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反应和态度挑不出半点刺,就像是无奈纵容着骄纵的妹妹一样。
正如外界对他的评价,成熟、稳重,年少有为、未来可期。
车里沉默了一会儿,见连漪对于点评他的消费水平失去兴趣,连仲岳一打方向盘,车子转了个弯驶向往郊外的路线。
“二伯这次很看好你创业的想法,能看到你愿意迈出这一步,相信他一定很欣慰。”
连仲岳笑道:“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能先他们知道你的创业想法吗?放心,四哥不是来探听情报,更不会打小报告,或许听过以后,还能给你提点建议。”
“呵。”连漪勾起嘴角,笑容有些神秘,微圆眼眸中像是闪着得意的光,“当然不行,我这个想法已经很成熟了,一定能造成很大轰动,不会让我爸那两个亿打水漂的。”
“……是吗?”
连仲岳神情没有丝毫变化,眸光不易察觉地微沉了沉,片刻之后,看起来有些普通的五官变化出一个微笑,让人觉得很有亲和力。
他看似有些遗憾地叹了声,“你这么做也是对的,好的创意是一个项目成功的根基,不要轻易泄露出去,看来你真是长大了。”
“那当然。”
“不过这也让我想起以前创业那会儿,我妈投了一千万,那时候我也是这么意气风发,对于自己要做的事情相当自信。”
连仲岳笑着说起自己,“就连爷爷也关心过问了一下,你知道的,他老人家问起,我当然不可能隐瞒。”
“老爷子目光犀利,一句话就把我想法里的弊端指了出来,差点就让我直接放弃这个想法了,枯坐一晚上勉强想出个补救的办法,可惜最后结果还是不尽人意。”
“现在回头看,才知道自己当时想法还是不够成熟,太多冲动。”
“那是你——”
从后座传来少女语调微扬的反驳,带着自信十足的不屑以及一丝急促。
连仲岳微微一笑。
“比起我的想法,你当时和人做什么软件就是小打小闹。”连漪微眯着眼敛去眸中不耐神色,她实在不喜欢和这些人打交道。
心里想的和嘴上说的、实际做的,没一处一样。
那点心机算计,在她眼中一览无遗。
然而该配合的演出,连漪自然是要配合到位的。
她知道,连父有意培养连仲岳作为接班人。
在膝下无子,唯一的女儿又这么不成器,他似乎也只剩下这么一个选择,从有血缘关系的后辈中选一个靠谱点的继承家业。
对方显然也很清楚这一点,他是什么样的人,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连父乃至家中长辈,想要看到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后辈。
看得出来,对方即使知道她几乎没什么威胁,但仍然保有警惕。
连漪对此有些无奈,同是天涯沦落人,未来阁下也只是真千金走上人生巅峰路上的一个绊脚石罢了。
何必盯着她在这虚与委蛇呢?
但该演的戏,还是要演。
“我前两天去了趟禾城,在他们那儿的景云中学里看到一个玻璃花房。”
后座安静了一会儿,再度响起少女有点不情愿,但又略显急促的声音。
像是想要忍住,但随着驾驶位上的人真没再往下询问,又忍不住把话抖落出来般。
“玻璃房搭配一屋子的鲜花,挺漂亮,尤其是阳光照进来,光线变化的时候,整个画面很梦幻,我还挺喜欢。”她露出一丝笑意。
“这样啊。”连仲岳表情平静,语气像是有点不在意。
“所以,我当时就在想,云海这边经济发达,但好像还真的没什么特色。”连漪微微挑眉,“我打算在云海也建一座玻璃花房,要让每个人来了云海,都必须到这里打卡的那种。”
“……”
连仲岳有些失语,他抬眸看了眼后视镜,心里那点怀疑在看见少女精致面容上的得意自信,以及等着他做出反应的期待。
“很有魄力的想法。”他顿了顿,在心底哑然失笑。
看来这两个亿,注定是要打水漂了。
有些惋惜,但更多的是一种对于自己竟会想要提防的想法的好笑。
“对吧,矗立在市中心的玻璃房子,从外面也能看到各种漂亮的鲜花,到了晚上一开灯,又是另一种美。”连漪弯唇道:“花盆要用水晶工艺品,灯光也一定要做到有光不见灯,用各种人造水晶装饰。”
“可惜,买了地就没剩多少钱,不然我还挺想用天然水晶的。”
她话语里的遗憾,实在让人无法产生怀疑,相信她就是这么想的。
连仲岳点点头,提议道:“其实我有个小建议。”
顶着连漪不悦地皱眉,他神情诚恳。
“与其把资金消耗在投标土地上,不如选择租赁的方式,而且你的这个想法很特别,我认为可以不局限在云海市区,试试放眼全国的一线城市呢?”
“起始资金或许只够你选择两到三个城市,就当做是试点,如果这个创意得到正向反馈,接下来你就可以继续铺开。”
“到那个时候,你的玻璃花房一定会在全国。”他顿了顿,沉稳面容露出笑容,“甚至是全世界都为之惊叹它的美丽。”
饶是扮演着蠢笨无知富家女的连漪都险些绷不住神色,她借着思索和诧异,敛去眸中的神采。
倒是没看出来,果然会咬人的狗都不爱叫。
半晌,连漪微微一笑,有些矜持道:“嗯,这个建议还行。”
“对了,你想好营利的模式了吗?”连仲岳抬眸看了眼前方,半山腰处灯火通明的场景若隐若现,他驱车开上山道,被一辆辆飞速轰鸣的跑车超过。
“……”
看着后座的少女陷入思考,又有点不耐烦地抬头瞪了他一眼,像是他在这好好的时刻,提出个让人苦恼的问题。
连仲岳压着嘴角想要上扬的冲动。
即便二伯改变了想法,也没关系,他相信,连漪这样蠢到极点的折腾过后,即使二伯可能会受到血缘关系影响,还想要将连氏交给连漪。
董事会不会同意,大大小小的股东们,更不会愿意让这样一艘航空母舰,落到一个拿着巨额资金,却造了个玩具的富家千金手里。
多么天真又不谙世事的想法,连仲岳差点没忍住要笑出声。
“唔……收门票呗,建得那么好看,怎么可能让他们不花钱就进去?”
连漪随口胡诌,顺带也是临时把这个项目的规划做好,“门票定价999好了,到时候再专门定制一批水晶工艺品,买了门票的人可以在玻璃花房里选一朵花,再挑选喜欢的工艺品,让人给他们做成永生花。”
“做成精油或者香水什么的也行,额外选花就一朵一百好了。”
她眯着眼琢磨,搞这些东西,成本其实是很昂贵的,这个定价甚至是奔着亏本去,但对于大众而言,他们并不会去衡量这两者之间是否合理。
华而不实的事物,搭配昂贵定价,势必会引来铺天盖地的嘲讽。
她实在看不出这个计划里,有什么地方还能够咸鱼翻身的,于是安心点头,“怎么样,这个想法是不是很棒?”
至于到时候亏本的收益,她再抽个百分之二十随便找个地方捐了,等他们问起来,再故作天真无知地表示不是刻意抵税吗。
主打的就是一个亏无可亏。
干完这一票,再在真千金鱼塘这边发发力,她只需要等到二十岁生日那天剧情来临,就可以美滋滋退休了。
连仲岳强忍想笑的冲动,认真思考了一下,“嗯,这个定价确实是没办法降低的。”
没有获利的可能,名也不要了,在这瞬间他不知道自己的想法与连漪高度一致,实在想不出这个项目有什么收获的可能性。
很符合他对于一个不谙世事、被家里娇生惯养得毫无商业敏锐度的大小姐的认知。
两个亿啊。
饶是生在连家,母亲在国外产业规模不小的连仲岳,都不由得在心底微嘲。
会投胎,果然就是好。
“看在你提了有用的建议份上。”
比起一众停在空地上的豪车,这辆轿车驶入时竟有种平庸得灰扑扑的感觉,连漪下了车,扶着车门顶对他说道:“要不要进去玩玩?”
“不了。”连仲岳摇摇头,笑道:“公司其实还有个会议在等我过去主持,最近事情不少,实在没时间,下次吧。”
连漪配合地露出同情的表情,“真可怜……行吧,路上小心。”
“嗯,你也不要玩得太晚,早点回家。”
连仲岳笑容带着关怀,“放心,今晚你说的这些,四哥一定替你保密。”
“知道了,去吧。”
连漪关上车门转过身,嘴角勾起微嘲的弧度。
有这样的助攻在,何愁退休之日不到。
…
…
李铭没意识到自己捏着咖啡杯很久,也没端起来喝一口。
起初终于见到这位‘金主’时,他很难不感到失望,尽管对方的确开了一家公司,这家公司也的确和陈家能扯得上些许关系。
但是,没见到她从豪车上下来,没见到身前身后一群人簇拥,气质冰冷的少女推门而入,诚然吸引了一大片注意力。
但李铭这又不是在面试要和公司签约的素人,看到女孩手腕上那塑料质感、有些幼稚的手表时,他的心已经凉了半截。
穿着简单看不出牌子,还能用为人低调解释过去。
可是谁家富二代戴这么个夜市摊上现在都不卖的手表啊?
但随着孟洱落座后,开门见山的一句话,就让李铭无暇胡思乱想了。
“如果我给你投钱,你能为我带来什么价值。”
十八岁的少女,眸光冷然地看着他,明明是平等的对视,但在圈子里摸爬滚打自认也是有阅历的李铭,却莫名感到一阵压力。
只是这一瞬间,他仿佛来到某间大公司里,终于见到约了许久才愿意抽出几分钟时间,听他惴惴不安阐述规划求投资的投资人。
“抱歉,我对于贵公司过去的荣誉并不关心。”
“如果只是这种陈旧的思维,我认为在未来的市场里,贵公司的理念会被淹没在浪花里,成为沉底的沙砾。”
“即使拿到投资,现在才在这条赛道上发力,李总,你认为会有谁是停滞不前,等待被你超越的?”
“贵公司这两年在市场的份额不断被挤压,旗下艺人已经开始靠卖情怀才能够博取一阵热度,甚至现在网上已经有对此感到厌烦的声音出现。”
“那么你认为,值得我投资的价值究竟是什么?”
孟洱平静地看着陷入思考的李铭,善良地给了他思考的时间。
这个世界的版权保护做得很好,作用在音乐行业,则出现了即使每一首歌放在音乐平台上,经过试听后,想要下载或听全曲的听众,都需要根据音乐平台的定价进行购买。
因此,几乎没有什么个体音乐人的存在。
如果不能签在一家公司名下,得到宣发资源,那么即使个人的创作再让人惊艳,一样无法出现在大众视野中。
要么继续坚持自我,要么放弃,要么学会随波逐流。
因此也形成了行业公司对于音乐人的垄断结果,什么作品能火?是要由公司对于当下风向进行判断,再进行资源分配。
偶尔才会出现一些风格独特于主流的音乐作品异军突起,便又形成了新的风向,风格始终维持在那几类当中。
李铭早已收起对孟洱的轻视,良久之后,原本还想要天花乱坠,说着这段时间他和每一位投资人、基金经理都说过的那套理论。
但此刻,他很清楚,这种套路的话语无法打动对面的人。
“孟……”话到嘴边顿了顿,看着这样年轻的一张脸,李铭实在叫不出孟总这种称呼。
“孟小姐。”
李铭深吸一口气,认真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您愿意投资的话,我冒昧的问一句,您能拿出多少资金?”
“五千万。”
孟洱没有吊他胃口的想法,从容地说出这个她现在拿不出的数额。
徐峄桐放在她这里的钱,是为下周的计划而做准备,不能动,她也不考虑要动用,投资当然不是定好了多少钱,就一股脑打过去。
何况现在还在洽谈的阶段,先画个饼,再分阶段的落实。
李铭沉默了,五千万,孟洱要的是百分之三十五的股份。
放在两年前,如果有人这么和他说,哪怕只是百分之五的股份,他都会笑笑掏出两百块钱,让对方买个枕头好好睡一觉。
做梦不比这来得现实?
但现在的他和咕咕机,是被逼得退回禾城,勉强守着这么一亩三分地苟延残喘。
公司的台柱子在去年年底已经解约,下家爽快赔付了一笔违约金,顺带踩着咕咕机一通造势,导致接连几天咕咕机的股票萎靡不振。
引发了一阵负面的连锁反应。
李铭点点头,表情严肃,“孟小姐,有能力的人不看年纪,我能看得出来,您对于咕咕机未来的规划是有想法的。”
“这个投资额,以及你的要求,我认为可以接受。”
他正襟危坐,盯着孟洱,“但我想听听您对于咕咕机未来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