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没有。”
“做错了事情就该负责任,他也成年了,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我回去以后和他爸好好谈谈,一定让他从中吸取教训。”
“李董表示,尊重景云校方的处置决定,并让我为受到伤害的学生表达他的歉意。”
一群人和和气气,说话时目光不动声色地直往连漪那儿瞟,时刻关注她的反应。
能有什么异议?
从景云退学固然很可惜,为什么挤破脑袋都要把小孩送进来,为的不就是这份人脉资源吗?
但眼下,这却是最好的结果了。
何副校点点头,看向连漪,“我校在经过多方询证和调查后,认为此事你的作为固然激进,但行为本身是正向的,因学生家长们一致决定不追究……”
对上连漪渐渐勾起嘴角,露出那似嘲微嘲的笑眼。
她顿了顿,胸膛起伏的幅度微微大了些。
“我校认为,不能打击学生维护正义的热情,但希望每位学生都能在维护正义的同时,保护好自己。”
“因此,我校在与望海中学的校领导沟通过后,一致决定,不予追究责任,不予奖励。”
连漪有些遗憾地哦了一声,“我还以为做好人好事,起码有个锦旗拿呢。”
“不过,你们既然决定好了,那就这样吧,反正学校嘛,做的决定自然是相当公正、公平,绝不会让任何一个弱势群体委屈,更不会因为强权而更改。”
她微微一笑,“是吧?”
“……”
整间待客室陷入了无言的沉默之中。
贵妇人最先开口打圆场,笑容看不出半点傲气与怨念,“是是,我们对这个结果很信服,犯错就得认,得认。”
在一堆附和声中,何副校道:“连漪,你父亲的秘书托我们告知你,他要和你通话。”
“哦。”
连漪神色自然,淡声道:“让他先等着吧,这事不急。”
众人脸色微僵,他们不说多溺爱自家小孩吧,那也是要星星绝不摘月亮,太阳晒着了都恨不得命令刘管家给关咯。
但即便如此,自己儿子真要敢是这个态度,他们怎么都得照脑袋一巴掌下去。
多大能耐让你爹妈等着?
偏偏连漪这个态度,又让他们觉得实在正常,愈发觉得自己这腰弯得实在正确,要不是被无底线宠溺坏了,她能这样?敢这样?
于是纷纷挂上笑脸,只求能让这位豪门千金感受到如沐春风的友善。
连漪睨了他们一眼,懒懒散散道:“先把赔偿算清楚,我再打给他。”
“赔偿……”
大腹便便的男人小心翼翼陪着笑脸,“这就算了吧?哎这……说到底还是我家小孩做得不对,挨这顿打是他活该!”
“连小姐,李董是十分认同景云校方处置结果的,所以赔偿一事,我们当然是选择不追究。”那名秘书微笑道。
他们不清楚那名女生和连漪是什么关系,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连漪希望看到的态度。
一边在心底畏惧着连漪的家世背景,一边又对她鄙夷不屑。
不过是仗着父辈余荫胡作非为的二世祖,他们捧的,当然不可能是这么个小丫头片子,就算网上那些个人骂翻天了又怎么样,难不成还能给他们骂得公司倒闭不成?
心里头这么想着,他们面上表情半点挑不出错。
何副校皱眉道:“既然几位学生家长一致表态不追究不索赔,这件事就……”
“他们的表态,是他们表态。”
连漪眼眸微眯,嘴角笑意淡淡,“我说的是,你们的赔偿呢?”
这下不仅是他们,连带着一致被迫保持缄默的甄秋月与她父亲,都惊诧地抬起眼。
“你们不会觉得我浪费时间在这里听你们叫了半天,只是因为喜欢听你们说话吧?”连漪嗤笑一声,“现在我觉得自己受到了惊吓,留下不小的心理阴影。”
“你们觉得,该不该赔偿呢?”
她说完,才突然想起还有个甄秋月,微微偏过脸瞟了一眼。
“哦,还有她的精神损失费、名誉损失,你们现在就算,什么时候算好打款,什么时候走。”
这下,几人快要连笑脸都维持不了。
何副校觉得有些不妥,皱了皱眉道:“连漪,既然现在事情也已经有了个结果……”
“何副校。”连漪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如果你刚才没有说话,现在就更没这个必要开口了,还是你替他们操心会拿不出钱赔?”
何副校沉默不言。
她并不觉得自己前后的做法有什么问题,不阻拦几位学生家长揪着甄父索要赔偿,是因为他们需要一个宣泄的渠道,如果阻拦,只会让事态趋向更容易失控的情况。
而眼下事情已经临近尾声,开口劝说,自然是希望不要再生是非。
“不过呢,既然何副校都开口为你们说情了。”
连漪忽然扬起笑容,看向那几人,“我最喜欢给别人面子,你们不想赔的,就不要赔了,没事的话就先走吧。”
“不不不,赔偿要的。”
“连小姐请您稍等片刻,我需要打个电话与李董确认赔偿金额,您放心,很快就好。”
他们争先恐后地表态,还抽空略带嗔怪地看了一眼何副校,能给钱多好,给了钱,这事才算真的结束了,否则出了这个门,他们哪来的门路去讨好这位大小姐。
连漪起身,一边拨通连父的号码,一边朝何副校点头道:“那就麻烦你帮我先把钱收着,有劳何副校了。”
她往待客室的里间走去,随手将门关上。
掩去了一屋子的嘈杂,还有那一张张神情各异的脸。
“喂?爸爸。”连漪弯起嘴角,语气乖巧,“想我了吗?”
“……”
连德成坐在自己办公室里,国字脸上的神色威严,叫人看不出他此刻内心的想法。
两名秘书刚才就在三米多长的名贵实木办公桌前静候待命。
仿佛过了很久,他才开口,沉声道:“出去外面玩还闹出这么大的事情,连你们校长都打电话过来问我该怎么办。”
连漪无辜道:“跟我没关系啊爸爸,是他们先招惹我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多乖呀,但总不能打不还口、骂不还手吧。”
“是打不还手……”
连德成顿了顿,无奈地皱皱眉,“你一声不响就跑到禾城去,也不和家里人说一声,要真是被人欺负了,就算爸爸妈妈能给你讨公道,又有什么用?”
“谁让你突然就要把我和顾一屿凑一对。”
连漪大咧咧坐到沙发上,“你们给我惊喜,还不能让我也给你们个惊喜了?”
连德成闻言,有些头疼地揉揉眉心,“算了,先不说这件事。”
“我让小王给你定了今晚回来的机票,安排好人去接你,在外面玩也该有个度,我和你妈妈这些年在外难得回家,你也不知道多待在家里陪陪我们。”
“知道了知道了。”连漪敷衍道。
“这件事我听说了,你们小孩子说话做事没轻没重,爸爸已经和你们校长说了,景云那边他会去处理好,还有——”
连德成皱眉道:“我听说那几个家长说话不是很好听,要是太过分,爸爸帮你出气?”
“哎呀,哪里还用得着您老人家亲自出马。”连漪道。
“你啊!”
连德成失笑摇头,“人家个个都夸我不输年轻人、有魄力,怎么到你这就成老人家了?”
连漪敷衍的嗯嗯两声,“是是是,您老还年轻,不说了,晚上回家你要怎么说都成,我这还有朋友等着呢。”
没等连德成那头回答,她已经把电话挂了。
守着分寸的两名秘书自然察觉到自家老板被人撂了电话,却丝毫没有气恼的意思,只是那张威严的脸庞露出些许无奈。
“这孩子,越来越不尊重我这个做父亲的了。”他无奈地摇摇头。
“还是和您亲近。”个子矮些的秘书淡笑道:“连漪性格率直单纯,要不然也不会帮助那个女孩了。”
这名秘书跟了连德成近二十年,姓王,很多时候关于连漪的事情,都由他处理收尾。
连德成看了他一眼,威严的脸露出丝笑容,“你就惯着她吧,就只有你会这么夸她了,率直单纯……都这么大了,做事还总是莽莽撞撞。”
王秘书淡笑道:“再大,也还是孩子。”
“是啊。”
连德成神色不见喜怒,语气微沉道:“你去查一查这件事里另一个人,她年龄小,难免容易轻信他人。”
“如果那个女学生没什么问题,给她安排个新学校吧,我看也不适合再在景云待着了。”
王秘书点点头,随后笑道:“您还说我惯着她,您想得可比我周到多了。”
连德成似是无奈地哼笑一声,摆摆手示意他们出去,没再说话。
-
两名秘书先后离开办公室。
走道上,见四下无人,那名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秘书连忙小声开口,“王哥,没想到咱们连董这么女儿奴呢!”
王秘书没有回答,一路走到自己的办公室里,见他似乎是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忙前忙后地斟茶倒水,半晌后才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
“小李,你这个人呢,工作能力是有的,只是职场不只看一个人的工作能力,还有很多方面,你明白吗?”
李秘书连忙点头,一脸诚恳,“多谢王哥提点,刚刚我真是不该那么说话。”
“总之呢。”
王秘书看着眼前这个他有意培养成自己亲信的年轻人,淡声道:“以后在公司里,不要议论公司领导的私事。”
“是是。”
李秘书一副醍醐灌顶的受教模样,“我还是太年轻了,说话不过脑子,以后一定改。”
王秘书矜持地微微颔首,吹了吹冒着热气的茶水,“谁家做父母的不疼爱自家儿女,更何况,连董只有这么一个女儿。”
“不过呢,有的话虽然难听,我还是得劝告你一句,守好自己的本分,不该琢磨的事少琢磨。”
刚忍不住浮现点小心思的李秘书就被点破,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明白的。”
只是,他忍不住感到有些奇怪。
连德成家大业大,就连他也不过是最近受到王秘书赏识,才被提拔上来,光是这些天过手的事情已经繁琐到了极点,光是拒绝各种公私的请柬和会面请求就忙的不行。
就这,经他手拒绝或是要求改期的,哪一个不是行业里叫得上名的存在。
这样的家业又只有一个女儿,难道不该是严格培养吗?
李秘书瞥见王秘书不知何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心一紧,连忙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开始办公。
刚才心里头那点好奇,一下被蜂拥而来的忙碌淹没。
…
连漪推开门时,那几个烦人的东西还没走,手里都捏着张银行卡,而甄秋月手里则是拿着好几张卡,傻傻地站在那里,甄父站在她旁边,也像是木头一样。
何副校沉着气,道:“有关于赔偿,几名家长都商量好了数额并准备好赔偿款,甄秋月已经拿到了,他们希望能亲手将赔偿款交给你。”
“哦,拿来吧。”
连漪伸手,要钱的样子娴熟自然。
他们更加配合,好像这钱给出去多值似的,一脸笑容洋溢,要不是连漪眉眼间的不耐烦过于明显,还想再说上两句好听话,争取在最后的时刻多刷刷脸。
连漪随意的将卡揣进兜里,一声招呼不打便直接往外走。
其他人微微愣神,却也没人去阻拦。
只是还有些担心地想着卡里那点钱,能否让这位小祖宗满意,但转念一想到让自己大出血,有人心里瞬间冒火,都是自家那不成器的小崽子,惹谁不好愣是惹到这位。
连漪本来就和这些人没什么好说的,那种嘴脸见得多了,实在没什么新意。
尤其是突然想起在校门外,还有个陈景泽被她晾着。
吵吵闹闹这么一趟,兜里揣了点钱,连漪瞬间变得大方,她决定请这货去吃点好的!
“连漪!”
身后忽然传来女孩急促的叫喊,随后她一路小跑的动静由远至近。
连漪没转身,脚步也没有丝毫停顿,只是在对方追上自己的时候,偏过脸看了她一眼,“干嘛?”
“这些钱,是属于你的,我想还给你。”甄秋月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一边说话一边喘着气,眼镜底下的表情很认真,举着手把那几张卡举在连漪身前。
连漪脚步未顿,只是弯起嘴角笑了笑,“怎么,你觉得我缺钱,还是打算交保护费啊。”
“不是的。”
甄秋月脸颊微红,不知道是被这话激的还是因为要跟上她步伐而导致,连忙解释道:“我一直不觉得自己受到他们言语侮辱的影响,因为我没有错,错的是他们。”
“而且这件事情,能够得到解决都是因为你。”
她抿了抿嘴,“这些钱,我知道也是因为你,所以他们才会给、给得这么爽快。”
“所以我不应该收下。”
“你是觉得自己不应该收,还是觉得收了,就等于被他们用金钱收买了你的自尊?”
连漪目视前方,勾起嘴角,“你并不想原谅他们,因为从头到尾都没有人因为你的人格被践踏而道歉,他们屈服的只是我的家世背景,而不是你认为的是非对错,是吗?”
“……”
甄秋月没有想到自己的想法,会被她看得这么透彻。
“嗯。”
没什么不好否认的,甚至甄秋月可以想象到连漪会因此而嘲讽她的天真,做无用的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