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不后悔,就算刚才那样的情况里,连漪不是‘连漪’,她也不会屈从。
“这钱,你还是拿着吧。”
连漪笑了笑,没接,她看了眼女孩倔强而又认真的表情,有些失去耐心。
“如果你非要知道为什么,最简单的实话,这点钱,我真看不上。他们能给多少?几万?还是几十万?差不多也就这个数了吧。”
她语气微嘲,“这点钱,勉强也就只够拿俩地球仪凑额度买个包,还得看情况,运气不好的时候,就不够了。”
女孩举着几张卡的手晃了晃,也许是因为她轻描淡写说出的话,也许是因为在走动的缘故。
但依然执着地举着,似乎还想要开口说些什么。
连漪还真是头一回见着有钱不要的人。
索性不耐道:“所以你的自尊是什么,值多少钱?”
“是你爸做着辛苦的体力活,被学校一个电话打来,还要赶紧回家洗澡换上最好的衣服,来到这里被一群人看不起的指着鼻子骂?”
“还是他哪怕知道是非对错,却依然要逼着你低头?”
连漪走到校车乘坐点,被太阳晒得眼眸下意识微眯,她也是佩服甄秋月真能一路跟过来。
“因为他知道,赔不起,更害怕你能有机会迈向更好的未来的机会,就这么断送。他这么做伟不伟大我不知道,反正在我看来挺可怜的。”
连漪嘴角笑意淡淡,对这个女孩说着近乎残忍冷漠的话。
“有了这笔钱,就可以不用担心你之后读书的费用,解决家里不少的困境,或许还有机会再买个房子,可以不用在深夜里辗转反侧忧心这一个工地什么时候能结清工资。”
“所以你跟我说,你觉得收下这笔钱,是在践踏你的尊严?收买你的是非观?”
“……”
甄秋月说不出话,她捏紧银行卡的手有些无力,好像就要这么放下。
“你的尊严,如果这么容易就被这些钱践踏,我想,它也没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被暖日熏得有些困倦,连漪打了个哈欠,“无能者的坚持,就像一颗石子对着大海扬言要让海平面上升一样可笑。”
只有成为高山,才会让这句话拥有分量。
“你要实在不想收,找个垃圾桶丢了就行。”她斜晲女孩一眼,“再者,你也可以现在就把这几张卡扔到他们脸上。”
就是不知道甄秋月有没有她那么记仇了。
“巴巴地跟着我,非要把这笔钱给我,是不是觉得我脾气比较好,不会和你生气,还是觉得能跟我扯上关系,想借这个机会搭上我啊?”
连漪其实也想不通她到底在坚持什么,不过人嘛,就是因为这些与众不同,才会显得有趣。
“我明白了。”
甄秋月慢慢放下手,她看了一眼被手心的汗沾上后,被太阳一照就隐隐泛着光的卡片。
她起初的确被连漪这种轻描淡写、居高临下的态度刺痛。
甚至忍不住想要反驳,如果你不是连德成的女儿,如果你也和我一样,被欺负,被迫低头,却只能无能为力地承受。
但看着连漪一脸无所谓的脸庞,看到她在太阳底下愈发通透的眼眸。
甄秋月被晒得浑身燥热,心却奇妙的冷静了下来。
她逐渐理解了对方看似高高在上的话语中的道理,自己要做的不是非要靠拒绝这笔钱,来证明自己是个有尊严的人,证明自己所坚持的是非对错。
甄秋月捏紧了卡,才冷静的心因为陡然升起的情绪而沸腾般跳动,她的目光越发明亮、坚定。
“我明白了!”她定定地盯着连漪。
过去的学习生涯里,甄秋月不是没有过迷茫,但在这一刻,她却有种拨开云雾见晴天的感觉。
她或许还会再遇到这种情况,又或是这个世界,一定还会有人遇到这种情况。
她要拥有能够维护自己尊严的能力,而不仅仅是一个态度,一个决定。
“……”
“行了,我又不聋。”连漪歪了歪头。
甄秋月紧抿着嘴,看着连漪的眼睛一转不转。
她认真道:“希望我们再见的时候,我不会让你失望。”
“哈?”
连漪愣了愣,她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起自己刚才是不是哪句话没说对。
就那些话,到底哪句能听出她有所期望啊?
第24章 回归
甄秋月此刻心情激动, 甚至冲得大脑有些晕眩。
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坚定与清明,她迷茫过,看着妈妈每天天未亮就要收拾好去卖菜, 爸爸的背一年比一年弯得更低, 他们的腿脚青筋肿大,走路看起来都有些吃力, 却始终没有停下前行的脚步。
而自己呢?
在考上景云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他们真的很高兴,甄秋月从未见过父母这样面色红润、喜气洋洋的时候。
但在景云读书的日子里,有太多比她更优秀的人, 有太多自信张扬的人。
她只能一次又一次告诉自己,好好学习, 考一个好大学。
但这之后呢, 她想不到。
连漪的话很直白,听起来满是站在高处的优越和讥讽, 却让甄秋月在这瞬间清醒。
她想, 自己已经找到了未来的目标。
她要做一个能为弱者发声的人,这声音,要有力, 要能够让人正视,更要掷地有声,而不只是像块木头似的站在那里, 一脸倔强,埋怨这个世界为何太多不公。
想通了这些, 甄秋月再看向连漪时, 目光带着感激与几分歉疚。
尽管连漪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嘲讽,但甄秋月知道, 这些道理连漪本没有必要与她说,更何况,那些人原本也丝毫没有要给这笔钱的意思。
至少,在他们心里,她是不值一提的。
是连漪特地提出,还要求他们必须也赔偿她,分明是把她的家境看在眼里,故意这么做。
如果真的像她所讥讽的那样,又何必专门这样说?
甄秋月逐渐明白过来,越发感到愧疚。
真是个很别扭……也很善良的人啊。
甄秋月决定不再述说自己对连漪的感激,她知道,比起好听的话,对方一定更希望看到她的成长。
“……”
终于等来离校的校车,连漪三两步跳上车,目光落在车的另一边窗户上,眼不见心烦。
甄秋月从说完那句话以后,就一直莫名其妙地盯着她笑得古怪,饶是连漪都快要招架不住这种仿佛散发圣光的微笑。
真的很渗人。
坐在校车上,连漪抚了抚手臂,开始怀念起云海的生活了。
起码在那里没人会这么对着她笑,这让她有一种自己的退休计划岌岌可危的可怕预感。
…
连漪下车后,走了一段路才走到景云规划好的停车区域。
那辆帕加尼很骚包地停在一堆轿车之间,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随意倚在跑车边上的青年。
倒不是因为他长相出众,虽说豪车帅哥这样的组合,确实抓人眼球,但最让人下意识侧目的,还是他一手拿着豆浆,一手捧着袋小笼包。
臭着一张脸不时往嘴里塞个小笼包,再喝口豆浆,活像是这两样东西怎么得罪他似的。
这个画面,显然与大家的预期不符。
要是懒散倚在跑车边上,低头抽着烟,一副厌倦了世俗的冷淡模样,就对劲了。
“怎么就吃这些啊?走,领你吃好吃的去,今天走路上捡钱了,我请客!”
连漪走过去,丝毫没有把人晾在学校外头半天的觉悟,十分自然的态度拍拍陈景泽的背,忍不住哇了一声,“可以啊,最近锻炼得不错嘛。”
遗憾的是现在一月份的时节,他穿得太多,只能勉强看出个宽肩窄腰的轮廓。
陈景泽好悬没让她这句话搞得被一个小笼包噎住,一口把豆浆喝完,把塑料杯捏瘪,终于还是没忍住。
“让我在这等了你半天,不说点好的,上来就耍流氓?”
连漪满不在乎地笑眯眯道:“夸你锻炼成果不错,怎么就是耍流氓了,行行行,我错了好吧。”
“呵。”
陈景泽冷笑一声上了车,等连漪也坐在副驾驶位置后,他启动车子,扯着嘴角道:“真行啊连漪,现在都把我当外人了?”
没理会她那明显敷衍的认错态度,打着方向盘,冷冷道:“要不是我也有手机还会上网,这事怕是轮不到我知道吧。”
“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个人行事风格一向低调。”
连漪道:“难道我做了好人好事,还要特地告诉你,顺带再让你弄点礼炮横幅过来庆祝一下。”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陈景泽皱眉道:“有时候强龙不压地头蛇,如果这不是在学校里,你遇到这种事情还强出头,他们未必会忌惮你的身份。”
“……虽然你顶多是条赖皮蛇吧。”
连漪眯起眼眸,威胁地看了他一眼,“陈景泽,要不是看你在开车,而我又比较惜命,这只手已经糊你脸上了。”
“是吗?”陈景泽挑眉笑了笑,车子一个拐弯,驶入直线,“有免死金牌啊,那我不是得再多说点。”
“拉倒吧。”
连漪冷哼一声,抵在车门的手支着脸,“你没必要什么事都掺和进来,也老大不小了,陈家就你这么一个独苗苗,老爷子应该也已经给你下达最后通牒了吧?”
“既然要接手家里的产业,就别这么浪了,有点豪门继承人的样子。”
他们这个圈子里,谁是被当做继承人培养,谁又是只需要学会吃喝玩乐花花钱的二代,真是一目了然。
像连漪和陈景泽这种,明明是家里独生子女,但一个十八岁了,一个二十岁,还没学会穿上正装,露出恰到好处的得体笑容,身上再挂几个荣誉,就跟稀有动物似的。
连漪是被惯的,陈景泽纯粹是浪的。
陈景泽出奇地没接她这话,沉默了一会儿,转而说道:“连叔应该知道你在禾城了吧,这次什么时候召你回去?”
“就今晚。”连漪道。
“呵。你这事也真是闹得够大。”陈景泽笑了笑。
他是再清楚不过了,这几年每回连漪惹了什么事,不管在哪儿,连德成就是一个召回,却又不像其他家长那样直接禁足。
纯粹是给外界摆一个态度,女儿我已经叫回来教训了,差不多得了。
而要求她什么时候回家,往往取决于事情闹得有多大。
像是这种以一己之力,将一所高中名声瞬间拉到大众心里的低端,要不是她是连德成的女儿,这件事还真不好收场。
景云建校以来,近五十年,走出多少学生,不论是他们本身就具备的家世,还是之后的成就,这些人在社会上都拥有不小的能量。
无论对这所高中母校是深是浅,看在校友这份人脉资源上,大家总是要维护一下集体荣誉的。
但因为连漪的家世,所以正如她最终在这件事的处理结果中完美隐身。
大家知道不知道的,都很默契的不知道了。
虽然连漪很壕气地表示要请客,但最后跑车还是停在了一个巷子外,吃饭的地儿得往里走多几步路。
陈景泽很擅长挖掘这些味道很好的小店,每回都能让连漪为之惊叹,他是不是成天没事就在禾城到处走街串巷,倒是挺适合当探店博主。
这家小店做的是粥底火锅,一个砂煲架在炭炉上,陈景泽熟稔地点过菜,走回来坐下。
连漪这时候才注意到他虽然是换了一身衣服,可那顶鸭舌帽还牢牢戴在头顶,好像焊上了一样。
一边拆着筷子,一边吐槽道:“你秃头了吗,一直戴着帽子干什么,耍帅?”
陈景泽开饮料的动作微顿,掩在帽檐投落阴影下的脸庞表情变了变。
他偷偷看了一眼连漪,见对方神情正常,又垂下眼想了想,像是在心里斗争般沉默了好一会儿,连拆开一次性筷子包装的动作都变得迟缓。
连漪本来只是随口一提,察觉到对方这个反应,有些震惊的微微睁大眼眸。
“真秃了?”
“……不是。”
陈景泽很少有这种气势低弱的样子,否认过后,微抿了抿嘴,喉结上下滚了滚。
“连漪,如果……我是说如果。”
“有话就说,借钱填表。”连漪见他这么犹犹豫豫,失去耐心地伸筷子夹了颗花生米。
“算了。”
陈景泽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连漪的性格,向来不喜欢这么弯弯绕绕地说话,想让她追问,比登天还难。
他抬起手,摸上黑色鸭舌帽的边沿。
最后才像是下定决心地摘下帽子。
陈景泽的五官长得周正,黑漆漆的眼睛很有神,下颌线清晰,组成一张看起来让人很有安全感的脸,微黑肤色反而增添一抹野性的凌厉。
只不过他此刻略显躲闪的目光,将这份凌厉削弱了不少。
而以往他那头随性的头发,此刻被剃成了寸头。
“……”
连漪不明所以地看了眼,发表意见,“这个发型挺适合你的啊,怎么还戴个帽子遮遮掩掩。”
“我剃这个头。”
陈景泽顿了顿,见她还没明白,黑漆漆的眼眸盯着她,“是为了之后做准备,我要当兵了,连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