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承帝想着想着,觉得自己当日在太子生辰宴上说过的话实在有些过火,多年来许昱朗从无越界之举,他妹妹许昱晴在后宫中又不争不抢,从未给他增添过烦恼。
他不禁心想,既然靖安侯已经言辞诚恳地将兵符奉上,此事还不如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做个了结算了。
他犹豫着询问道:“靖安侯现下在做什么?”
高公公道:“侯爷身子不好,这几日都在府中休养,且侯夫人生产在即,身边离不开人侯爷得时刻盯着。”
光承帝长舒了一口气,嘱咐高公公派遣宫里的太医这几日过去靖安侯府侍候,又赏赐了许多名贵药材以示恩宠。
朝中一时还选不出得力的干将,且光承帝总要顾忌着朝中舆论风向,没有安排人选接替许侯爷的位置,只是先将兵符放在自己手中保存。
高公公觉得今日这盘芋头糕已经起效了,他领了命,麻利地退了出去。
靖安侯府内,许明舒这几日也是提心吊胆。
她阿娘再次临近生产,阖府上下陷入一片诡异的气氛中,既带着期待的高兴,又担忧徐夫人的身子。
毕竟她早就过了最佳的有孕时间,且上一胎也是十分凶险。
这日她起了个大早,想去慧济寺烧香拜佛,替母亲求个平安。
从前她年少无知,不信神佛,可如今重活一世,老天给了她再次同家人团聚的机会,她自该感恩戴德。
临出门时,许明舒方才意识到盛怀跟着邓砚尘去了苏州,好像没人替她驾车前往慧济寺。
正苦恼叫府里哪个小厮时,余光看见一个怀里抱着刀的身影,正低头靠在一旁的长廊下。
许明舒走了几步,站到他面前问道:“你在这儿做什么呢?”
那人沉声道:“侯爷命我此番护送你去慧济寺。”
许明舒冷笑了下:“你这样的高手,给我当侍卫岂非大材小用了?”
裴誉面无表情,他觉得面前这个姑娘心思难猜。
先前她主动拦住了他,像是十分热络地给他一大袋银子,叫他为他师父办一场风光的葬礼。还以玉佩为约定,叫他想清楚后来寻她。
可当他按照她的要求拿着玉佩来靖安侯府,并顺利被留在靖安侯府的这段时间里,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那姑娘每每看见他,眼里时常会流露出厌恶和恨意。
裴誉不明所以,他倒也不想费心思去揣测一个姑娘心里所想。
他来到这里,只有一个目的,希望日后能跟随靖安侯征战沙场。
他自诩在刀道上是个难得的人才,手中的刀亦是无价的宝贝,却苦于这么多年没能有用武之地。
一匹千里马,若是遇不到能赏识它的伯乐,便是空有一身技艺。
裴誉直起身,目不斜视道:“马车备好了,许姑娘,我们可以出发了。”
第33章
从靖安侯府到达慧济寺, 乘坐马车需要近一炷香的时间。
许明舒赶到山脚下时,见山顶雾气缭绕,四周带着水汽和草木的清香, 闻起来倍感心旷神怡。
她来的早, 慧济寺此时前来上香的人并不多。
裴誉携带着刀器不便靠近,留在山脚下守着马车。
许明舒自进门后, 虔诚地朝着寺庙中每一位神佛依次拜过, 凝神为她母亲徐氏祈祷平安。
她求得平安符,沿着僧侣指引的方向, 欲将其悬挂在慧济寺的千年古树上。
古树上一根根红绸随风摇曳,承载着无数百姓的心愿。许明舒寻了个合适的位置,同沁竹一起将自己的平安符系在树枝上。
她轻合双眼, 再次认真祈祷着。
慧济寺的钟声被敲响, 许明舒在那阵阵余音中睁开眼睛, 扭头对沁竹道:“我们回去吧...”
话音未落,沁竹指着旁边一个红绸欣喜道:“姑娘你快看,好像是小邓公子也来过了!”
许明舒忙凑过去看,红绸上俊秀的一行小字正是出自邓砚尘的笔迹, 最下面还有他的署名, 日期正是他离开京城的前一天。
本着不能偷窥人愿望的思想, 许明舒及时收回视线。
可她又忍不住去想, 邓砚尘回京不过几日, 又急着去往苏州。
他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慧济寺是为了求什么呢,难不成是求自己此次外出一帆风顺?
几番心里斗争下, 许明舒还是控制不住, 心中念道:只看一眼,只看一眼, 只看他是为谁求的就好!
她手指轻轻撩开被遮挡着的红绸,却在看清上前的字时面上一片震惊之色。
那上面赫然写了一个姑娘的名字,许明舒在末尾看见邓砚尘一笔一画的替她许愿,“月儿长安。”
心脏仿佛有片刻停止跳动,许明舒甚至觉得自己的呼吸开始变得不再顺畅。
她心神不宁的在沁竹的陪同下走下的山。
临到山脚时,裴誉正抱着刀靠在马车上不知在想些什么,见她出来站直了身欲上车赶马。
“裴誉。”许明舒叫住他。
裴誉扭回头看她,在等她接下来的话。
“我问你啊,军营里会不会有我这般大,或是比我大些的姑娘?”
裴誉拧眉,像是不明白她问什么这么问,只答道:“应当是没有,军营不似别的地方屡有战事发生,且侯爷治军森严,玄甲军又时常奔赴其他交战地,基本不会有女眷出现。”
“这样啊......”
不是在军营里认识的,那就是京城或者其他地方。
可她在京城这么多年,好像没有在意过名字里有没有带月字,亦或者是乳名叫月儿的姑娘。
猛然间,许明舒心中有个念头出现。
邓砚尘虽被黎瑄接进京城许多年,但也不排除他同故乡的人断了联系。
且他此番代替长青的位置跟随她父亲回京,就是为了得空回苏州,临出发前又来慧济寺求平安符。
许明舒不禁猜想,他是不是着急去见尚在苏州府的某一位旧友,并且这位旧友还是个名叫月儿的姑娘。
她心中一阵胡思乱想,没仔细留神脚下,一时不注意在石阶上踩空在沁竹的惊呼声中,从几层石阶上滑了下去。
......
盛怀陪同邓砚尘到达苏州遂城县他的家乡时,正值清晨。
一脚方才迈入城门,盛怀牵着马不禁打了个冷颤。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也说不出究竟是哪里有问题,总觉得这个县城四处阴森透着寒意。
自他们靠近城区开始,来往的每一个行人都会带着审视的目光盯着他们看。
最开始,盛怀还想是不是这里地势偏僻,很少有生人过来,城中百姓看着他们眼生一时感到好奇而已。
可随着他们牵马逐渐往街道中深入,两侧的商贩都纷纷放下手中的活目光一直停留在他们身上,直至他们走远。
盛怀觉得脊背生寒,他摸了摸额头犹豫道:“邓公子,咱们没来错地方吧,我怎么觉得这里有些古怪?”
邓砚尘也一早察觉到气氛诡异,他茫然地摇摇头,道:“没走错,这里街道还是从前的样子。”
“可是邓公子,”盛怀有些困惑,“咱们为何不去苏州城,却来了这里?”
不知从哪里滚落了一个蹴鞠小球,邓砚尘低头打量了自己脚下片刻,弯腰拾起,淡淡开口道:“我父亲从前在这里担任过知县。”
“哦!”盛怀恍然道:“邓公子你早说啊,既如此咱们寻个百姓问问,现下担任地方知县的是何人,有玄甲军的腰牌在,您此番过来想查清的事不就容易多了?”
见邓砚尘点头,盛怀四下打量,在靠左侧的铺子上看见一位模样看着憨厚老实的香囊铺面老板。
盛怀几步上前,同那老板攀谈。
邓砚尘留在原地替他牵好了马,再抬头时,见盛怀一脸郁闷地走回来,方才那香囊铺的老板更是面色铁青。
“怎么了,他怎么说?”
盛怀皱着眉看向邓砚尘,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老板一听知县两个字当即变了脸,我还想再问几句,他就催促着赶我走。”
邓砚尘侧首看向周围,每一个摊位上的人像是在忙着打理铺面,实则一直用眼神往他们所在的位置偷瞄。
这下盛怀再也忍不住道:“邓公子,我说的话可能有点难听哈,您家这边我总觉得有些奇怪啊,从前也是这样吗?”
邓砚尘摇头否认:“从前是一座很热闹的县城。”
无论是在他父亲的事发生前还是发生后,他记忆中的遂城县一直都是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只不过,在他家中生变故后,这份热闹不再涵盖他在内罢了。
邓砚尘将手中的缰绳递给盛怀,道:“奔波了几日,我们找个地方先吃饭吧,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闻言,盛怀顿时眉开眼笑。
他们昨夜没有留宿,策马直达遂城,他早就已经饥肠辘辘,肚子叫个不停了。
“好啊公子,咱们去吃什么?”
邓砚尘思考了下,“这里从前有个包子铺,做的无论是包子还是汤面味道都很好,就是不知道还在不在了......”
盛怀打断他,推着他往前走心急道:“过去看看再说,过去看看再说。”
邓砚尘明亮的眸子里流淌着笑意,被他催促着往前走。
寻着记忆中的方位走过去时,邓砚尘找到了那家熟悉的牌匾。
他安置了马匹,带着盛怀走进了那家安记包子铺。
店门前同过去一样摆放着两个热气腾腾的大蒸笼,锅下面的柴火正烧得旺盛。
店里面人不多,稀稀落落的只坐了三四桌。
邓砚尘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后,前台忙碌着的老板一边拿着毛巾擦汗,一边小跑朝他们走来。
老板是个有些上了年纪的男人,两鬓发色斑驳,眉目看着却是一片柔和。
他躬身上前询问道:“两位客官要点什么?”
邓砚尘道:“两笼包子,两碗热汤。”
“好嘞,您稍等。”
他们点的包子端上桌时,方才店内的几位客人已经买单离开了。
老板将最后一碗汤送过来,道:“二位客官,您慢用。”
“安叔。”
邓砚尘开口叫住他。
包子铺老板脚步一顿,扭头打量着这个模样俊朗年轻的陌生少年。
他笑着道:“恕我眼拙,公子您是?”
邓砚尘站起身,朝他端正地行一礼道:“我姓邓,家曾住在遂城城东普济寺后,安叔当年一饭之恩,没齿难忘。”
老板盯着邓砚尘看了半晌,良久后方才抬手难以置信地问道:“你是,你是...邓知县...何娘子家的孩子吧?”
他提起知县两字时下意识地向周围打量了一番,方才改口提起邓砚尘母亲。
邓砚尘察觉到他神色的变化,没有多言,只点点头。
老板顿时眉开眼笑,看向邓砚尘的眼神里也带着高兴,道:“哎呦,我记得从前你常在这条街上经过,深冬腊月的穿的那样单薄,又瘦又小看着怪可怜的,没想到一眨眼都长得这般大了。”
他伸手从邓砚尘肩摸到他手臂上,又感慨道:“后来再没见过你,听闻你被人接去其他地方,现在在做什么?过得可好?”
邓砚尘眉眼带着柔光,应答道:“安叔放心,我过得很好,现在在玄甲军中做亲卫。”
“玄甲军?”老板思考片刻,神色中带着惊讶问道:“可是靖安侯所在的军队?”
见邓砚尘点头,安老板又惊又喜,欣喜道:“真好,真好,年轻人有出息......你这次回来是寻人吗?”
邓砚尘收缓神色,认真道:“回来想弄清楚一些事,安叔可知道当下遂城县知县是何人?”
闻言,安老板面上喜色褪去。
犹豫了半晌,他再次侧首看向周围,随即拉着邓砚尘和盛怀坐下,压低声音道:“小邓啊,现如今在遂城是提不得知县两个字的。”
听他这样讲,再结合方才在香囊铺面赶人的老板,盛怀忍不住问道:“这究竟是为何,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吗?”
安老板满面愁容,凑近他们声音压得更低,“你们有所不知,这几年遂城县接连死了三个知县,各个死状凄惨。前两位知县去世后,遂城知县的位置空置了两年朝廷方才再次派人过来,结果人还没到遂城地界呢,就死了!”
盛怀瞪大了眼睛,只觉得方才那一碗热汤不仅没能温暖到他,反而脊背上寒意更盛。
他咬着包子的动作顿了下来,僵硬道:“怎么死的?”
“说是遭遇山匪抢劫,争执间失了性命。”
“那前两位呢?”邓砚尘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