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冬月捂着剧烈起伏的胸口, 抬起头,看着繁星般璀璨的顶灯, 唇瓣微微张开。
从简维星的视角, 可以清晰地瞥见她的脸庞潮红,像是清晨沾着朝露生机蓬勃的玫瑰。
“我们.去哪?”她的声音一出, 让少年的笑意陡然加深。
很好, 他听见的不是害怕, 也不是厌恶, 而是微小却不可忽视的兴奋。
“好问题,其实我也没什么打算,”简维星看了眼电梯的楼层, 随手一按,“就往上走吧。”
电梯平稳上升, 顾冬月摸了摸自己的腕部,上面似乎还残留着男孩掌心的炙热。
他的手.怎么总是那么烫?
之前和他一起躲学校保安的时候也是这样,脑袋一片空白,无需思考,只需要奔跑就好了。
沉重的心脏,在跑起来的刹那好像松开了束缚,轻快地要飞起来。
顾冬月想起母亲隔着玻璃门格外惊诧的表情,就忍不住微微弯唇。
真有意思,父母给予子女生命,就好像拥有了对他们人生的最终决定权,但凡子女挣扎一下都能让他们大惊失色。
自己这个素来乖巧的洋娃娃,是不是也给了母亲一个“惊喜”?
不多时,电梯门缓缓打开,一阵夹杂着海洋咸腥潮气的海风从敞开的观景窗扑面而来。
“到了。”简维星按着墙壁上的开门键,示意顾冬月先走出去,“顶层人少,空间大。”
少女面露犹疑,踏上了顶层甲板,她似乎记得父兄也在这附近开会。
简维星见她动作缓慢,不由好笑:“你骂我的时候胆子也挺大啊,怎么现在跟乌龟似的?”
顾冬月往前走了几步,头颅微侧,果然见到不远处金碧辉煌的会议室双开门紧闭着,门口站着几个服务生。
她的父亲和兄长.此刻应该就在里面。
简维星张望四周,确定了一条极其大胆的路线:“我们去最高的地方看月亮吧。”
“嗯?”顾冬月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却见他指了指会议厅旁边紧闭门扉的消防通道。
“走,那里应该可以上去。”
“上去?”
“跟我来就行。”少年身高腿长,三两步就走在了她前面,没有扣上的白色西装在空气中划过猎猎风声。
顾冬月被他高大的身躯挡在前面,也不由激起了几分心性,将头颅稍微扬起,敛去忐忑,大步经过了会议室的大门。
这扇门后面,也许她的父亲就坐在主位,也许她的兄长下一秒就会推门而出,说不紧张那肯定是假的。
但同样,走过这个严肃静谧的空间,顾冬月乎也被赋予了更多勇气,让她忍不住加快步伐。
消防通道的闸门已开,里面没有灯光,漆黑一片。
简维星蹙眉,从兜里摸出手机,开了手电筒:“慢点,注意脚下。”
顾冬月看他还要沿着楼梯往上,脑海里难免浮现出不少鬼片画面,咬了咬唇,她还是跟着才上了越来越窄的钢制长梯。
“这里.有发霉的味道.”她拎着裙摆,清冷的声音在封闭的楼道里回荡,越发显得空寂。
“我以前坐过别的船.有船工师傅告诉过我,信号塔一般建在最高的地方。”简维星走到一处仅能通过一人的窄门前,摆弄了一下门锁,“没有锁头,只有一个门栓,看来能从这出去。”
“信号塔?等一下,是那个很高的.”顾冬月想起上船前看到的游轮全景,顶层有个凸起来的高台放置着卫星信号接收器和信号发射器,周围是螺旋型的白色镀层钢梯。
光用肉眼观测,那个位置距离甲板至少有二三十米的高度。
“对.”简维星拉开门栓,稍微用力往外一推,“走了!”
下一秒,狂烈难驯的海风如同凶猛的野兽扑到了两人脸上。
“嘶——”顾冬月抬起一只手挡脸,只觉脸颊处有仿佛石子瓦砾刮擦而过的疼痛感。
“风比较大,没事,你先走。”简维星飞快地舔过干涩的唇瓣,用手肘顶在门板上,逆风撑着门。
顾冬月缓步踏出门扉,一抬头,发现面前就只剩一条盘旋向上的钢梯了。
虽然有扶手,但海上的夜风凛冽如刀锋,往下一看又是望不见边际的苍茫大海,若是胆小的人一看便腿抖如筛。
她犹豫片刻,却听见身后门被风狠狠拍了回去的“砰咚”声。
然后,她的身后传来少年带笑的嗓音:“别傻愣着,你要是摔下来,我保证接着,放心吧。”
顾冬月只能回眸瞪了对方一眼,佯装镇定:“闭嘴。”
简维星眨眨眼,比了个在嘴巴上拉拉链的动作。
少女单手捂着胸口披肩的系带,另一只手压裙,深吸气,随即抬腿往上走。
咸湿的海风将她及踝的白色长裙吹得高高扬起,在天空的月辉下犹如一簇盛放的百合。
少年鼻翼间顿时充盈着顾冬月身上素雅而又朦胧的鸢尾花香。
“咳.”他先是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尖,随后又想起什么,小心翼翼地将手臂虚框在她背后,仿佛悄然护住随时会惊起的蝶。
楼梯漫长,两人的脚步在钢板上发出踢踏声响,不多时,变觉着空气温度越降越低。
顾冬月顿步,轻轻平缓吐息,朝上望去约莫还有五六米高的阶梯。
简维星在后面手掌微动,最后还是没敢扶上她纤薄的腰线,只能沙哑着嗓子提醒:
“再坚持一下。”
顾冬月为难地颦眉,不是她矫情,而是最后那一段梯子,不知怎的断了一小截台阶,中间看着有点空,她心里不安。
当然,她也不打算回去,毕竟都快走到塔顶了。
简维星探头,往前瞅了瞅,恍然:“你让一下,我先上去,再拉你。”
少年无所畏惧,意外和风险都只是他渴望征服的障碍。
顾冬月扶着楼梯把手,侧了侧身,将位置让给简维星,同时忍不住开口提醒:
“你小心点。”
这点零星的关怀立马就让少年笑得露出雪白犬齿,在夜色下如同大型野兽般亮锃锃的:
“绝对保证安全!”
顾冬月盯着他,见他轻舒长臂,腿一迈,轻巧地越过了断裂的那一节阶梯,安全落地。
“现在到你了,”少年盯着她,将手伸出,“抓紧我,过来。”
顾冬月看着放在自己面前淡蜜色的宽厚手掌,可以看见指腹和指节侧的厚茧,俨然是久经训练的体育小将。
很可靠的感觉。
她这么想着,便也自然地将右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感受到那抹柔若无骨的细腻,简维星的喉结滚了滚,接着小心翼翼地握住。
双手交接的刹那,一只手炽热,一只手微凉,仿佛有无形的电流穿过肌肤直达彼此的神经,激起轻轻的战栗。
顾冬月有些不适,但还是咬紧了唇,调整呼吸。
简维星将她紧张的神色尽收眼底,不由捏紧了她的手,缓慢道:“像刚才一样,不要瞻前顾后.”
话音未落,女孩已经抬腿跨过空梯,踩在了下一级台阶上。
简维星被她一扯,反应得也很快,另一只手立即跟上,抓住了她左边胳臂。
因为楼梯宽度有限,两人的身体自然而然地撞在了一起。
“嗯!”她的手臂抵在他胸膛前,如同撞上一堵高墙。
简维星再一次感受到了女孩柔软而又纤细的身体,如同慌乱的白蝶坠入他的怀里。
作为一个正常的荷尔蒙活跃的青春期少年,他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明知不合时宜可身体依然迅速地升温发热。
顾冬月站稳后,平复了一下狂乱的心跳,眼睫毛紧张地扇了扇。
“喂.简、简维星,可以了吗?”
她的头顶刚刚齐平他的下颌,如同一只刚好可以嵌入他怀里的小天鹅,白皙的脖颈微微向后仰起,带着点不自知的娇气。
简维星屏住呼吸,眸色渐深。
虽然不知道少年为什么沉默,但顾冬月还是能感受到对方眼神里蕴含的滚烫热意。
她只好推了推他,甚至不惜碰了下她曾经非常嫌弃的、少年坚实而饱满的胸肌:“快走,别发呆!”
简维星这才回过神来,耳垂红了一片,讷讷地松开了手:“哦,其实刚才.我就是怕你摔了。”
顾冬月又不是傻子,此地无银三百两这句话放在此刻不要太合适。
她瞥了少年一眼,转身就走。
最后一段台阶,在心照不宣的沉默中结束。
他们终于来到了高塔之上。
塔顶可移动的空间不大,栏杆是白色的,有些部分生锈褪色,变得痕迹斑驳。
顾冬月仰起头看着今晚的夜空,偌大的玉盘清晰可见,素白的辉光如水般流泻,在黑青色的海潮中折射出钻石般的银白。
风很大也很凉快,甚至因为掺杂了海面的水汽变得格外湿润。
顾冬月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朦胧,远离宴会厅,远离母亲,远离应酬.
此刻世界上只剩下她.以及一个安静的简维星。
大海的宽阔无际总是让人心旷神怡,顾冬月被前所未有的新的视觉感受震撼着——
现在,这里离天空真的好近啊。
黑夜仿佛从她的双手流动而过,月色也凝聚在她的指尖,犹如可以敲响的琴键。
海风凛冽如刀刃,可她竟也不觉得冷,只觉得畅快。
在这个地方,她可以不想笑就不笑,想讨厌什么就讨厌什么,谁也管不着她。
“这里比会议室还高。”她轻声道。
简维星双肘靠在栏杆上,腰身微弓,惬意而笑:“对,仅限这艘游轮的范围.我们是最高的。”
即使什么也没有,他们依然感觉自己如同屹立在世界之巅。
少年忽然仰起头,朝着天空发出了一声高喊:“喂——”
顾冬月吓了一跳,随即轻轻晃动他的手臂:“别那么大声,有人来了怎么办?”
“风那么大,谁都听不到的.”简维星转眸,晶亮的眸子如星辰般桀烁,“而且听到了又怎样?”
少女有些怔愣。
“顾冬月,你是——胆、小、鬼——”他后面三个字又是朝着天空高喊的。
顾冬月脸都红了,又气又恼:“简维星?”
“你可以报复回来,”少年朝她眨眼,笑容在月光下格外可恶,“我不介意。”
顾冬月沉默。
“还是你真的跟我说的一样.”
“别用激将法,”她闭上眼,深呼吸,“我喊就是了。”
泥人也有三分火气。
顾冬月窝了一晚上的的各种不满,在这一刻也终于得到了尽情宣泄。
“简维星有病——”
“大声点。”
“简维星是疯子——”
“没吃饭?”
“简维星最讨人厌——”
“欸,这不行啊。”少年惊讶挑眉,下垂眼都被迫抬起几分,“顾冬月你得有点良心,想想谁带你上来的?”
“我不管,”顾冬月仰起头,也不看他,眼眸却如同弯月,藏着很轻的笑意,“是你教我的。”
“那你可真是个好学生.”简维星磨了磨牙,感觉像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啊啊啊.”顾冬月顾不上被风吹乱的刘海,也顾不上因为系带松了,被风飞到半空的白纱披肩,“我——就是——讨厌——”
简维星看着她疯起来的样子,哑然失笑。
下一秒,少年长臂一伸,轻松地擒住那条要随风而去的披肩。
然而白纱却带着少女馥郁而清雅的香气打在他脸上,就像它的主人一样不领情。
他想了想,也凑到她身侧,小心地压低了嗓子:“那.只有讨厌吗?”
顾冬月双手握紧栏杆,抿了抿唇,最后化作了一句很轻的:“你猜。”
简维星感觉她好像一个魔女,轻而易举地在他心脏上绑了一根羽毛,挠得人呼吸急促。
而顾冬月也不想停留在这个话题,她目视着遥远的与夜色融为一体海平线,长叹一声:
“总有一天.”
“什么?”
“总有一天,我会离开这里。”
她不是提线木偶,不是昂贵的钢琴娃娃,她要过上自己喜欢的人生。
在宣泄完压抑已久的情绪之后,顾冬月感觉自己连灵魂都轻盈了许多。
或许大海的宽广无际总是让人很容易敞开心扉吧。
她正想着,却听见身边少年趴在栏杆上,低声笑道:“这么巧.你也不喜欢这里的感觉?”
“谁会喜欢失去自由的牢笼呢?”少女仰起头,喃喃自语。
这里再大,也没有一个她的听众。
“确实,但摆脱牢笼也有技巧,我以后教你。”简维星不希望让气氛太过沉重,很快就换了轻松的语气,“不过中秋节嘛,还是先欣赏月亮吧。”
他嘴上这么说着,可眼神却望着她,里面没有圆月,只有女孩被寒风吹得微微泛红的侧脸。
第1章 共舞
“教我?”
顾冬月坐在车里, 回忆着游轮上少年的承诺,心底不由轻叹。
他能教她什么?
就像现在,她身侧的母亲正在手机里对着她父亲大吐苦水, 抱怨着自己今晚的“大逆不道”。
顾冬月不用抬头也知道, 接下来放假两天, 母亲将会全方面监视她的“早恋”苗头。
更麻烦的是, 简维星似乎也登上了她的观察名单。
顾冬月也是通过母亲的斥责才得知,简维星的亲妈陈诗雅是一家跨国时装品牌服饰的老板,兼做海淘代购平台, 资产规模庞大。
但这位事业有成的女老板是离过婚的, 她大儿子跟了父亲,小儿子也就是简维星跟她。