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往萧珩酒杯里填满了酒,“来,皇兄敬你,祝你此番远行一帆风顺,今后的每一年都能平安顺遂,得偿所愿!”
萧珩在他的催促下端起面前的杯盏,一字一句认真道:“也祝皇兄早日康健,臣弟愿意跟在皇兄身后辅佐皇兄做盛世明君。”
闻言,萧琅面上的笑容凝固了片刻,随即笑道:“那就借阿珩吉言了。”
酒过三巡,歌舞渐渐退去。
众人也乏了,皇后正欲招呼在场诸位可自行离席,宫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尚未等她派人打探,就听内侍提着嗓子呼喊道:“皇上驾到……”
席上众人纷纷回神,急忙起身上前行礼。
皇后同太子萧琅显得都十分惊讶,因为在这之前光承帝从来没有出席过太子的生辰宴,只是每年按时派内廷司的人送上贺礼。
王皇后迎上前笑容满面道:“陛下,您今日怎么得空过来了。”
光承帝眼神自王皇后脸上撇过,漫不经心道:“过来看看。”
视线在她身后跪着行礼的宸贵妃身上停留,光承帝凝神看了一会儿道:“都起来吧。”
王皇后今日显得格外高兴,她站在光承帝身侧笑着道:“今日陛下能过来琅儿心里必然是开心极了,琅儿他……”
她侧首看向光承帝时,嘴边的话一顿,见光承帝正握着着宸贵妃的手扶她起身,丝毫没有分神听她讲话。
王皇后自知这么多年来,自己在皇帝心里一直没多少分量,皇帝眼里心里只有他自小就放在心尖上的心心念念多年的宸贵妃许昱晴。
若非当年许昱晴一早就同沈国公家世子定了亲,而自己又仗着琅琊王氏的出身,被先帝赐婚做了他的正室。
兴许今时今日,许昱晴才是朝廷名正言顺的皇后,而她,连做宠妃的资格都没有。
王皇后深吸了一口气,换上一抹温婉端庄的笑容,默默地收回了后半句没能说完的话。
左右,那人也并不想听。
宸贵妃心思细腻,察觉到了皇后同光承帝之间微妙的气氛,开口道:“陛下近来政务繁忙,昨儿个臣妾还同姐姐说,太子今日生辰您肯定是要过来的,姐姐还不信。你看我就说陛下心里自是惦记着姐姐和太子的。”
她为王皇后解了围,王皇后很领她的情顺势道:“昱晴妹妹为着今日太子的生辰宴,前后忙着张罗,也是花费了许多心思,今日送给太子的礼物又那般宝贵,我这做姐姐的都不知道怎么感激你了……”
话音未落,光承帝像是提起了兴趣,开口道:“哦,是什么礼物连皇后都觉得名贵,朕可有机会目睹?”
王皇后愣了下,随即笑道:“瞧陛下这话说得,陛下想看呈上来给您看就是了,琅儿你去将你宸娘娘送你的礼物拿过来给你父皇瞧瞧。”
说着,皇后招呼着身边的女官,随太子萧琅将锦盒递过来在光承帝面前打开。
光承帝盯着锦盒里摆放着的玉如意看了许久,方才开口道:“这样好的玉如意,宫里面没有,靖安侯府却有。”
他讲这话时语气温和脸上带着笑意,就像是平常聊天那般,可那双眼睛却是冰冷的,看得人脊背生寒。
“靖安侯府不仅有,甚至可由得宸贵妃随意出手赠予,靖安侯当真是同朕的爱妃兄妹情深。”
宸贵妃也没预料到皇帝会突然因此发难,此时此刻她方才意识到朝野上下奉行简朴,她今日备的这份礼的确是昂贵奢华了些。
皇帝话里话外虽没有责备她的意思,却将矛头指向了靖安侯府。
宸贵妃当即跪下请罪,周身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见状,王皇后也跪下来不断替宸贵妃说着好话,企图打消皇帝的顾虑。
她一跪,身后众人接连跪了一片。
光承帝围着跪着的妃嫔面前踱步,缓缓道:“靖安侯此番回京,听闻京城百姓纷纷自发到城门前相迎。”
“更有人说凭靖安侯的功劳,当流芳百世受百姓供奉敬奉,宸贵妃你常在宫中,可有曾听过这些民间传言?”
第31章
前世
京城的天一连阴着几日, 终于在冬至的这一天清晨下开了雪。
东宫大殿内的桌案前燃着几盏灯,萧珩如刀斧般雕刻的英俊面容,在烛火的摇曳下忽明忽暗。
他视线停留在那一张书页上许久都未曾翻动过, 半晌后, 他合住书册烦闷地揉了揉眉心。
周围静得可怕,半年前还常有一位喜穿月牙白色衣裙的姑娘靠着他的桌案, 陪伴着他办公。
他批阅奏折时, 她就坐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画画。
她不似寻常女儿家画些鸳鸯,牡丹之类的图案, 每一次萧珩偷偷侧首看向她时,她画的都是千篇一律的红色山茶花。
萧珩不明白那种花有什么值得喜欢的,既没有牡丹国色天香, 又没兰花清新雅致。
画中的花一簇簇的开得茂盛, 红得俗气。
萧珩觉得刺眼, 赶在那姑娘扭头看他前收回视线。
殿门前一阵轻缓的脚步声打断了萧珩的思绪,他愣了下随即抬起头,没有看到他想见的人。
内侍端着锦盒上前,轻声道:“太子殿下, 将军府的人方才过来, 说是将邓将军赠予太子妃娘娘的新岁贺礼送过来。”
萧珩皱眉, “离过年还早, 他倒是殷勤。”
内侍回禀道:“将军府的人说, 靖安侯在前线失去联系已有多日,邓将军现已带兵奔赴交战地搜寻, 兴许除夕前赶不回来了, 便命人提前将贺礼送给太子妃。”
萧珩带着扳指的手指蜷缩了下,犹豫良久后开口道:“打开看看。”
内侍上前几步, 将锦盒在萧珩面前打开。
雕刻着祥云纹的木盒里,摆放着一张扇面,除却请名家题的字外,还画了红色山茶花画。
萧珩盯着那张扇面许久,直到眼眶刺痛,他伸手迅速将内侍手中的锦盒打翻,压抑着怒火道:“拿出去扔了!”
内侍不知原因,慌忙跪地捡起散落在地上的扇面,躬身退了出去。
萧珩望着内侍离开的方向,心中怒气更胜。
邓砚尘喜欢她。
萧珩一早就看出来,邓砚尘每每看向许明舒时眼中毫不掩饰的倾慕。
她早在遇见自己之前就认识邓砚尘,光凭这她们之间多出的这几年青梅竹马的情分,就够萧珩心生妒意。
那是他的月亮,无论今后暗淡还是明艳,都只能是他的月亮。
萧珩站起身,正欲叫上宫里的太医一同去探望被禁足在自己寝宫里的许明舒时,殿门前再次传来一阵响动。
殿门敞开,侍卫周身夹杂着连滚带爬地跑进来,满面惊恐道:“太子殿下!不好了,太子殿下!!!”
萧珩拧眉,看向殿下跪着的人,沉声道:“什么事?”
“太子殿下,靖安侯在返程途中遇袭,所带的支队尽数被屠杀,尸骨无存!”
乌云遮天蔽日,整个天空暗得犹如黑夜。
萧珩眼中各种神情交杂,慌乱、难以置信、最多的是惊恐。
怎么会这样,他分明叫人行刺,仅仅只是叫靖安侯受伤,一段时间不能带兵打仗而已。
他从来没有想过取靖安侯的性命,那是许明舒的至亲至爱的爹爹,他没有想过要害许侯爷性命的。
他漫无目的地围着殿前的书案踱步里许久,猛然间像是意识到什么那般抬起头,透过层层宫阙看向那个熟悉的地方。
他提起墙上悬挂的长剑,大步朝着那个方向走了出去。
乾清宫的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锦衣卫校尉鱼贯而入,驱逐了殿内的宫人,在两侧依次站开。
太子萧珩提着剑一步一步走进,面上惨白神色肃杀,宛如黑夜当中的鬼魅。
锦衣卫指挥使裴誉跟在他身后,替他守着最后一道门,不许任何人进出
寝宫内,层层帷幔笼罩的床榻上躺着一个身形瘦弱人,正在有气无力的喘息着。
那人目光涣散,像是被病痛折磨着,整个人看着干瘪毫无精气神。
萧珩将剑对准了床榻上的人,咬牙道:“是不是你做的?”
床榻上的人涣散的瞳孔望向他,朝他笑了一下,随即陷入一阵剧烈的干咳中。
“靖安侯,是不是你派人杀的?”
那人咳了半晌才平复,看向萧珩的眼神中透着锐利,沉声道:“是朕。”
剑抬起几寸,冰凉锋利的剑尖对准了光承帝的脖颈,质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闻言,光承帝看着他突然笑了,问道:“那你,又为何要行刺靖安侯?”
萧珩一时语塞,吞吞吐吐道:“我只是……我只是想让他受伤一段时间不能带兵,我只是想要兵权……”
光承帝用帕子掩面又咳了几声,收回手时白色的手帕上带着几丝血迹。
“你知道当你朕为何在众多皇子中选择了你吗?”
光承帝抬头看他,尚未等他开口自顾自的道:“因为在一众皇子中,只有你同朕最为相似。”
萧珩勃然大怒,他此生最是厌恶旁人说自己像光承帝。
光承帝无情无义,为了权力他不惜牺牲一切,无论是他爱的人,还是爱他的人。
萧珩并不想成为这样的人。
“皇长子萧琅空有仁爱之心,缺少狠厉的手腕。萧瑜骄纵顽劣,难成大业。萧玠寄情山水,只适合做个闲散王爷。唯有你,最合朕意。”
“只可惜你守在那个女人身边,养成了顾忌儿女情长的性子。朕知道你些年你一直暗地里查询你生母死的真相,朕不怕你知道,你生母是为了给你的前程让路而死,这是朕给你上的第一课,今日,靖安侯之死便是第二课。”
萧珩身上的积雪融化,水滴顺着他深邃的眉眼蜿蜒而下。
“那可是靖安侯,是曾经患难与共,拼死将你从敌军手中救回来的人,是你心上人一母同胞的兄长,更是玄甲军的主将百姓心中的守护神,你就这么容不下他?”
他剑尖划破了光承帝的脖颈,可光承帝不为所动,依旧气定神闲道:“你也知道他许昱朗是百姓心中的守护神,那朕是什么?朕是天子,是君父,他是臣子,臣子怎可功高盖主?”
“可他后继无人!”萧珩怒斥道:“他只有一个女儿,靖安侯府没有能继承他兵权的人,你为何非要他性命不可?”
光承帝冷哼了一声,道:“你既知他无后,你是他唯一的女婿,日后想要得到兵权亦 是名正言顺,为何要急于一时现在动手。”
萧珩在他的质问下,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你如今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前来逼问朕,是因为想替靖安侯鸣不平吗?你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宫里那个许家姑娘,”光承帝坐起身,眼神轻瞟着他道:“朕早就说过,你将儿女情长看得太重,为帝王者,不该是个多情的种。”
萧珩高大的身影突然凝住,被人戳破心中所想的恼怒燃烧着他,叫他无法喘息。
他强按住心神,道:“我和你不一样,我是真心喜欢小舒。”
“难道朕不是真心爱许昱晴吗?”光承帝声嘶力竭地吼道:“他许昱朗明知朕自幼对他妹妹情根深种,还是先行一步将他妹妹许配给沈国公世子,他就顾忌过从前同朕患难与共的情分了?他们许家人世代戎马,不是为了我们萧家江山,他们爱的是天下!”
光承帝用尽浑身的力气,挣扎着站起身,怒目一字一句道:“朕,先是一朝天子,是储君的父亲,而后才是她许昱晴的丈夫。”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萧珩,道:“萧珩,即便你再不想承认,你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最是无情帝王家,你我父子本质上没什么不同。”
萧珩提起剑,对准了床榻上的那人,咬牙道:“你不要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
光承帝同他这个儿子目光对视,此时此刻,他的那副镇定自若方才被击破,因为他在萧珩那看似平静的眼中,看见了积攒了多年的滔天恨意。
裴誉在殿门前守了半晌,都未曾听见里面有动静。
正犹豫要不要进去看看时,乾清宫寝殿的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缓缓从里面走出来,惨白的脸侧挂着血迹。
目光下移,看见他手中的剑刃正在滴血,一点一滴落在在雪地里,像是盛开一朵朵梅花。
萧珩抬手擦了擦脸边的血迹,缓步走下石阶,阴森道:“传旨下去,陛下中风现已卧病在床,不许任何人探望。”
裴誉面色一凝,跪在雪地里惊恐地抬起头看向萧珩,他张了张口,道:“那……”
“尸身先行送入皇陵,不得走漏风声。”
萧珩扔了手中的剑,呆滞地一步一步朝东宫方向迈去。
在他身后,纷扬的大雪遮天蔽日。
……
宸贵妃在昭华宫里女官的搀扶下回了宫,宫人替她煮了安神汤压惊。
一直到一碗汤见底,她整个人都还是在控制不住地颤抖。
光承帝在太子生辰宴上当着众人的面,提起她送的礼物太过奢华,质问她是否听闻民间对她兄长靖安侯的赞扬之声时,宸贵妃跪在地上瞬间慌了神,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