她沉声道:“这情况,有些不太妙啊。”
若那天仙娘子确实只是个心善勇敢的小娘子便算了。
如果她包藏了什么祸心,以她如今在百姓中的影响力,要煽动百姓做点什么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她本来就怀疑这次的疫情不是天灾,而是有人在暗中故意传播。
如果那天仙娘子也是那幕后黑手安插的一颗棋子,不及早处理的话,他们会很被动。
这个道理,俞九清当然明白,他眉头紧皱道:“我已是派了人去调查那天仙娘子的底细,只是不管她是否有别的心思,她在百姓间的名声已是起来了,如今我们做什么都不对。”
没错,如今那天仙娘子被所有百姓关注着,不管他们是想让她低调一些还是想直接除去她,都不是好时机。
一不小心,官府就会被扣上迫害这天仙娘子的大帽子!
简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这注定是失眠的一晚。
他们一行人赶了一晚上的路,终于在第二天清晨赶到了盂县。
盂县县令早早地便在县门口等着他们了,俞九清几乎是一下马车便赶了过去与那县令议事。
沈卿也没心思休息,慢慢地走在这个已是没什么人的县城里。
这个县城紧邻疫情肆虐的三个州,有本事的人家早就离开避难去了。
如今还留在这里的,要不是些老弱病残,要不就是些没来得及走的百姓。
盂县隶属于台州,在昨天傍晚也一并被封了起来。
此时的县城里没有一点日常气息,大部分人都躲在屋子里不愿意出来,鲜少的走在路上的人都是一脸恐慌不安,见到穿着打扮明显与他们不同的沈卿,他们虽然好奇,却也不敢多看。
沈卿走着走着,突然,只听不远处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啊——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第101章 俞相为何是这样的表情(一更)
这样的尖叫声在此时这个死气沉沉的县城里,显得尤为突兀。
沈卿猛地转头,想也没想就快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跟着沈卿的侍卫也赶紧跟了上去。
最后,他们走到了街头一棵大榕树下,那里,好几个县衙的捕快正牢牢地制着一个披头散发、形容疯癫的绿衣女子,那绿衣女子面色发黄,嘴唇发白,整个人瘦得仿佛皮包骨。
此时她正拼命想挣脱面前制着她的几个捕快,伸长手一边哭一边大叫着:“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求求了,救救我的孩子!”
她的正前方,一个看起来只有一两岁的小女娃正摔倒在地上,哇哇地哭着。
她穿着一件脏兮兮的勉强能看出来是灰色的窄袖上衣和同色的通裆裤,一头细软的头发原本是左右各扎了一个小揪揪,此时一边的小揪揪已是散了,另一边的小揪揪也松了一大半,整个人狼狈得不要不要的。
重点是,她跟她娘一样,脸色蜡黄,嘴唇发白,浑身上下萦绕着一股显而易见的病气。
哭着哭着,她突然难受地吐了起来,但她似乎没什么可吐了,只吐出了一摊清水。
一些被女人的尖叫声和小孩的哭声吸引了过来的百姓顿时脸色一变,惊恐地连连后退尖叫——
“是疫疾!这女人和她的孩子定然染上了疫疾!”
“天啊!这里怎么会有染上了疫疾的人!他们不是都被拉走隔离了吗!”
“官府的人都在做什么啊!是不是非得所有人都染上了疫疾他们才高兴!”
没几息的功夫,周围的百姓都跑没影了,只余从远处传来的他们对官府的不满和斥骂。
那几个捕快显然也很恐慌,但职责所在,他们不能跑也不能躲,只能暗暗地把围在口鼻上的布巾往上提了提,厉喝道:“昨天我们明明才排查了一轮,县里理应没有染病的人了!说,你们从哪里来的?可是故意染着病跑到我盂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