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沈烨微微挑着眉,意味深长的撂下沈戎,朝着那热热闹闹的人群凑了去。
徒留下沈戎立在原地,眉头微微皱起。
一时想起那日在寿安堂与他那大侄子斗法的一幕,顿时心生警觉,那日事后,沈戎还特意派人前去打探了一遭,打探他那从不露面的大侄子与柳家这娇娇儿是否有过怎样的牵连。
除了昔日一并跌落悬崖以外,府中似乎并无这二人的哪些传言。
不过,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尤其,沈烨这浑小子这番话撂下后,总觉得今日这场寿宴恐将不得安宁。
话说,沈月澶将宴设在了月湖畔,月湖畔临湖而设,是一处蜿蜒曲折的水榭凉亭,沈月澶在湖面的曲面水榭上摆了宴席。
柳莺莺到时,所有人都已然到齐了,沈月澶,宓雅儿,苏子磬,目光再一扫去,沈月芸,沈月骊,沈月曦,就连白家双生姐妹花竟也到了,尤其,白莺儿有别于旁人,这日梳了一头妇人鬓。
柳莺莺目光不由在她身上多看了一眼。
却见一脸稚嫩的白莺儿脸上强撑着一抹富贵之气,金钗首饰戴了全身,脸上的粉质亦是搽得厚厚的,却有些掩盖不住脸上的怨怼之气。
如愿纳给沈六公子的白莺儿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风光和幸福。
柳莺莺仿佛从对方身上看出了几分原本该属于她的影子来,这一刻,心中一时感概万千。
“柳妹妹这么快便要走了,怎么不多住一阵再走。”
再一抬眼时,宓雅儿上前来,冲着她寒暄着。
“是啊,怎么着也该住到表姐大婚再走啊,咱们府里好多年不曾办过喜事了,那时府里一定热闹非凡,不差这两月,多住一阵再走多好。”
沈月骊竟破天荒的附和着。
柳莺莺的突然辞行一时叫众人大为意外,毕竟,所有人认定了柳莺莺此番前来沈家分明是有所图,她虽嘴上说不过在沈家借住几月,却并无人真心听进心里头去。
怎么会呢?
这些年来沈家打秋风的人还少么?
却不想,她竟言出必行,说到做到,等到她那去了山东的娘返程后,竟当真顷刻不见停留,直接朝沈家辞行了。
要知道,这时,她柳莺莺分明还没有从沈家捞到任何好处呢。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众人不由将她高看了一眼。
又或者,亦是源自于一个月前那场劫杀,那晚,火光冲天,在场所有人可谓死里逃生,温室中的花朵们何曾经历过这般风雨,一夜之间,花骨朵般的小姑娘也终于渐渐长大了起来,便也不负往日那般凌厉和咄咄逼人了。
就连沈月骊和沈月曦这日竟也和颜悦色许多。
柳莺莺闻言,一时拉着沈月澶和宓雅儿的手笑了笑,道:“总有分别的时候,总不能在沈家住一辈子吧。”
又一时抬眼定定看向宓雅儿道:“我虽不曾亲眼见证你的大喜,却由衷祝福你们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柳莺莺一脸微微笑着看向宓雅儿,如是说着。
宓雅儿没有料想柳莺莺竟会说出这番话来,神色一怔后,看着柳莺莺清澈温和的双目,不知为何,她的双目略有些躲闪了起来。
柳莺莺于她而言有救命之恩,她却屡次提防试探。
此时此刻,宓雅儿心中一时万分复杂。
喉咙一下子温热了起来,似有话要回,却蠕了蠕嘴,还没张嘴,这时,便又见柳莺莺移开了目光,笑着看向其余人道:“相聚有别,相离亦是为了下一次重逢,大家不必难过,下一次若下江南,记得给我写信,希望我有尽地主之谊的机会。”
柳莺莺笑盈盈的冲着大家说着。
话一落,沈月骊,苏子磬等人亦是纷纷笑着回着:好。
也就是在这一日,柳莺莺似乎终于真正打进了沈家的队伍,可惜,是她在此地最后一日了。
“好了,还没到分别的时候了,瞧瞧,一个个竟都伤感了起来了,今儿个可是大喜的日子,一个个可不许耷拉着脸,今儿个所有人都给我笑起来。”
最终,还是沈月澶出来主持大局,重新将气氛点燃,开始走起了她的大宴流程道:“吉时既已到了,既主角已然到齐,那便去请祖母和吴夫人过来观礼吧。”
说着,想起了什么,忽又道:“对了,大哥生辰在明日,大哥从来不办生辰宴,为了请他过来热闹一番,我便说将他的生辰宴一并设在了今日,不知今日大哥会不会来?”
沈月澶忽而小声嘀咕了一声。
话一落,便见柳莺莺垂下了双目,当作未闻。
宓雅儿朝着柳莺莺这个方位看了一眼,亦是没有吱声。
很快沈月澶便将这个话头撂下了,正要派人去寿安堂请沈老夫人和吴氏。
不想,话刚落下,那头沈老夫人和吴氏一行已浩浩荡荡到来,身旁还跟着二太太苏氏,还有三太太穆氏,以及六房太太。
而后,沈烨领着沈家一众兄弟亦是凑了过来。
所谓及笄礼,便是女子的成人礼。
若在本家,若女子身份尊贵,隆重些的将要开祠堂受礼,还会宴请一应宾客前来观礼,此礼可谓是除了大婚后于女子而言最重要的日子。
不过,如今柳莺莺因在客家,故而省去了许多繁文缛节,简化成了为笄者梳头加笄。
只见沈家一应宾客于宴席上落座,沈老夫人和吴夫人各自端坐在了席位上方,一老妈妈端了盥盆,柳莺莺净手后,再有一教养嬷嬷将一蒲团置于高堂下,柳莺莺缓缓在众人面前,在蒲团下跪坐着,而后,老夫人亲自请来的一名宫中教习嬷嬷上前正要为柳莺莺落发加笄,这时,却忽而闻得四周响起了一阵喧哗之声。
紧接着,有人在远处宣道:“大公子到。”
众人顺着这道声音争相看去,便见一向鲜少露面的沈大公子沈琅竟然罕见现身了。
看到沈琅的露面,原本热热闹闹的席面上有片刻的安静。
就连正要为柳莺莺加笄的教习嬷嬷也被他的突然到访稍稍打断手中的动作。
还是要属沈月澶最为开心,立马起身冲着婢女道:“快给大哥设座。”
话一落,却见背着手缓步而来的沈琅脚步未停,直接朝着教习嬷嬷手中扫了一眼,继而淡淡吩咐道:“勿停,继续。”
这时,婢女在沈老夫人下首最尊贵的位置为沈琅设了座。
沈琅也不曾推辞,直径背着手朝着那个座位走了去,却未料,方才一抬步,忽又闻得远处有人继续宣道:“郑娘子到——”
第153章
众人再度相继看去, 竟见远处婢女引着一道优雅端庄的倩影步步而来,待走近看清那人脸后,只见竟是国公府的千金郑雪蕴。
今日沈家并未宴请外人观礼, 又因近来朝堂局势诡谲, 月前,沈家才在寒山寺遭遇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暗杀, 诸多事件齐齐并发, 现如今整个清远城风云巨变,沈家更是关门谢客,故而此番看到郑雪蕴的到访大家纷纷有些意外。
不过, 沈郑两家走得算近,加之郑雪蕴与沈家几位姑娘们相交甚好, 故而此番看到郑雪蕴到访,沈月澶很快便迎了上去道:“你怎么来了?也不让人提前通报一声, 我好到前头亲自去迎。”
沈月澶亲自操办的宴会, 自是人越捧场越是蓬荜生辉。
她瞬间化作小主人,热情客气迎客。
便见郑雪蕴笑着道:“听说今儿个是柳妹妹大礼, 到底相识一场, 我怎能不来亲自祝贺,便忍不住不请自来了。”
说话间正要上前为柳莺莺贺寿,以及给远处几位沈家长辈们见礼,却见这时沈月澶被郑雪蕴身后的一抹旖旎之姿吸引住了目光,道:“咦, 雪蕴姐姐, 这位贵客是——”
沈月澶抬眼看去时, 正好郑雪蕴身后的那抹身影缓缓抬眼看了过来,四目相对间, 只见沈月澶后头的话直接卡在了喉咙里,双眼骤然瞪圆,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一瞬间惊呆在了原地。
要知道,沈月澶乃沈家大房嫡女,自是见惯了世面的,很少这般失礼过,还是那抹旖旎之姿率先朝着她福了福身,笑着招呼道:“霓裳见过沈大姑娘。”
声音袅袅嘤嘤,婉转多情,分外好听。
沈月澶一愣,这才骤然回过神来,却是顷刻间立马扭头朝着大礼中央那道受拜的身影方向看了去。
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游移着,脸上惊诧连连。
柳莺莺意识到了什么,跪在蒲团上的身影不由缓缓转了过去。
众人见此状,亦是忍不住齐齐争相看去,这才见郑雪蕴身后还跟着一位女子,只见那女子头戴面纱,看不住具体面容,一身烟雾绿裙袍加身,身姿婀娜,风姿迤逦,无论是身形和扮相,竟与一贯素雅喜好绿色裙袍的柳莺莺有几分相似之处。
而视线落在那人那双唯一裸露在面纱外的那一双眉眼时,更是令人瞠目结舌,顿为大惊。
只见那双眼清眸流盼,眸含春水,顾盼生辉,尤其是双眼略一抬扫向众人时,临去秋波那一转间,竟觉得春水潺潺,勾魂夺魄,猛地一看,竟还以为是柳莺莺分身现世。
几乎与柳莺莺如出一辙,宛若双生姐妹花一般无二。
所有人大吃一惊。
纷纷随着沈月澶的目光齐齐朝着柳莺莺与那人面上来回打量着,而后议论纷纷,交头接耳了起来。
就连远处沈老夫人等人都忍不住争相打量相看。
而远处吴氏亦是微微吃惊,甚至一度忍不住捂住了嘴。
就连席位上的沈戎和沈烨等人亦是或眯眼,或挑眉的看着。
而两侧的席面上,苏子磬下意识地朝着柳莺莺脸上看去,而后视线一转,又下意识地看向一旁的姚玉兰,这张脸,她们昔日在寒山寺见到过。
却见那姚玉兰此时嘴角微微勾着,一脸等待好戏登场,看大戏的架势。
苏子磬眼眸一转,而后微微蹙了眉头。
“这位是我二叔专门从江南请回来的客人,叫霓裳姑娘,这些日子一直闷在府里闲得无聊,二叔见我今日出门,便特意让我带霓裳姑娘多出门走动走动——”
郑雪蕴见所有人的视线齐齐落在了云霓裳的身上,一时笑着冲着沈月澶介绍着。
话一落,忽而转脸直直朝着蒲团上今日唯一的主角柳莺莺脸上看了去,笑盈盈冲她贺寿道:“我来迟了,幸好赶上妹妹大礼,恭喜妹妹。”
郑雪蕴笑着看向柳莺莺如此这般说着,说这话时,双眼有片刻的锋利,却在转眼间稍纵即逝,而后不知想起了什么,忽又凑到云霓裳跟前细细耳语了一番,指着柳莺莺道:“这位便是我跟你提到的柳姑娘——”
沈月澶说完,便见头戴面纱的云霓裳亦是远远朝着柳莺莺遥遥一拜,冲着柳莺莺似笑非笑道:“柳姑娘,久仰大名——”
云霓裳目光直直地看着柳莺莺,双眼弯弯,仿佛意有所指。
柳莺莺与云霓裳对视着,嘴角的幅度慢慢凝固在了脸上,而目光扫向一旁笑容未达眼底的郑雪蕴时,置于腰腹间的双手用力一拽,长长的指甲陷入了皮肉之中。
游廊之外,艳阳高升。
不知是不是太阳太大,柳莺莺觉得眼前有片刻晕光一闪。
时间在这一刻一片安静。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忽而听到“咚咚咚”几声低沉又洪亮的敲击声在远处响起。
众人这才骤然反应过来,齐齐朝着那抹声响方向看了去,这才见沈老夫人身侧的座位上,一身玄衣的沈大公子沈琅已缓缓落了座,只见此刻他神色淡漠的端坐在高位上,嘴角微微抿着,脸上是一贯的威严冷峻之气,此刻修长的手指朝着案桌上低低敲击着,威厉的面庞上隐隐透着几分不耐之色。
沈老夫人见状,立马微微咳嗽了一声,而后笑着道:“蕴丫头快快落座罢。”
又冲着教习嬷嬷道:“先受礼吧,莫要误了吉时了。”
见沈琅如此神色,大家纷纷收敛不敢放肆。
又闻得老夫人如此吩咐,一时间,所有人齐齐落了座,开始认真观看起了柳莺莺的受笄大礼来。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话说只见高堂之下,柳莺莺跪坐在了蒲团之上。
教习嬷嬷抽下柳莺莺头上的发髻,瞬间,三千青丝齐齐倾洒而下,像是一块黑色浓密的瀑布般扑散在她的后背。
暖阳倾洒进来,打在柳莺莺的脸面,眉梢。
只见她素面朝天,乌发雪肤,却依然美得惊人。
尤其,此刻轻风掠过,将她乌黑的青丝吹佛了起来,发丝与裙袍齐齐飞扬,顷刻间,让大家忘记了方才的岔子,此时此刻,所有人的眼睛全部齐齐盯在了她的脸上。
教习嬷嬷一边唱着唱词,一边举起角梳,朝着她的青丝上一下一下梳着。
几步开外的首座上,沈琅清冷的凤眸亦是一动不动落在了她如雪般的凝脂上,定定看着。
并不曾避讳分毫。
一旁的宓雅儿下意识地朝着他的脸上看了一眼。
再一抬眼,却又见席面上,姚玉兰亦是紧紧盯着她身侧这抹威厉身姿,定定看着,目光略有些痴怔,再一转眼时,又见她目光落在了正在受礼的柳莺莺身上,嘴角一度微微咬着,眼里浮现出了一丝狠厉之意,而后,视线一转,忽而又与对面的郑雪蕴隔着人群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